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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4/19出版】《酷娘子的枕边风》作者:七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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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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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3 14:31: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凌落无声 于 2012-11-2 14:11 编辑



七季《酷娘子的枕边风》

出版日期: 2012-04-19

内容简介:
为了拐女人上床,男人的情话,纯属逢场作戏;
为了拐男人结婚,女人的挑逗,不过是个手段。

卓海棠,朱家大少爷的贴身丫鬟,她以为这辈子就这麽服侍这男人,
直到那个硬骨书生周连傅出现,从未动心的她,却对冷然的他起了二心。
可是人家她好歹是未出嫁的黄花闺女,虽然她总爱半夜摸进他房里,
那也是为了帮假扮成大少爷的他啊, 这男人却误以为她想爬上他的床,
冷言冷语的嘲讽嬉弄她。她卓海棠虽是个丫鬟,
但他凭什麽仗着她的喜欢,不只对她予取予求,还故意冷落她?
周连傅,一介「不入流」的书生,他博学,却是个两袖清风的秀才;
他风雅,却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可从未对女子有过心动的他,
却被卓海棠这小女人给搅乱心湖,不知不觉地将她放在心上,
很是霸道又强势地困住她的人。更教早决心今生不婚娶的他,
在来不及对她吐露情意,来不及娶她过门洞房前,
直接将人给强占己有,而这傻女人怎敢哭诉着说他不爱她?

试阅内容:

  第一章

  前面十里外就是太合镇,过了太合镇再走一天就到了京城,在这条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有间不大的茶棚,可以给过往的行人歇歇脚。

  这会茶棚里只有些零星的散客,都各自喝茶聊天,看样子有些是准备去京城做生意的,有些则更像是去探亲的,而在边角的一张桌子旁坐着的男子,则在用兴味十足的目光打量这些各色的路人。

  「这麽多年没回来了,京城也变了不少呀。」男子消瘦的面颊上有双精亮的眼。

  坐在旁边听他感慨的女子则显得很无所谓,只是闷头喝茶,在男子说到兴起时随便应付道:「这里离京城还远着,你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咱们在太合镇留宿,明天晚上就到家了。」

  听到「到家」二字,男子的眼顿时暗了几分,好像对这个词并没有什麽亲切感,他扫兴地喝了口茶,叹气道:「海棠,你一路都在说这个。」

  「不说行吗?不说你还要当咱们这趟是来旅游的呢。」

  「我当然知道咱们不是来旅游的,只是你也二十年没回京城了,就对这里的变化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一想到回去後的事,什麽好心情都没了。」

  两人陷入沉默的时候,就听茶棚老板急忙忙跑出来,像赶苍蝇一样驱赶一个前脚刚迈进茶棚的男人。

  「走走!我们这里不做你的生意。」

  茶棚老板突然的一吼,成功转移了沉默中一对男女的注意力。

  卓海棠扭头去看,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思,只见那个欲进棚的男人身上的薄衫洞比布还要多,鞋上沾满尘土,看上去像是刚去翻了几座山回来。

  她想,老板也许是将这人当作了乞丐,但转而一看又觉得不是,那男人虽说一身狼狈,但满是破洞的衣衫还算乾净,起码没像鞋子那样,看得出是有特别在意着没让自己变成个泥人。

  而从他的眉目间看来也不似一般乞丐那样空洞,仔细一瞧那张疲倦的脸上依然留着些俊雅的轮廓,眼色间颇有几分俊逸之气。

  最重要的是,那男人在老板的一吼後,将两个铜板以指按在桌子的边角处,可看到钱的老板仍是朝他挥手摇头的,恐他再多待一刻。

  男人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又将那两个铜板小心地收了起来,沉默地转身离开。

  卓海棠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得太专注了,那男人转身时眉间扫过的漠然让她心中一动,她环顾四周,所有人在这小插曲後都是该聊天的聊天,该喝茶的喝茶,彷佛只有她一个人受到了影响。

  「看来京城真的变了,连人情也变得如些冷漠。」她身边的男子同样一叹。

  「说这些又有什麽用!」卓海棠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气,提高分贝叫来老板。

  等老板提着茶壶迅速地跑来卓海棠身前准备添茶时,她厉声问对方:「为什麽刚那人交了钱都不让他坐一下呢,看不出来他很累的吗?」

  老板听後一愣,这才无奈地解释道:「姑娘,你们是从很远的地方刚到这边的吧,没看那人是从北面来的吗?咱们这个小地方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西边、北边的行人一般都从这过,你们是从西边来的,不知道北边离这六十里的村子半个月前发生了瘟疫的事,因为那场瘟疫全村的人都快死光了,剩下的几个也都去往别处避难。刚才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从瘟疫村里出来的,像他一样的人最近陆续也有一些,如果我留他们在这店里歇脚,别的客人也会有意见啊,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也得了瘟疫,哪有人愿意跟他们在一块地方喝茶。」

