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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03出版】《金玉满唐(卷四)》作者:袖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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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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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06:46: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4-27 06:18 编辑



书名:金玉满唐(卷四)
作者:袖唐
绘者:阔笔晓斌
编号:D02804
出版社:说频文化
出版日期:2013年04月03日

【文案】

一桩十年前的冤案,一场布局缜密的复仇计划,聚水镇上的连环碎屍案,真凶究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绣娘,抑或凶案死者之一的瞎眼乞丐?真相,往往令人心寒……

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三十四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这是後世对长安城的评价。冉颜来到此地,却深深觉得,长安居大不易!这里地方大,规矩也大,她要发展忤作事业,恐怕困难重重,而这回摆在她眼前首要的难题是——如何解决冉十郎的桃花劫!唐朝公主骄奢***,可是古今驰名,冉十郎被公主看上,祸福难料……因为前世的经历,亲人和朋友就是冉颜的逆鳞,一旦触及,她的怒火绝对是势不可挡!

朝堂之上,魏徵直言进谏,邢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互踢皮球,一桩牵连甚广的棘手案件最终落到萧颂的头上。与此同时,冉颜开始学着适应长安的社交生活,却进入了有心人的眼中,几方人马不明原因的出手争抢,结果她落入吴王李恪的魔爪,贞洁几乎不保……苏伏舍命相救、萧颂关怀保护,这场意外,是否会让冉颜认清自己的心?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冉家众人参加郑府老夫人的寿宴,一场热闹的喜事,却瞬间变调成了为冉氏兄妹而设的「鸿门宴」,误服***的冉云生为保冉颜名节,决心一死……

【试阅】

  第三十一章 借刀杀人

  入夜,苏府内处处点着灯笼,然而却一派寂静。

  戏台对面的小阁中灯火昏暗,水晶珠帘折射出点点光芒,轻风微拂,彷佛银河从夜空流泻而下。

  早晨宴请宾客的席几已经撤去,空空荡荡的阁中央只摆着一张三足几,一袭宝蓝色云纹白鹤华服的苏鸾倚在几边,神情怔忡的望着对面的戏台,久久,眸中浮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木质楼梯上传来登登登的声音,苏鸾将快要流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很快,身後传来沐管家的声音:「夫人,萧侍郎前来拜访。」

  「请萧侍郎上来。」苏鸾未曾回头。

  沐管家迟疑了一下,原本像萧侍郎这样身份尊贵的客人,夫人都是会亲自到外曲门迎接,今日……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夫人怕是又想起些伤怀之事了,也罢,夫人一年到头都过得辛苦,哪怕任性这一回又能如何?

  沐管家这麽想着,便匆匆下楼去请萧颂到小阁来。

  戏台就在前院,不过片刻,便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苏鸾起身走到楼梯口相迎,见萧颂竟是独身前来,不禁看了身後的沐管家一眼,旋即欠身道:「怠慢了萧侍郎,妾身有罪。」

  「我这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者不善,苏夫人由着性子来,也不必拘礼。」萧颂漫不经心的道。

  「萧侍郎请坐。」苏鸾令人在三足几左手边摆了席几。

  萧颂在席上跽坐下来,随意打量几眼周围的环境,评价道:「极雅致的地方。」

  不仅雅致,一般商贾家中根本不会建这样的戏台。

  等萧颂坐定,苏鸾才轻轻甩开广袖,在对面跽坐,轻叹道:「这小阁和戏台都是我阿耶为我阿娘所建,可惜如今已物是人非。」

  萧颂眉梢微微上挑,若非必要,他是不会有耐心听人叙说往事、感叹今昔,可眼下他却没有立刻摆明来意,「令慈想必十分善舞。」

  苏鸾的母亲是胡姬,这个舞台应该是她表演所用。

  「是啊!」苏鸾优雅的面上绽放出一抹不同於寻常的明媚笑容,盯着对面的戏台,道:「我幼时曾与阿耶一起坐在小阁里,看阿娘跳舞。她是个极美的人儿,雪肤红裙,舞动起来,硕大的裙摆犹如一朵绽放的扶桑花,那样热烈的舞,我平生再未见过。」

  萧颂端起茶杯,轻轻撇着茶沫,却并不喝,只是为了找些事情做,等待她把话说完。

  「我以为胡舞与中原舞蹈不同,还曾专程去长安看过,但……也不过如此。」苏鸾缓缓道。

  萧颂放下茶杯,淡然道:「许是因为,为所心仪之人而舞才最动人。」

  苏鸾愣了半晌,望着对面的戏台倏然掉下眼泪来。

  她的父亲为了母亲不惜一切,甚至连生命都可以随时交付,然而最终不能得到母亲一丝温情,原来,母亲心里也对父亲有情的!

  苏鸾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歉然道:「真是失礼了。」

  「无妨。」萧颂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块白叠布放在几上,轻轻打开。

  随着萧颂修长的手揭开遮掩,露出了里面包着的东西︱︱一颗殷红的珠子,红得如一滴血浸染在洁白的帕子上。

  「这颗珊瑚珠可不多见,苏夫人,你说是吗?」萧颂忽然看向苏鸾,俊朗的面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

  苏鸾眸色微变,却只是一霎,又恢复如常,「的确,这样红如沁血的珊瑚珠当真不多见。」

  「苏夫人猜猜,我在哪里捡到这颗珠子?」萧颂笑问,看着神色如常的苏鸾,不曾等待她回答,便继续道:「发现这颗珠子的时候,上面还有几丝残线,是红色冰蚕丝……」

  在萧颂锐利的目光注视之下,苏鸾脸色微变,她早就听说过萧颂的名声,刑部每年有六成以上的案件都是由他经手,若非有了足够的证据,恐怕不会贸然上门。

  传说,冰蚕产於北冥蛮荒,柘叶为食,丝极韧,刀剑不可断,作琴瑟弦,远胜凡丝矣,然遇火即化。现实中,冰蚕丝自然没有这麽神奇,但因其韧性极佳,柔软舒适,是贡品之一,每年产量极少,寻常人家自然没有。

  整个聚水镇,恐怕也只有苏鸾颈上用来串璎珞的绳子是用冰蚕丝搓成。

  「萧侍郎果然名不虚传,我早猜到你会来,却没想到这麽快。」苏鸾叹息一声,也不知她的结局会如何,她还没来得及对悯儿交代後事,更没来得及为悯儿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想到最後,苏鸾忍不住闭上眼睛。