  卓海棠当然不知道是哪个村发生了什麽瘟疫,但她亲眼看着所有人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一个孤身走了六十里路的男人,连让他坐下来喝杯茶歇一歇都好像成了恩惠,而那个男人显然已经看惯了这样的事情,他人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得了瘟疫的人可能步行这麽远的路吗?半个月前的事了,该死的早就死了。

  那个男人早就意料到了他人的拒绝,可还是迈步进来了,可见他已经疲倦到了什麽地步了,就算不是因瘟疫而死,他大概也会饿死、渴死在这条路上吧。

  「怎麽没人愿意跟他一块喝茶,你问过所有客人的意见了吗?问过我的意见了吗?」卓海棠一时脑热,对着傻愣愣的老板喊道:「就是有人不只愿意跟他在一块喝茶,而且还要请他喝茶!」

  她都不知自己在激动个什麽劲,就为了做给那老板看,整个人随之冲了出去,去追那个渐行渐远的孤单背影。

  那人走了并没多远,卓海棠看到他时,他正站在小路中央,擡头望着路边一棵老树的树顶发呆……他不会是琢磨着要在那上吊吧?

  卓海棠没来由地想,声音也随之发了出去:「喂!」

  那人对她的喊声毫无反应,还是望着树顶动也不动。

  「喂,我在叫你!」卓海棠走到那人身前,又重复一遍。

  那人这才转过头来,算不上乾净的脸上两道粗眉微微地皱了一下,那是几分的疑惑,显然是刚才也听到了她的喊声,但没想到她真的是在跟他说话。

  「你是?」他的声音带些哑,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

  卓海棠一愣,随後她又气自己这有什麽好意外的,他又不是哑巴。

  「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要请你喝茶而已。」

  「喝茶?」

  哦,好吧,这样听来确实很奇怪,就算她不是坏人也成了怪人了。

  卓海棠也觉得自己很冲动,却不知该怎麽解释自己的行为,一咬牙,她拉住那人破旧的衣袖就走,走还没两步只听「嘶啦」一声,再回头看那男人原地未动,倒是被她拉起的衣袖除了破洞外又多了一道裂口,真不知这件衣服他穿了多久了,竟然这麽不结实。

  卓海棠有些尴尬,「反正你不是很渴吗?跟我走就好了,不然……我就抓另一只袖子了。」

  那男人「噗哧」一声,竟然笑了出来。

  如果他之前开口说话只是她大惊小怪了的话,卓海棠真的没想到这个苦大仇深的男人也会笑,而且好像还是在取笑她?

  「有什麽好笑的!真是的,亏我还为你跟茶棚老板吵了一架,你还不领情。」卓海棠说。

  那男人很识时务地收敛了笑容,转而看这个爽直奇怪的女人,「你为我跟茶棚老板吵架了?」

  「不是,不是,要说起来也不是为了你。」卓海棠怕他误会一样,忙说:「我只是看不惯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的嘴脸罢了,当然了,我也不是在同情你啦,我只是觉得大家应该……嗯,互相帮助。」

  她怕要说是同情他会伤了他的男性自尊,看刚才他的表现就觉得他应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可她的掩饰实在不怎麽高明,倒更显得是一种怜悯了。

  「你不是本地人吧?」他没来由地问。

  卓海棠也傻傻地点头说:「我们从南湖来,为什麽这麽说?」

  「南湖?很远的地方啊。」那男人望着路的尽头,低声沉吟道。

  「你知道南湖?」她诧异。

  他点头,不见了方才的冷漠,「不是说要喝茶吗?我早已经渴得说不出话了。」

  真的,仔细一看,他的嘴唇全是乾裂。

  虽然卓海棠不像大多女子那样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灌输三从四德的观念,但她也不是个会在路上硬拉着陌生男人一同喝茶的女人,这回的事完全是一个意外,也可以说是缘分。

  喝茶时她得知这个男人名叫周连傅,他出生在一个以种地为生的普通人家,但双亲没有让他种地,而是尽一切努力让他念书,盼望着日後能取得功名光耀门楣。

  周连傅中秀才後家里很高兴,更是不惜代价将他送去附近小城拜了当地最有名的先生当老师,他本人不想一直靠家中供养度日,除了跟老师学习外,也找些事情当作日常的营生。

  在这期间他也在老师的介绍下认识了不少其他文人、学者,在来往一段时间後,周连傅发现文人的圈子并不像世人看上去的那样风雅纯粹,原来并不是饱读诗书就能高中状元,身为一个以求官为目的的学子,除了学识外更重要的是要攀附上有力的权贵。

  几年下来,因他的「不入流」,周围人渐渐疏远他,他的老师也骂他不成气,空有一肚子墨水,没人给予纸笔又有什麽用?周连傅最终认清自己并不适合走仕途这条路,正在踌躇怎麽跟家里交待时,家乡却发生了瘟疫。

  等他赶回家中已经什麽都晚了,而他几年下来替人写信、画扇所攒下来的银两只够给父母兄妹买上一口薄棺。埋葬了亲人,他不想再回那小城,便顺着相反方向的大路一直走,越走越靠近京城,可要去京城做什麽,他自己也不晓得。

  难怪看他衣着寒酸却有着一股子的傲劲,原来真是个「穷酸书生」,卓海棠觉得他们这次回京会莫名结识这麽个人是缘分,也没想到路上随便拉来的男人会跟他们相聊甚欢,尤其和朱品言更是投缘。

  本来是喝个茶而已,结果两个男人越聊越尽兴,这茶竟然喝到了太阳快要落山,最後朱品言一高兴更是决定他们三人同行搭马车去太合镇,隔天再一同上京。

  ◎             ◎             ◎

  到太合镇时时间已经不早,他们随便找了间亮着灯的客栈,卓海棠和朱品言先下车,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因为随後下车的周连傅仍是站在原地。

  「谢谢你们的便车,我看咱们就在这里告别。」周连傅对他们说。

  「周兄这是说哪的话,既然一起来了就是同伴,不是已经说好明天一块进京吗?」朱品言拧眉,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进了京城我也不知道要干什麽,倒是你们似乎有急事赶着进京,既然目的不同又何必非要一起,如果有天我摆脱了眼下的困境,一定登门向两位道谢。」

  卓海棠怎麽会不晓得周连傅只是不想再麻烦他们罢了,虽然在她看来垫付个住宿费根本只是举手之劳,而且她也不讨厌路上多这麽个伴,可在了解了周连傅的遭遇後,她也知道此时他的心事并不是外人可以介入,如果强行与他同行只会让他不快,那又何必勉强,大家结识是缘,虽然各怀心事也不枉一场相交。

  她看着站在马车前的周连傅,他面色平静,着一身破了洞的脏衣,单手置於身後,腰杆笔直,不知为何这番说不出的洒脱让她很有些想笑。

  「道谢就不必,有机会一起喝喝茶倒是很好的,总好过一个人对着树发呆是不?」她笑问,言语中有着些取笑的意味,只是不想把分别弄得太过沉重,却叫他一怔。

  一旁的朱品言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很潇洒,急忙制止,「不行,不行!什麽叫有机会一起喝喝茶?什麽时候才能再有机会啊?」

  「不然你想怎样?」好好的气氛被打破,卓海棠白了朱品言一眼。

  「不怎样。」他转向周连傅,「周兄今晚就是要一同住在这里,虽说咱们之前是毫无渊源的人,但既然一起聊了这麽多,大家便已经成了朋友,朋友之间还讲什麽谢不谢的,朋友有难时帮一把不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看既然你目前也没有一个定向,乾脆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先在我家的铺子帮忙,等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咱们再说分别不迟。」

  别说周连傅,连卓海棠都愣了半晌。

  「恕我拒绝。」

  「不能拒绝!」朱品言竟然一急下脸色煞白,把周连傅完全震住。

  卓海棠却似乎见怪不怪,虽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但亦能第一时间搀扶住朱品言,快速从衣襟里掏出个小药瓶,将几粒药丸送进他的口中。

  朱品言也是看也没看一眼反射性吞下,随後卓海棠不住抚摸他的胸前为他缕顺呼吸,好一会後朱品言的脸色总算恢复了正常。

  周连傅注意到当朱品言的呼吸恢复正常後,卓海棠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朱品言手压在心脏的位置,对周连傅抱歉一笑。

  「你的身体……」周连傅早就觉得比起一般男子,朱品言的脸显得过於缺乏血色,起先只以为是舟车劳顿所至,也只以为在他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个表情时,卓海棠所投在他身上的那种关注只是一种纯粹女子的情感关注。