  「来人!」萧颂朗声道。

  很快,宋傕便带人冲了进来。

  萧颂看了他旁边的书吏一眼,「准备记录吧!」说罢转向苏鸾道:「有个人替你求情,我虽不便徇私,却可以给你一些体面。如果你罪不至死,我会命宋县尉暂时不将你入狱,在家等待刑部案件审查。」

  苏鸾神情微怔,那个人好大的面子,竟然能让一向律令如铁的萧侍郎如此宽待於她。

  「多谢萧侍郎,也多谢那位贵人。」苏鸾行了个稽首大礼,心中却暗暗做了决定。

  「毋须多礼,交代案情吧!」萧颂很满意苏鸾的配合,看她略微释怀的模样,也猜到杀人毁屍可能并非她一人所为。

  「十年前,沐家七郎入赘我苏府。」苏鸾见无人阻止她提起这麽久远的事情,便继续道:「夫君在沐家是嫡出,他入赘来後,很是排斥旁人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忙於生意,也很少顾及他的感受,才至於他後来终日酗酒度日。」

  苏鸾声音微哽,继续道:「後来有一日,他说要返家一趟,我脱不开身,便准备了回门的礼物令人陪他回去,许是在家里听了什麽闲言碎语,回来後,他酗酒越发厉害,以往还只在府中,後来便喜欢独自到酒楼里,晚上被小二抬回府。开始时,我尚且忧心,久了,便成了习惯,也很少过问他的事情,终於有一天晚上,他彻夜未归,等了两日,却依旧不见人影。」

  沐家堂堂嫡出郎君入赘到苏府,虽是因着两家世交,但於沐七郎个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或许他入赘来之前,也曾有过一丝美好的幻想,但面对苏鸾这麽一个样样都比他强的娘子,越发显得他是个吃白饭的,成日游手好闲,对於一个胸中还有抱负的郎君来说,是一种折磨。

  「我原本是打算一年以後再让七郎渐渐接触苏家的生意,却不想造成了这样不可挽回的後果。」说到此事,苏鸾并没有多少悔意。

  她十几岁便独自撑起苏家,倾尽心血才将苏家打理得像个样子,当时沐七郎於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作为一个有头脑的生意人,她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外人忽然插手苏家的生意。就算是招掌柜,也还得观察一段时日,更何况是将来要与她共同拥有苏家生意的人!

  如今,苏鸾也只是内疚当时对沐七郎的关心不够而已。

  可是,就算再给一次机会,苏鸾也不敢保证能够挽回,她光是打理苏家的生意便已经心力交瘁,拿不出更多的精力去关注别的事情,她,也有难处啊!

  「七郎失踪三日後,我派人到处都寻不到,便报了官,可当时官府查了半个月,居然还没有任何线索!」苏鸾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尖锐起来,与她平素一贯的优雅迥异。

  宋傕连忙对萧颂道:「下官才来了两年。」

  言下之意也就是:当年衙门办事不力,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宋傕说完,又觉得多此一举,萧颂虽然不在吏部任职,可他对各地官员可谓了如指掌,就算现在抓一个吏部官员过来,也未必比他知道的多。

  苏鸾喝了口茶,接着道:「我私下与沐家通了信,亲自上门请罪。因着当时尚不知七郎去向,沐家也不便怪罪於我,又寻了半个月,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屍,我便与沐家商量,以病逝为名,为七郎办了丧事。」

  沐七郎在聚水镇一向深居简出,从未得罪过谁,聚水镇也极少出人命案,因此一个大男人忽然失踪,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许是同哪个娘子私奔去了。结合沐七郎回家时那种阴死阳活的态度,连沐家都如此想。若真是如此,就如响亮的一巴掌打在了苏鸾的脸上,他们觉得对不住苏鸾,便允了她的请求。

  「在七郎衣冠塚立好後的第三个月,州学一名生徒,叫刘汶的,忽然秘密来寻我,告诉我……他亲眼看见有几个狱吏将拿我夫君的屍体与土匪做交易。」苏鸾深吸了一口气,稳住颤抖的声音道:「他说找到了埋屍的地点,於是夜半带着我和沐管家到了城西的树林里,从一片荒草丛中,挖出了……半具屍体。」

  那一刻,纵使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苏鸾,也瞬间崩溃。

  「於是你谋划十年,於近日才把他们碎屍报仇?」宋傕忍不住插嘴道。

  「我没有!」苏鸾声色俱厉的矢口否认。

  宋傕见苏鸾到了此时此刻还敢跟他大小声,老脸顿时挂不住,逼问道:「那你敢说这颗珊瑚珠不是你脖子上的璎珞散落所遗留?」

  「是又如何?我恨那些没有人性的狱卒!但是有人比我更恨!我还有悯儿,还有苏家,我如何会去杀人!?」苏鸾冷冷道。她是一个生意人,最会计算得失,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利用,她为什麽要亲自去杀人?

  「所以,你便尽心尽力的培养那个人,教他武功,让他消沉,激发他更大的仇恨,帮他制造一切杀人的机会……」萧颂缓缓道。

  苏鸾勉力维持着平日的优雅端庄,抿着唇看了萧颂一眼,道:「不错,因为官府似乎对这个案子特别上心,刘汶虽然早已经活够了,但他不想在杀死最後一个人之前被抓住,所以我便帮他做了一个假死局。」

  苏鸾深知萧颂的厉害,越想越觉得此事危险,便冒险匆匆前去阻止,为防令人生疑,她没有换夜行衣,而是穿着平时的衣物过去,即便被人发现了,也可以找藉口推托。

  但没想到还是去晚了一步,刘汶已经进入了萧颂的圈套。

  苏鸾发现之後,心生一计,立刻去寻罗铃,却发现有个护卫跟着罗铃,便暗中跟随,寻了个时机偷袭白义,没想到白义中了蒙汗药晕倒的前一刻,还挣扎着朝她隐藏的方向掷来一刀,苏鸾躲避不及,脖颈上的璎珞被划断……

  如此一来,便能说得通了。

  罗铃独自赡养祖母,自然常常做劳力,手上有茧子并不算奇怪,然而,就算她力气比一般女子大上许多,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杀掉几个成年男人。

  倘若罗铃不是凶手,那麽能让她甘心顶罪的人不太可能是苏鸾,只有那个她刻入骨血里的刘十三郎,才能令她如此的不惜一切!