  「不碍,老毛病了。」朱品言就像刚才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着说:「周兄不要以为我是在施舍,让你去我家铺子帮忙可并不是什麽美差,而且无用的人我也不会用,大可以给你些银两也算是种帮助,但我是觉得以周兄的人品和才华,浪费了实在可惜,不如用来助我,也算是我的私心。」

  「咱们相识不过半日,你只听我说了些琐事就这样相信我,可以吗?」周连傅问他。

  朱品言笑得很自信,却并不回答。

  两个男人的心照不宣看得卓海棠很暴躁,她上前一把抓住周连傅的那只还算完整的袖子,将他向客栈大门拉了拉,「走啦,晚上站在外面很冷耶。」

  朱品言笑笑,没管他们两个,迳自转身进了客栈。

  被卓海棠拉着的周连傅还是动也不动,也没去管走掉的朱品言,用沉默表示抗议。

  卓海棠看看那边的男人,又看看这边的男人,觉得自己怎麽成了牵线的红娘一样,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到底关她什麽事了?

  她叹气,又轻轻拉了拉他,「就当是给朱品言个面子,他很少主动向人示好的,或者有什麽事明天再说吧,他觉得和你投机,今天说了很多的话,如果再不休息怕身体要垮掉了。」

  「多说话身体就会垮?」周连傅看她,卓海棠无奈地笑笑,颇有几分神伤。

  客栈里掌柜正在接待朱品言,见後面两人进来又忙着去招呼。

  「我们是一起的。」朱品言说:「准备三间房,只住一天。」

  小二忙去准备,卓海棠不忘吩咐道:「其中两间必须是挨在一起的。」说时不觉得什麽,说完後就觉得颈後有些发热,转头去看,却见身後的周连傅若有深意地盯着她。

  这家夥做什麽?卓海棠反射性摸摸自己脖後,确定没中什麽暗器,怎麽会无故发热?

  「周兄不要误会,海棠守着我只是怕我半夜发病而已,从小时起海棠就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的生活,我们之间就像亲人一样。」

  「误会?有什麽可误会的?」卓海棠不知朱品言这话从何而起,莫名其妙地看他,「再说我可不敢当你的什麽亲人,我是生来命苦要给你朱家做牛做马,怨不得别人。」

  「哦?那还真是委屈了我的海棠妹子啊。」

  「大少爷切莫折了小女子的寿,海棠可受不起。」卓海棠还假惺惺地给朱品言作了个揖,惹得朱品言大笑起来。

  这没大没小打闹拌嘴的两人,真的只是主仆关系?

  周连傅并没收回自己盯在卓海棠身上的目光,看她对朱品言拱起鼻子做鬼脸,再一想这一路上她的大呼小叫,实在无法想像大户人家的下人可以这样。

  他原本以为他们是兄妹,或者是别的什麽,只是这一路上听朱品言说才知道,原来他们原本家就在京城,而且还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商,这趟回去是要去接家中的生意。

  他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他们两个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却能乘一辆马车相伴,这本就是怪事一桩,何况他还要自己去朱家商铺帮忙,说他是个人才,这怎麽可能呢?

  周连傅自嘲,他虽然读过几年书,但对绸缎这种有钱人才穿得起的东西,可是一窍不通的。

  ◎             ◎             ◎

  这一觉周连傅躺在久别的床铺上,却翻来覆去怎麽也无法入睡,虽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朱品言的事与他无关,他必定不会接受他人的施舍,可心里就是有个结怎麽也解不开,辗转数次也弄不清那个结是什麽,更是烦得难以入睡。

  一闭眼,想到明天就各走各的路,脑中总会闪过什麽,然後心头就是一堵,待惊慌地睁开眼想看清那瞬间的影像,那影像又早已消失了。

  就这样,大半宿过去後,周连傅起身打算喝点水平静一下,刚放下茶杯,就听外面走廊响起门推动的声音,在这深夜格外刺耳。

  周连傅立刻意识到那是卓海棠的房门,也不知为何放下了杯子,自己却迟迟没有躺回床上,反而越发靠近门,留意起走廊的动静,可是没有人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另一扇门开启的声音。

  难道是听错了?周连傅没发现自己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去了刚才那一声响上,他下意识地拉开房门,朝走廊看去。