  「你是说,刘汶没有死!?」宋傕大惊失色,他明明亲眼看见那个乞丐浑身冰冷,肤色发青,早已经咽了气的!查无异样之後,才令人扔到停屍馆去了。

  萧颂毫无表情的看着他,「苏家与药王苏家是同宗,能配出令人假死的药又有什麽奇怪!」

  那种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眼神,让宋傕头皮一阵阵发麻。

  萧颂看了一眼已经停笔的书吏,接着道:「写完了就给苏夫人画押吧!」

  对於苏鸾交代的真相,萧颂并不怀疑,因为他根本不曾感觉到苏鸾对沐七郎有类似罗铃对刘汶那样深刻的感情,所以即便知道沐七郎惨死,她真的心痛,也不至於令她失去理智的亲手去杀人。

  在来苏府之前,萧颂的想法与冉颜一样,觉得即便苏鸾真的是杀人凶手,为了夫君报仇雪恨也情有可原,然而,如今得知事实真相,萧颂竟又觉得如果判得太轻,实在愧对她借刀杀人、兵不血刃的手段!

  真相归真相,萧颂并不相信苏鸾说的全部都是实话,她定然为开脱自己的罪名,隐藏了许多可说、可不说的事情。比如,她对刘汶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刘氏将刘汶逐出家族其中是否有苏鸾的一笔?刘汶又是如何一步步走上绝路……

  这些事情,萧颂即便不问也能猜出几分,他已经打定主意公事公办,却只是犹豫这件事情该如何告诉冉颜,真相往往是这样令人心寒。

  即便如此,萧颂依旧履行承诺,让苏鸾在家中等候审判。

  夜风寒凉,珠帘在灯火映照下折射出如水光的影子,在墙上微微晃荡,如同一圈圈涟漪。

  小阁中,苏鸾脱力的伏在几上,久久才呜咽出声,似是哭又似是笑,声音中带着解脱的畅快,约莫过了一刻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掏出帕子将面上擦拭乾净,目光落在自己胸口的璎珞穗子上。看了一会儿,伸手解下它,放在几上,不知出於怎样的心理,她开始细细数着上面的珊瑚珠。

  母亲说自己手里染了太多鲜血,罪孽深重,为了不连累家人所以带发修行,在长安的尼姑庵中得了这串璎珞,自此之後从不离身,只有戴着它才能睡得着觉。

  从前苏鸾只把它当做母亲的遗物放在妆匣之中,後因着她将刘汶逼上绝路,心中有愧,夜不能寐,才将它拿出来。也许得了心理安慰,竟是安心了许多。

  这串璎珞是由珊瑚珠、玛瑙、琉璃组合而成,均是沁血一般的红色,其中以这种小颗的珊瑚珠最多,她没有仔细数过,但佛家出的东西总有个定数,比如四十九、八十一、九十九……

  「九十九颗!」苏鸾拨动最後一颗珊瑚珠,额头上忽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太大意了!居然这样乖乖的把一切和盘托出。

  但如此……也好!苏鸾叹了口气,将那串璎珞紧紧捂在心口。

  萧颂一行人回了县衙,令人去抓捕刘汶,又整理好案卷,做完这些事後,已经夜静更深。

  「萧侍郎,」宋傕小心翼翼的追上正要往外走的萧颂,「那个……珊瑚珠是证物,你看……」

  萧颂说过行程,天不亮便会启程回长安,因此宋傕才急着追出来,他以为萧颂是忘记了,那珊瑚珠虽然难得,可只有小小的一颗,也值不了几个钱。

  「谁说是证物?」萧颂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道。

  「苏夫人丢的那颗……」宋傕满脸迷茫,一时弄不懂萧颂究竟是什麽意思,难道真的连一颗珊瑚珠都贪?

  「那不过是我用来诓苏夫人的东西罢了,因为我前几日见过苏夫人几回,注意到她颈间的璎珞,穗子已经旧了,绳子却是新的,而且估摸着换上去不过两三日。恰好我听了白义叙述当晚被袭的情形,便试上一试,没想到她果然说了,哈!」萧颂笑着走出了县衙。

  白义当时昏倒在地,却还有一线意识,他说听见像是许多豆子洒落在地的声音。

  宋傕心中骇然,他自然不会认为萧颂真的只是随便试一试,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必须处处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行。

  萧颂选择璎珞上数量最多的珊瑚珠,就算苏鸾亲自数过珠子的数量,但看见萧颂拿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来,也必定会心虚,开始不确定。

  先行攻心,在苏鸾还未做出决定时,再适时的抛出诱惑,苏鸾是个商人,最会衡量利弊,那些人不是她所杀,萧颂给了一个机会,她定然会适时把握,掌握主动权,将罪责全部推到刘汶身上。

  可是,苏鸾被萧颂步步紧逼、引导之余,早已忘记了,只要她承认,到最後主动权还是只在一个人的手里︱︱那就是萧颂。

  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平静交锋,以苏鸾完败而告终。

  「真是可怕。」宋傕自言自语,望着那一袭紫衣的身影几乎融进夜色里,下定决心要彻夜办案。

  萧颂独自在冉颜居住的院门前驻足,夜已渐深,她早就睡了吧……

  想到也许又要半个月不能见到冉颜,萧颂撩起袍子,翻身从院墙上跃了过去。他几乎刚刚落下,身後,他的暗卫与冉氏的暗卫已经交上了手。

  萧颂拍了拍衣袍,头也未回的往内门道里去。

  院中的廊上点着几盏灯笼,各屋均是一片漆黑。

  萧颂在冉颜的窗下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返回,但走出几步之後,再次折回来,掏出短刀准备撬门,犹豫一会又收了起来,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谁?」屋内传来晚绿的声音。

  「萧颂。」萧颂道。

  屋内传来走动的声音,一会儿便亮起微弱的灯光。晚绿打着一个圆灯笼开了门,伸头向院内看了看,疑惑道:「萧郎君这麽晚来……」

  彭的一声闷响,晚绿话未说完,被萧颂一个俐落的砍手打晕了过去。他一手扶住晚绿,另一只手迅速的抄起灯笼,再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不过是两息的时间,萧颂吹灭灯笼,把晚绿放在外间的榻上,摸黑进了里间。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偷偷摸摸,一贯古井无波的心居然狂跳不止。