  只见对面朱品言的房门前果然站了一个女人,那女人鬼鬼祟祟地将耳朵贴在朱品言的门上,专注的没有发现他,要不是他早有准备,怕会被这诡异的场景吓着。

  「你在做什麽?」他忍不住问,对於女子这样的行为无法接受。

  卓海棠吓得差点扑进朱品言的房里,硬是捂着自己嘴巴才没失声叫出,看到是他,瞪圆的眼眨了眨,这才慢慢将手放下,呼出口气来。

  「你吓死我了。」她以气音抱怨道:「我是来看看他有没有发病,结果也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到时候都不知道谁照顾谁了。」

  「也?」周连傅想到这一路朱品言的行为和卓海棠的话,不难推想出朱品言是得了心病。

  「是啊,他自幼心脏就比一般人弱,有时睡到半夜会突然发病,所以我都会这个时间来听听看,这些年已经好多了,但是都已经习惯了,没办法啦。」

  卓海棠倒没有瞒他的意思,好像这并不是件不能说的事,简单说完就朝他甩甩手,赶苍蝇一样叫他赶快回去睡觉,不要在这吓人。

  周连傅皱眉,觉得自己也未免太多管闲事了,於是关上房门回到屋里,只不过没回床上睡觉,而是坐在桌边喝起了茶,直到过了好一会,又听到卓海棠房间的门发出一声响,才将茶杯一放,也回床继续休息。

  隔天一早,周连傅被来送早饭的小二叫醒,总觉得自己刚睡天就亮了,迷迷糊糊地起来洗漱用餐,期间卓海棠很没男女之别地推开他的房门,招呼他快点吃,马上就要出发了。

  他没理她,在卓海棠下楼去看马车时仍静静吃着包子,边想怎样拒绝继续和他们同行。

  也许是这个清晨来得过於微妙,以至於当他听到卓海棠的那声惊叫,还有着短时间的无法适应。

  那个叫声周连傅无法形容,但他确定自己听过,在自己家乡那个已变为瘟疫之乡的地方,曾经这种叫声不绝於耳。

  当他不顾一切地闯进朱品言的房间,看到的是卓海棠跪坐在地上,朱品言躺在她腿上毫无动静,发紫的嘴唇此时一动也不动,和那张煞白的脸一起凝固了一样。

  周连傅心中似有什麽异常重的东西落了下来,彷佛砸在他的脚上让他动弹不得。

  「怎麽会这样?」卓海棠缓慢擡起头,彷佛费了好大的劲才看到他一样,然後轻轻地问他:「我下楼时他还好好的,怎麽会就这样了……」

  闻声赶来的店小二一见,也失了魂一样惨叫起来,顿时整间客栈沸腾了,只有处於沸腾中心的人对此无动於衷。

  按卓海棠的说法,她在下去检查马车前还跟朱品言斗了会嘴,那时他看起来还好好的,还说他饿了,等他吃饱再走。可当她备好马车回来时,朱品言已经像这样躺在桌子下面,脸上毫无血色,无论她怎麽叫,他都没有回应了……

  就算他有心病,但这也未免太没徵兆,太过突然了,卓海棠想不明白。

  卓海棠失魂落魄时,周连傅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他蹲下来去看地上滚落的包子,包子馅的颜色总觉得跟自己刚吃过的有些不同,好像要略微地……发蓝?

  他捡起来闻了闻,味道并没什麽不同,大概只是自己多心而已。

  卓海棠被他古怪的行为引去注意,一问之下脸色大变,她拿过那个包子,只稍微一看人就像被贴了符咒般动弹不得。

  「是回清露……你们为什麽要在食物里放这种东西?」她忽地质问吓坏了夥计和掌柜的,对方连连摇头,都称不知道什麽露,听都没听过。

  「回清露是什麽东西?你确定?」周连傅见卓海棠脸色阴沉,知道她不是乱说。

  她点头,「回清露是一种针对心病的救急药物,可以加速心脏的跳动,对心衰的人有奇效,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之所以知道这种东西,是因为同样是治心病的药,但对朱品言这种间歇性心跳过速的人来说,这种药简直比毒药还厉害。」

  掌柜的一听都快哭出来了,连声叫冤道:「我们真不知道这什麽露啊,这位客官病发死在小店,小店已经够倒楣的了,姑娘你千万不要栽赃小店,厨房里只有油盐酱醋,怎麽会有什麽药啊。」

  「说得对,厨房里不会有那些东西。」卓海棠定定地看着怀中已无生息的朱品言,说:「所以只会是有人故意放在他的早饭里的,而那个人也知道朱品言不能碰这种东西,目的就是要让他死……」

  掌柜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呼真的不可能有这种事,他什麽都不知道,恐自己的生意遭其连累。

  周连傅抓住给他送饭的店小二,店小二也连连摇头,说给朱品言送饭的人不是他,而是新来的一个夥计。但问起那夥计人呢,所有人都傻了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都有了结论。

  「要不……还是报官吧。」掌柜的像是死了心。

  谁知卓海棠却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不能报官,这件事绝不能透露出去。」

  在众人疑惑之际,她擡头,用一种周连傅从未见过的表情淡淡地看着他,看了好久。

  第二章

  京城朱府门前挂着两个白色大灯笼,上写「奠」字,门上贴一白条书「恕报不周」,一看就是府内有人去世,正是报丧期间。

  周连傅从马车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扇对他而言大得不可思议的漆红大门,和门上那刺眼的两个灯笼,这样的欢迎方式对他来说无疑成了莫大的讽刺。

  卓海棠一见也是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什麽一样,对他使了个眼色,遂去叩门。

  看着那站在门前的娇小身影,小得像是那门变作一张大口,随时都可以将她吞掉一样。

  周连傅站在车旁默默地看着眼前梦境般的一切,还是无法将那个叩门的小女人,同那天那个面对突变,表现出了超凡冷静的女人重叠在一起。

  那天面对混乱的场面,卓海棠驱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他和身体逐渐转凉的朱品言,她说她知道是谁干的,那个跑掉的夥计就算能抓回来也解决不了问题,那个人必定也是受人指示,而那个背後真正要至朱品言於死地的人就在朱家。

  朱品言生来心脏就有缺陷,不适合在嘈杂的京城生活,所以在他八岁那年便被人送去了南湖修养,这一住就是十五年。

  朱夫人身体也不好,自从生完大小姐朱景冉後,视力更是莫名越来越不好,甚至後来几乎已是看不见东西了,自此她一心向佛,生活的重心就是在佛堂为儿子祈福,这十五年间去南湖看望的人,只有去那边做生意顺便路过的朱老爷。

  而对家中的事,朱老爷是很少提起的,看着朱品言的身体气色都比在京城时好了很多,他也从未提过催他回京的事,朱品言本人也在南湖住得怡然自得。

  但这样的生活止於一个月前收到的一封从京城寄去的信件,信中朱老爷第一次开口叫朱品言回京,并说一定要照顾好他娘和妹妹,语气就像在交待後事,并且暗示家中情况不太好。

  从以前朱老爷去南湖时的神色,大概可以看出家中的生意并非一帆风顺,但像这样直接地命令还是第一次,朱品言不敢怠慢,这才和卓海棠一起,在阔别十五年後再度回京。

  本来还不确定朱家发生了什麽事,但在朱品言被暗害後卓海棠已经确认,朱家有人不想让他回去,为此不惜杀人,如果让朱家人知道朱品言已死,那不就如了那人的愿?

  一想到朱老爷信中所说要照顾朱夫人和大小姐,好像已经预示到朱家会落入他人手中,这已是对朱品言最後也是唯一的期望,而最後他们却什麽都没能做……

  朱品言最後也没有到达自己出生的地方,更没能见自己生父最後一面,如果再辜负了生父一生唯一所托,九泉之下又如何去见朱老爷?

  卓海棠当机立断,心下一计,起码要揪出那个祸害朱家的黑手,让朱夫人和大小姐免於再遭其毒害。

  如果朱品言不仅没死,还很健康地回到了朱家,那个黑手一定会指出朱品言是假的,而知道朱品言相貌的人只有朱老爷一人,那人又如何能知?只能是那个一直在调查朱品言的人,才会对他的事知道得那麽详细。

  打定主意,卓海棠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用让周连傅无法拒绝的语气叫他帮助她完成这个计画,去做那个假的朱品言。

  周连傅原本打算在那个早上和他们道别,从此各走各路,谁知道茶棚的偶遇,竟让他的人生全部变了颜色。

  为什麽就答应了她,他已经不想再去深究了,可能是身为一个人的道德感,可能是对朱品言的命运心生惋惜,总之听完卓海棠的计画,他竟然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那天,他们在太合镇外的树林里葬了朱品言,卓海棠对着那面无字的墓碑,说她一定会回来,接他回朱家。

  思绪被那扇漆红的大门开启声打断,周连傅见出来的家丁和卓海棠说了些什麽,然後两人一同朝他这边看了眼,那家丁顿时变了个人一样,飞速地跑进了宅里。

  卓海棠走回来,对他笑了笑,问:「准备好了吗,朱少爷?」

  那笑容里有着丝犯罪者的义无反顾,周连傅也对她回以一笑,他如今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又有什麽可顾虑的呢,或许老天留他这条命也就是为此吧。

  两人先後步入朱家,远远地正堂处已有一批人在家丁的带领下赶了来,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丧服,一看就知道是朱家现今管事的人。

  那人大步跨到周连傅身前,激动地扶住周连傅的双臂,说不出是哭还是笑。

  「兄长,你总算是回来了!」

  兄长?周连傅下意识地看陪在一边的卓海棠,她不是说朱品言只有一个妹妹吗,怎麽会多出来一个比他还要年长的弟弟?