  撩开竹帘,藉着月光,能看见榻上冉颜毫无防备的睡容,萧颂唇角不禁上扬,往前站了站,见冉颜睡得沉,才稍稍放心了些。

  月影渐移,萧颂一直保持同样一个姿势,看了约莫一个时辰。

  渐渐的,冉颜睡得有些不安,眉头紧紧皱起,鬓发边渗出细密的汗水,藉着微弱的光线,萧颂看见那张苍白的容颜一副隐忍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伸手顺着她的胳膊握住那只他想了很久的柔荑。

  强有力的手彷佛给了冉颜勇气,她情绪慢慢的缓和下来。

  但要命的是,在萧颂不留神间,冉颜竟然将他的手搂在了胸口。

  软软绵绵的触感,从手边传来,萧颂扑通扑通的心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火,从手上的皮肤烧了起来,蔓延到全身各处。

  萧颂喉头微动,一向智珠在握的男人,此时此刻脑中竟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手被紧紧抱着,无法硬抽回来,但如果这个时候占便宜,对冉颜太不尊重,若是不动……

  萧颂极力忽视身上迅速集中在小腹的火热,好像蕴积的力量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令他心底有些焦躁不安。

  「阿颜?」萧颂声音沙哑,带着细微的颤抖,希望冉颜的手能稍微松一松,他好把手抽回来,哪怕就是醒过来发现他在占便宜,甩过来一巴掌也行。

  可惜事与愿违,冉颜微微挪动身子,反而使那处柔软与他的手更紧密的贴合,她含糊娇软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萧颂觉得自己那处火热已经如烧烫的铁,忍得有些胀疼。

  「阿颜……」萧颂本就磁性的声线越发低哑魅人,彷佛诱哄一般,轻声道:「我出去片刻可好?」

  冉颜静静的彷佛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久久之後,才嗯了一声,稍稍松开他的手。

  「回来……」冉颜咕哝道。

  萧颂猜测她是嘱咐他要回来,便道:「好。」

  将手从冉颜的胸口抽出来,萧颂给她掖好被子,便逃一般的冲出房间。

  秋夜寒凉的空气,让萧颂体内的慾火稍微压下一些,但还不够,他现在恨不得抱着一块冰来降温,他飞奔出了院子,朝自己住的驿馆去。

  到了後院,萧颂烦躁的转悠了一会儿,看见後院的井水,便提起一桶从头顶浇了下去。

  刹那间,浑身传来微微的刺痛,燥热缓解了许多,他便再接再厉的连着浇了几桶。

  待燥热完全降下去,萧颂脱力一般的坐在井口,浑身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滴,被浇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显露出健硕颀长的身材。

  萧颂嗤笑一声,唇边溢出淡淡的雾花。

  萧钺之啊萧钺之!你真是太没出息了!才不过是摸了一下……

  想到那温软的触感,隔着衣物便彷佛能感觉到她柔嫩如水的肌肤……萧颂刚刚灭下去的火,竟然又蠢蠢欲动。

  翌日清早,冉颜洗漱完之後,才得知萧颂天未亮便已经启程离开。

  在冉云生的安排下,冉颜坐上了去往洛阳的马车,随行的齐六娘与她乘坐同一辆车。

  冉颜虽然冷淡一些,却没有太多怪癖,并不介意与人共处同一个空间,她只倚靠在车窗前,握了本医书旁若无人的仔细研究。

  齐六娘跽坐在另一边的窗前,看着外面不急不缓向後退去的风景。车厢里一片静默,偶尔有冉颜翻动书页的声音。

  冉颜目光在书上,神思却渐渐飞到别处。近来她已经两次梦到一个男人,一次是自己被他搂在怀里,一次是自己抱着人家不放……

  冉颜皱眉,想到晚绿今早一起榻便拉着她问东问西、神神叨叨的模样,难道昨晚果然有人进来?

  「十七娘。」齐六娘清清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冉颜的思考。

  冉颜转过头,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听说你失忆了,大约也不记得我了吧?」齐六娘主动与她搭话:「我叫齐宁君。」

  也许平素都是别人主动找她说话,她并不擅长与人套近乎,而对於这样生涩的开场白,冉颜一时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只客气了一句道:「你好。」

  场面有些尴尬,静了一会儿,齐宁君才问道:「我这样千里迢迢的奔来,是否很唐突?」

  冉颜从她镇定的表象之下,看出些许不安,但对於此事,也不好多做评价,只道:「每个人都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嗯。」齐宁君如月的面上忽然绽放出一朵妍妍的笑靥,将那份冷然孤高冲淡许多。

  客观来说,齐宁君还是那种冷若冰霜的样子更美丽,她笑起来很美,却缺少几分特色,弯弯的眉,明亮的眼,如同一般的姑娘一样。

  齐宁君的笑容慢慢淡下来,似是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情,转而问冉颜道:「十郎……他可有心仪之人?」

  「我并不知道。」冉颜如实回答。

  齐宁君垂眸道了一声谢,微微颔首行礼,便继续看向车外风景。

  马车微微停了一下,晚绿进来奉茶,「齐娘子,我家娘子喝茶不爱放香料,因此也未曾备下那些,茶水清淡了些,你若不习惯,奴婢便去十郎那里取一些过来。」

  「无碍。」齐宁君接过茶盏,「有劳晚绿姑娘了。」

  「不敢当,旅途之中,多有不便,还请齐娘子多多担待。」晚绿笑着道。

  齐宁君有些不好意思,分明是她自己太过劳烦别人,「晚绿姑娘太客气了。」

  晚绿笑了笑,转身又给冉颜递上茶水,顺便往她身边挪了挪,道:「娘子,我今日一早听说聚水镇的案子告破了,凶手居然是那个已死的乞丐刘汶!人已经抓到了。」

  之前众人都以为刘汶已死,自然不会注意到他,但如今真相大白,他未死之事暴露,抓捕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冉颜叹了口气,只需晚绿这一句提醒,她便已经将事情的始末连接起来了,苏鸾这一手借刀杀人当真用得好!往好里想,也许苏鸾只是顺手利用刘汶,往坏里想,或许正是苏鸾为了自己不成为杀人犯,才用尽办法把刘汶一个大好青年逼入绝望的深渊。

  冉颜甚至比萧颂更早发现苏鸾璎珞上新更替的绳子,只是她不能确定这麽件细微的事情一定与案情有关,且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果然,作为律法的执行者,一定要公正,必须抛却掉私人感情,那些所谓的同情心,都可能使得一个案件陷入困境。

  冉颜耳边回荡着博士导师的话:作为一个验屍官,宁愿缺少破案的热情,也不能带有任何私人情绪。你只需如实的转达屍体上所呈现的旁人无法看懂的语言,这就是验屍官的责任。

  用事实说话,这是每一个执法人员要遵守的最基本的准则。

  冉颜一直恪守这一点,自从秦云林死後,她不停的验屍,後来才导致她的情绪越来越少,性格越发死板。而自从来到大唐,她似乎鲜活了许多,那些寻常人该有的情感也涌了上来。

  是要纵容自己这样下去,还是……冉颜看向车外朝後退去的绿色景物,忽然发现她迫切的需要一个目标,有了目标,才能够平衡这两点。

  而此次去长安,便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齐宁君看着冉颜幽黑的眼眸里忽然迸发的光彩,微微愣了愣,再回过神来,她却早已经神色如常。

  因着顾忌冉颜身上伤口刚刚癒合,冉府众人行路放慢了许多,接近午时才抵达洛阳。

  长安重游侠,洛阳富才雄。可见,唐时的洛阳是个多麽有文化底蕴的城市!而这个千古名都也未曾让冉颜失望,一入城门,耳边的喧嚣声瞬时将她包围,各式各样古老的叫卖,以及人们议价、谈话的声音不绝於耳。

  冉颜自来了大唐之後,还是头一回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她将车帘挑开一条缝隙向外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有衣着光鲜华丽的商客和娘子,亦有葛布麻衣的普通百姓,穿着服饰款式多变,有圆领窄袖的胡服,亦有广袖宽袍,女子的衣裙样式则更加繁杂。

  若苏州是雅致淡然的兰,洛阳则是明艳富贵的牡丹,吃久了清粥小菜,忽然上了满汉全席,着实令人欣喜若狂,冉颜的唇角也抑制不住的上扬。

  齐宁君还是极小的时候来过洛阳一回,早已经印象模糊,忽然置身於这样热闹的街市,也将烦恼忘却不少,兴致勃勃的观看起来。

  晚绿则是直接钻出车外,与车夫坐在一起,看得更是尽兴。

  马车穿过街市,很快进入了僻静的地方,约莫再走了半刻,便到达一处宅院。

  「娘子、齐娘子,到地方了。」晚绿探头进来道。

  冉颜由晚绿扶着先下了车,随後歌蓝上来请齐宁君。

  「娘子。」邢娘领着幻空早已等在院子门口。

  冉颜打量几眼这处小院,邢娘不等她问话,便道:「听十郎说,洛阳也有三老爷不少商号,每年有管事过来查帐,这院子便是建给管事们住的,现在离年关还有两个月,因此空着。」

  「嗯。」冉颜微微点头,方欲进门,又止住脚步,转回头对齐宁君道:「齐六娘请进。」

  「多谢。」齐宁君微微欠身,却微微偏过头,目光从冉云生乘坐的马车上掠过,才应了冉颜的邀,进了院子。

  一安顿下来,晚绿便立刻拉着冉颜问道:「娘子,奴婢昨晚好像被萧郎君打晕了,他没对你怎麽样吧?」

  说好像,是因为昨晚萧颂走後,他的暗卫便想法子把门从里面拴好,晚绿见了又不确定是自己做梦还是真实,又或者娘子本就知道这件事情。

  今日一早便急急忙忙的启程来洛阳,晚绿当着邢娘也不好明言,只好拉着冉颜问东问西,诸如「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醒」、「有没有做梦」此类的话,後来冉颜又与齐六娘共处一辆马车内,就更不得问了。

  冉颜愣了一下,讷讷道:「你说……昨晚萧颂来过?」

  晚绿看她这形容,心中一凉,小脸也白了几分,急忙道:「娘子,他,他……」

  如果冉颜真的在她的看护下失了身,晚绿当真要一头撞死谢罪。

  冉颜没有注意到晚绿的神色,只兀自想着昨晚的梦,她死死的抱着人家不撒手……还有那个人低哑温柔的声音,冉颜忽然血气上涌,既气萧颂暗闯她卧房,又羞恼自己在梦中的所作所为。

  冉颜知道自己有爱说梦话的毛病,而且说梦话的时候都能与人聊天,那麽,昨晚她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是不是也付诸行动了?

  想到这里,冉颜一时憋得俏脸通红。

  晚绿见状,脸色更白了几分,颤声道:「娘子,你失身於他了?」

  冉颜回过神来,看见晚绿都快哭出来了,解释道:「未曾,我只是气恼,没想到萧颂平时颇重礼节,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晚绿呼出一口气,一屁股瘫在席上,带着大难逢生的放松,「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否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冉颜未曾接话,还在暗自纠结,究竟是抱了还是没抱?她私以为肯定是抱了,因为梦里那种温暖的感觉太真实,只不过……没想到萧颂的腰居然那麽瘦的。

  梦里面的感觉本就模模糊糊,冉颜根本不知道自己搂着的是他的手臂,她梦见自己抱住了那个男人的腰,只觉得搂在怀里却不怎麽壮实,不太像他平时看起来那样挺拔健硕。

  知道没有出事,晚绿一直悬着的心稳了下来,初到洛阳的新鲜感全部涌了上来,忙撺掇冉颜出去转悠转悠。

  不过冉颜大伤刚癒,体力不济,坐了一会儿的马车竟有些乏了。晚绿见状便没有继续煽动,扶着她去榻上躺了。

  小东房里,冉云生见了几个洛阳商号的掌柜,粗略的询问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事情刚刚谈完,为首的掌柜道:「郎君,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连掌柜请说。」冉云生心情郁郁,却还是客气的问了句。