  「少爷,这是姑爷冯庆丰。」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替周连傅解了围,那人也上下打量起他,不免一叹,「少爷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只是还是那麽瘦啊,这一别就是十五年,老爷一直在念叨着少爷怎麽还不到,留着最後一口气就是想见少爷一面,没想到啊……」说着不免老泪纵横。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会,周连傅则只负责沉默,以显示他的悲痛已无心跟人热络。

  说了一会,众人将他带进正堂。

  ◎             ◎             ◎

  正堂中摆着朱老爷的灵位,看着这个陌生老人的灵位,周连傅心中并无起伏,只是点起香,替朱品言行了最後的孝道,心中感叹朱家这一老一少的命运。

  他自己并不觉得什麽,但周围下人都对这个传闻中的「少爷」充满了好奇,不知他们印象中的少爷应该是什麽样的,但看着这个在自己生父灵前表现得异常平静的男人,下人们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卓海棠敏感地注意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上去一把扶住周连傅,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推开她,反被她拉得更紧,他的一条手臂都被她抱在了怀里。

  「少爷,你一定要想开点,逝者已矣,老爷在天之灵也不想看你为他犯病,你看你脸色白得像纸,这一路舟车都没停歇过,一副快悲伤过度晕过去的样子,教人好不担心!」

  卓海棠巧妙地将他的平静解释成了震撼过後的大崩溃,周连傅立刻了解她的意思,但是……她也不用抱得那麽紧吧!他又不是真的虚弱到随时会倒地,一个大姑娘家,怎麽能这麽大庭广众地赖在男人身上。

  一想到他此时的脸色是「白得像纸」,周连傅强迫自己冷静,刻意忽略胳膊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还很配合地原地晃了三晃,好把戏做足,叫卓海棠快点放开他。

  「是啊,兄长的身体要紧,因为岳父大人的事,景冉也病倒了,现在你回来了就好了,以後朱家还要靠你呢。」冯庆丰适时搭话,口中的景冉就是朱品言的妹妹,朱景冉。

  「不碍事。」周连傅微摆手,学着朱品言那文雅轻柔的说话方式:「很久没回家了,一回来却是这种场面,心情不免复杂,让大家见笑了,家里人都在吗?」他问。

  「都在啊。」冯庆丰答:「娘人在佛堂,平常不许人打扰,所以你回来的事还没有通知她老人家,景冉受不了岳父去世的打击病倒了,现在在房里躺着养病,其他人都在这了。」

  这麽说那个害死朱品言的人并不在这个家中?难道是卓海棠的分析错了?但周连傅又觉得不太可能。

  「兄长的心境我们可以理解,按说这个时候不应该提这事的,但是兄长这次回来应该不是接到岳父去世的消息,而是在那之前岳父就已派人送信叫兄长回来了。」

  周连傅一愣,不明白冯庆丰的话是什麽意思。

  冯庆丰挠了挠头,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似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一样,才勉强开口道:「不知兄长能否告诉我们,岳父在信中都说了些什麽?」

  「这……」

  「兄长不要误会,我这麽问并没有什麽别的意思,只是岳父大人去得突然,很多事都还没有交待,现在大家群龙无首,只想着也许他跟兄长你会说些什麽。」

  周连傅面色如霜,心中已打起了响鼓,信的事情他倒听卓海棠说过,但并没有亲眼看,如今如果说他也不清楚信中的内容,不免在幕後黑手出现前就会曝露自己的身分,那可就功亏一篑。