  这位说话的连掌柜四十余岁,是冉氏的老人,也是冉氏在洛阳商号的总管。

  连掌柜素知冉云生为人和善,便不再犹豫,直言道:「近来洛阳官府在秘密找寻一人,还出示了画像,请我们配合寻找,我觉得画中之人极像郎君。」

  生意人平日接触的人最多,请他们帮忙事半功倍,可若是通缉罪犯,早就贴了告示,这次为什麽会秘密寻人呢?况且,画像上这人与他们的少东家竟有四五分相像,官府的人也特别强调此人风采比画中更胜,这事情实在蹊跷。

  其余几个人连连点头附和道:「正是。」

  连掌柜从袖中取出画像,递给冉云生。

  冉云生脸色微白,却强自镇定着打开了画像。

  画中人,濯濯如春柳月,生得极好,与他有几分相像,最出挑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和曲线优美的唇,偏偏这两处与冉云生一模一样。

  「倒是像我。」冉云生稳住情绪,冲几位掌柜道:「我一年才来洛阳一次,又不作奸犯科,想来官府要寻的人并非是我,不过我这次匆促赶路,嘱咐下面的人不要乱说话,免得惹上是非,耽误行程。」

  冉云生的话也正是掌柜们疑惑的地方,但他们有些人是看着冉云生长大的,自是知道他的品行,断不会犯法。既然正主都不大在意,他们只需交代其余人不得多事便好了。

  几个掌柜都很忙,自然没有时间闲聊叙旧,所以谈完公事便立刻离开。

  冉云生强撑到送走他们,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站在内门道附近,紧紧抿着唇,思虑往後该怎麽办。

  轻风乍起,脊背微冷,冉云生才察觉汗水已经浸湿中衣。

  「十郎。」齐宁君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冉云生深呼吸,抚平心绪,转身冲齐宁君微微颔首见礼,声音一贯温和,「你暂且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清晨有往苏州去的船,是我家商船,我再令几个可信的护卫护送你回去……」

  「好。」齐宁君应道。

  齐宁君如此轻易的答应回去,冉云生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何等滋味。

  对於齐宁君,冉云生从前是厌恶至极,只当她与长安那些贵妇一般,最喜欢与一些美郎君厮混,根本不讲情意,然而她如今却不顾一切的跑来找他。路途迢迢,一个娘子孤身过来,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云生……」齐宁君忽然唤了一声冉云生的名讳,飞快的垂眼不敢看他的反应,声音轻且认真的道:「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秋风瑟瑟,冉云生皱眉静静的站着,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行不行?」齐宁君抬起头来,面上并未有多少羞涩,而是期盼和固执。

  冉云生迟疑片刻,向前走了几步,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须臾,声音有些紧绷的道:「可以了吗?」

  没有得到齐宁君的回话,冉云生便当她是默认,刚刚松开手,齐宁君忽然伸手搂住他颀长的脖颈。

  冉云生还未反应过来,唇便被另外两瓣柔软温暖的唇覆上。

  结结实实的一吻,各自的初吻。在冉云生还未有什麽嫌恶的动作之前,齐宁君飞快的抽身离开。

  冉云生僵立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眼中却看见她如月华清耀的笑容,齐宁君不知道,这是她平生最美的时刻。

  等到冉云生反应过来,齐宁君早已经离开。他愣愣的抚上自己还残留余香的唇,情绪复杂,然最明显的一种便是愤怒,但转而想想,这也不算什麽不可原谅的恶行,总不能为此去寻她兴师问罪,因此便刻意的忽略过去。

  用完午膳之後,冉颜准备出去走走,冉云生因着今日的两桩事有些心绪不宁,并不想出去,便派了六个最出色的护卫随行保护。

  刚刚坐上马车,晚绿便一脸八卦的道:「娘子,刚刚你休息的那会儿,奴婢看见十郎抱了齐六娘,齐六娘又亲了十郎!」

  冉颜、邢娘和歌蓝都是满脸不信的样子,晚绿着急的捅了捅幻空道:「你也看见了,你说说。」

  「抱了,也亲了。」幻空言简意赅,说完疑惑道:「有什麽不妥吗?」

  晚绿看怪物一样的看了幻空一眼,「没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

  幻空点点脑袋道:「有,庵主说出家人男女授受不亲,但冉十郎又不是出家人。」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齐六娘也不是。」

  晚绿扶额,也不再跟她争论这件事,重新恢复八卦的热情,「你们看,我没说假话吧?」

  冉颜几人都有些错愕,毕竟早上还避而不见的两个人,居然中午就又抱又亲?

  「娘子,你说齐六娘会成十郎的夫人吗?」晚绿问道。

  近距离接触齐宁君,晚绿觉得她好像也没传说中那麽讨厌,虽然有时候冷冷的,但待人十分有礼。只是作为冉云生夫人的话,晚绿总觉得有些替冉云生亏得慌。

  齐六娘生得美貌,也知书达礼,在江南一代颇有才名,可自己为什麽会生出这种感觉呢?晚绿不大能想得通。

  「不知道。」冉颜如实回答。

  邢娘皱眉道:「听说齐六娘是逃婚过来的,十郎是个通透的人,这会子应该不可能糊里糊涂的跟她好,做出打了几家脸面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两个人有无情分的问题,不用想也知道,齐家肯定是攀上了门阀大户,才肯把齐六娘嫁出去,若冉云生真的接受齐六娘,便伤了三家的体面。惹了齐家尚且不足为惧,但齐六娘未来的夫家是哪个门户还不知道,万一捋到了老虎须,可不是闹着玩的。

  冉颜自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遂也有些忧心,因此在洛阳街市上只逛了一个时辰,便匆匆返回。

  回到住处,得知冉云生出门去码头安排商船,听说是往苏州预购明年春茶的船,冉颜才松了口气。

  除了邢娘她们,冉颜在这里最亲近的人便是冉云生,如果他对齐六娘动了心,必然是一段苦恋,她不想看见他陷入困扰或痛苦。

  心里轻松下来,冉颜便听邢娘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一些琐碎的事情,才说了没几句,外边便传来幻空嚎啕大哭的声音。

  冉颜问道:「怎麽了?」

  歌蓝在纸上写下:桑先生走了。

  「桑辰走了?」冉颜皱眉,他明知道幻空这般依赖他,怎麽能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说走就走呢?

  邢娘见状,连忙替他圆话道:「昨日傍晚刘医生被两个大汉绑走,听说是触怒了萧侍郎,要将送他回萧氏本家伺候老夫人,桑先生与刘医生一向处得好,说不定去送他一程,很快就会回来。」

  「我去看看她吧!」冉颜不觉得桑辰和刘青松会交好到要千里相送的程度,但转念想,人家或许是别有隐情,便也未曾太过在意。

  次日清晨,冉云生亲自送齐宁君上了船,这一段看似如此热烈的感情就此落幕,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洛阳休养的这些时日,冉云生整日闭门不出,偶尔与冉颜对弈打发时间,冉颜知晓他有事瞒着自己,问了一回,他却只说无事。

  在生活上,冉颜没有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心觉得冉云生既然不说,必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於是便不曾继续追问。

  冉颜几乎每天都要出去转一会儿,也不一定去热闹的地方,只是赏景一般的散步。

  洛阳最出名的并非是街市繁华,而是才俊云集,冉颜偶尔去酒楼、茶馆都能听见有人吟诗作赋、谈论世事,洛阳给她的感觉是底蕴深厚、睿智内敛。

  但往往这样的地方,不太能容忍违背世俗观念的事情,冉颜想要在此处发展验屍行业,必然要受到几倍的困难阻碍,所以看了几天,便兴致缺缺了。

  休养了七日,冉颜便提出启程去长安。

  冉云生也整整在小院里闷了七日,见冉颜伤势已没有关碍,自然一口答应。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整顿,再次上路,冉家一行人个个精神焕发。

  而且,从聚水镇有过几日的寒冷乾燥之後,气温又逐渐回升了许多,晚绿更是活泼不少,兴致勃勃的拉着冉云生的小厮问东问西,得知长安气候如江南差不多,晚绿立刻兴奋的跑来与冉颜说。

  冉颜不记得从哪里看过,唐宋时候处於间冰期的中後期,有一个几百年的气温上升回暖过程,所以这时候的长安、洛阳一带的气候堪比江南,只是冬天稍微冷一些。

  冉颜和冉云生看着晚绿欢喜的样子,也不禁微笑。

  开始晚绿还精神十足,过了一天便蔫蔫的,第三天之後已经趴在马上起不来了。幸亏为了照顾冉颜,中途还休息了好几次,否则恐怕得要了晚绿一条小命。

  第一次坐这麽久的马车,冉颜也有些吃不消,她现在才知道出门坐船是多麽幸福的事情,马车颠簸,险些将一身骨头弄散架。

  「再忍忍,前面就是新丰,我们到那里去歇一歇。」冉云生倒了杯水给冉颜,安抚她道。

  冉颜虚弱的抬了抬眼,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问道:「新丰距离长安还有多远?」

  「很快,大约两三个时辰。」冉云生见她不喝了,便接过茶盏。

  两三个时辰……也就是四到六个小时,再快也得小半天的功夫啊!但想到在新丰能歇歇,冉颜心里便觉得安慰多了。

  坚持了约莫两刻,马车进入新丰。

  饶是冉颜这种不记得多少诗词的人,也听过「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这句诗,诗句倒未曾夸张,新丰几步一家酒肆,从窗向外看,只见街道两侧到处酒旗飘扬,时不时有纵马的少年疾驰而过,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冉颜不自觉的唇角微扬,连一路的疲惫都消散了些许,不禁叹道:「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冉云生笑道:「阿颜碧玉之年,怎麽言语如此沧桑?莫非这几日行路,让你度日如年?」

  「何止如年,简直是如十年!」车外传来晚绿哀叹的声音,她询问禄乐知道快到地方了,便迫不及待的下了车。

  冉云生笑容灿然,「这是我们家在新丰的酒楼,掌柜是个妙人儿,也许你与她能聊得来呢!」

  冉颜也有了几分兴趣,冉云生说话方式跟为人一样温和,从不会狠狠的诋毁旁人,亦不会夸张的褒奖,能得他如此评价之人,想必定有其有趣之处。

  下了马车,冉颜便瞧见有几个小二候在门口,冉云生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你们掌柜呢?」

  一个瞧上去稍微机灵一些的小二伶俐的答道:「回郎君,钟郎君欠了半贯钱,说要以诗文抵债,掌柜不肯,钟郎君之後便不曾来过,掌柜午膳後便上门讨债去了。」

  「嗯。」冉云生点点头,便转向冉颜道:「容掌柜从前是我母亲的贴身侍婢,後来带了阿韵一段时日,阿韵别的没学会,倒是把她的一毛不拔学了十成。」

  冉颜抿唇一笑,原来冉韵的性子还有出处的!

  一行人穿过大堂快要入了後院,大堂中却陡然一静,只听见登登登一步一步不急不缓下楼的脚步声,静默许久,才有小二反应过来,声音有些拘谨的道:「郎君,你好走……」

  冉颜几人不禁止住笑声,往堂内回望。

  待看见下楼之人,冉颜不禁怔住,那人一袭黎色圆领袍服,墨发如缎,肤白如脂,薄唇之上鼻梁高挺,长眉斜飞入鬓,五官雕刻一般分明,那双眼睛漆黑中隐隐透着幽蓝,犹若千年寒潭。

  他似乎感觉到了冉颜过於直接的眼神,淡淡的向这边看了一眼,这一看,也是微微一怔。

  「又见面了。」冉颜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彷佛昨日才见过一样。

  苏伏薄唇微微弯起,本就倾城的颜色,越发鲜亮起来。

  邢娘几人张了张嘴,眼中尽是惊色,冉云生与冉颜并肩,并未瞧见她们的神色变化,只是不知道冉颜什麽时候结识了这样出色的人物。

  「在下苏子期。」苏伏这是告诉冉颜,他还用原来的名字。

  冉云生却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禁想出言询问详细的信息。

  不料,苏伏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向冉云生拱手道:「在下苏伏,字子期,是苏州人氏。」

  苏伏一向言语不多,能说这麽多话已经很给面子了。

  「苏郎君可是去长安?」冉云生问道。

  冉云生一向识人很准,初见苏伏的第一眼,便感觉到他不似常人的冷,令人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正是,在下定居长安。」苏伏言简意赅的回了一句,旋即转向冉颜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冉颜点点头,忽然想起自己一直都不知道怎麽寻他,「你住在何处?」

  「初到长安,尚且不知,但冉氏门第不小。」冉氏门第不小,他很容易便能寻得见,苏伏说罢,冲冉云生和冉颜施礼告辞。

  冉云生盯着苏伏不带起一丝尘埃的步履,微微皱起了眉头,问冉颜道:「苏家,可是药王苏家?」

  「是。」冉颜道。

  苏鸾的事情刚刚过去,又遇见苏伏,冉云生一直觉得药王苏家是个是非颇多的家族,他家的人不可深交,但又觉得干涉冉颜私交不好。

  想了又想,冉云生还是劝了冉颜一句:「苏家行事怪异,阿颜要当心些才是。」

  在新丰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不早了,於是冉云生决定休息一晚,明早再去长安。

  用完晚膳,那位一毛不拔的女掌柜终於回来,人未进门,便闻其声:「十郎来了?」

  容掌柜的声音乾净嘹亮,虽然嗓门很大,却并不惹人厌烦。

  冉颜与冉云生正在屋内喝茶说话,便见一名荆钗布裙的女子在廊下飞快的脱了屐鞋,几步走进屋内。她动作很急,步履生风,却丝毫不见忙乱。

  待容掌柜在屋内站定,冉颜才看清楚,这女子看上去竟然只有不到三十岁的模样,比想像中年轻许多,身上着的虽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十分乾净整齐,南瓜子的脸形,一双眼睛时刻带着三分笑意,模样周正,分外有亲和力。

  冉颜猜测她的年纪远远不止表面这麽小,只是生了一张娃娃脸罢了。

  「十郎怎麽才到?阿郎半个月前都已经到长安了!」容掌柜声音俐落清亮,说罢,目光却落在冉颜身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这位是……」

  「是本家的十七妹,大伯的嫡女,单名颜。」冉云生笑盈盈的解释道,显然早已习惯她的随性。

  容掌柜顿时更热情了三分,直接跽坐到冉颜右侧,赞道:「咱们冉氏就是出美人儿,啧啧,瞧十七娘生的这模样,整个长安,怕是除了十郎都没人比得过。」

  这话自然是带了夸张成分的,冉颜还未来得及表态,冉云生却是不乐意了,「容姨,我可是个堂堂郎君,不是美人。」

  「对对对,咱们十郎是带把儿的,容姨作证。」容掌柜笑呵呵的道。

  冉云生小的时候,每次都是容掌柜伺候他沐浴,虽然是还不懂事的年纪,但每次容掌柜调侃时,他都十分窘迫。

  冉云生一张脸染上血色,容色瑰丽堪比十里云霞,别开脸道:「怪不得母亲要早早把你放出来,待在府里,你早晚要把满府的丫头都带坏了。」

  冉颜抿唇忍着笑,又见冉云生与容掌柜熟稔且如此尊敬,便向她见礼,「阿颜见过容姨。」

  「不愧是冉氏的嫡女,真真有礼,十七娘叫我容茜即可。」容茜连忙伸手扶起冉颜。

  容茜有些奇怪,半月前,冉平裕一行同样在新丰休息了一晚,当时冉十八娘也说自己是冉氏的嫡女。容茜从未去过苏州,冉平裕是庶出,一般在家中并不会提起本家,所以容茜只知道冉闻唯有一个嫡女,但她十七岁便出府做新丰酒楼的掌柜,记不清嫡女是十七娘还是十八娘了。

  容茜心里闪过这些,看向冉颜的目光不禁更加和善,比起之前冉美玉的颐指气使,这个看起来冷漠的娘子反而更讨喜,便委婉的探问道:「诶?半月前与郎君同行的十八娘闺名是什麽?」

  每个世家大族的取名都是有一定规律的,比如冉氏的嫡女名字都是单字。

  「叫美玉。」冉云生代答道。

  容茜了然的点点头,便热络的拉着冉颜嘘寒问暖。初次见面,她便热情得如同几十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却全然不会令人感觉到突兀或者一丝的不自在。

  纵使冉颜知道这些热情也不可能全然是真,但对容茜的好感不减。

  正说着话,外面有小二道:「掌柜,阿郎来信了!」

  「拿进来。」容茜这才住了口,转身等小二把信件送进来。

  容茜接过信,撕掉封口,抖开里面的纸张,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阿郎让我回府,说是侍婢不够用,要我去调教几个。」容茜揉揉脑袋,十分头疼的道:「我自己都野惯了,哪里调教得了别人!」

  这举止散漫随性的人能调教侍婢规矩?冉颜也有些不信。

  冉云生似是看出了冉颜的心思,笑道:「别看容姨这副模样,调教起人来可十分有一手。」

  「臭小子,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容茜将信封揉成团,准确无误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冉云生吐了吐舌头,笑容明朗,一副少年郎顽皮的模样,看起来实在赏心悦目。

  容茜打算与他们一块回长安,便令人准备好浴房,嘱咐他们好好休息,自己则去了院子里交代事宜。

  可不到片刻,院子里便鸡飞狗跳起来。

  冉颜从廊下经过,正瞧见容茜举着扫帚追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抱头鼠窜,动作灵活,但比起容茜还是差了一点,不出三五下便被扫帚扑倒在地。

  「臭小子,别以为我离开几日,你就能在新丰为所欲为,再与那帮纨裤厮混,小心我把你牵到妓馆去卖色!」容茜怒火熊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什麽牵不牵的!我又不是驴!」那少年抱着脑袋趴在地上,抬头顶嘴的时候,看见站在廊上的冉颜,脸色腾地一下红了,愣愣的看了半晌,才利索的爬起来,拉着容茜的袖子便往别处拽,小声哀求道:「容姨,咱们换个地方说教成不?」

  冉颜莞尔,朝浴房走去。

  沐浴之後,冉颜躺上了榻,窝在温暖的新被中,周身被淡淡的佩兰香气围绕,十分舒适。

  佩兰,也有兰草、泽兰、香水兰等等别名,芳香性平,长於去陈腐、辟秽浊,冉颜便是用它作为主药,配了一个方子,每次验屍完之後放在浴盆中,去屍气和污秽用。

  之前因为身上伤口正在癒合,只能用湿布清理身体,再加之在路途中,没有那麽方便,已然难受极了,乍一沐浴,顿觉通体舒畅。

  夜黑梦甜,这一夜,冉颜居然没有梦见屍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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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唐》作者:袖唐【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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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08:31:1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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