  「父亲只说让我回来继承家业,帮忙生意。」他说,这也是卓海棠告诉他的。

  「除此之外呢?再无其他?」

  一双双眼睛都定在他身上,周连傅的脖子发麻,而卓海棠更是把牙咬得死紧,哪想到刚进家门就受到这样的盘问。

  怎麽办?他偷瞄,用眼神传达讯息。

  我怎麽知道!卓海棠咳了声,藉机瞪他一眼。

  「现在商铺里已经乱成一团,如果兄长知道些什麽,一定要告诉我们,就算是有难言之隐,打个招呼也好,先让大家都能定下心来。」

  这……他哪知道冯庆丰问的是哪方面的,要说什麽才能让他们定下心来,而这些意有所指的问法,显然他们都认为「朱品言」应该知道些什麽,并且都在期待着那个答案。

  胳膊一个刺痛,竟然是卓海棠在用指甲掐他。

  「晕。」她嘴唇不动,从口里呼出一个模糊的字来。

  什麽?他皱眉,看不懂她那个吃了怪东西一样的表情。

  「晕!」她加重,也同时又更狠地掐了他一下。

  「兄长,兄长?」冯庆丰看他突然发起愣来,连声催叫。

  周连傅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对着大家有气无力地一笑,「大家稍安勿躁,如今大家的处境不好我怎麽会不知道,也理解大家焦急的心,父亲交待我的事,我一定会如实地告诉大家,关於信中的事,首先……先……」先捂住心脏,然後稍微向卓海棠那边歪倒,确定她已经做好了撑住他身体的准备,两眼一闭,晕倒。

  眼见少爷话刚说一半,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人却晕了过去,众人全呼成一团,一涌而上。

  「不要过来!」卓海棠撑着周连傅全身的重量,不忘运气冲那些扑上来的人大吼:「少爷需要空气,你们都退後!」

  众人全又都定住不动,退後两步。

  卓海棠这才装模作样地将周连傅平放在地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了一会,装成松了口气的样子对其他人说:「还好不是心疼发作,你们也太不像话了,明知道少爷身体不好,最近又心力交瘁的,这哪里是说话的时候,应该先叫少爷休息才是啊。」

  「那,那……」

  「放心,只是劳累过度加情绪激动一时晕过去了而已,稍加休息就没事了。」

  卓海棠不分青红皂白,把每个人都教训了一遍,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也不容他们再辩驳什麽,这才在她的恐吓下将周连傅擡回了房间。

  房间是朱品言以前住过的房间,这些年一直有人收拾着。

  卓海棠又用各种理由吓退了众人,待确定房内和房外都没人了,这才像泄愤一样给了床上晕过去的可怜病人一拳。

  「吓死人了,我刚才都以为熬不过去了,幸亏你够机灵。」

  「小声点。」他提醒她,不紧不慢地睁开眼,她正用手搧风,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让刚刚众人都以为是急的,殊不知人在心虚到极点时也会这样。

  他看她搧风看了一会,才问她:「那信里还写了些什麽?」

  「我怎麽知道,我知道的话当然早就告诉你了,那信又不是写给我的。」她也很不满。

  「你没看?」

  「我怎麽会看!」卓海棠倔强道:「无论什麽事朱品言都不会瞒我的,我有必要去看吗?」说着还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表现出东西一直在她身上,但她都不屑看。

  「也许他就是瞒着你些事呢。」

  「不可能!」她想都不想。

  他也想都不想,一把从她手里抢过那封信,就把封拆了开。

  「你凭什麽看他的东西!」她没想到周连傅会这麽暴力。

  「因为我需要看。」他在快速地读信的同时根本没擡眼看她,而他的那句话也说得她哑口无言。

  她在等着他将那封长信读完,手指抓着衣服无事可做,也显出了她的焦虑。

  他将信收好,她注意着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他摇了摇头说:「除了你说的那些外,什麽也没写。」

  卓海棠得意地笑了起来,「看吧,我就说他不会有事瞒着我的。」

  她那个得意的笑让他莫名头疼起来,似乎她并不觉得好不容易信就在她身上,却毫无所获是件什麽坏事。

  他选择转移注意力,一叹,「也罢,这说明朱品言本人也只知道这麽多,就不怕他们再问了。」

  只是一个照面,他已经感觉到朱家确实不是好待的,这样的地方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             ◎             ◎

  晚饭时,恢复过来的「朱品言」告知众人他没什麽不能对大家说的话,除了回来继承家业外,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知,如果大家有什麽问题可以提出来,一起商议。

  桌上的人都是一脸狐疑,但也没有人提什麽新的问题。

  冯庆丰招呼他明天去铺子里,要把他介绍给大家,气氛立刻又活络了起来,大家不是关心他的身体就是关心他这些年的生活,一下子没人再关心那封信的内容了,似乎真的只是顺口一问而已。

  那天下人来通知周连傅,说朱夫人已经知道他回来的事情了,但她必须在佛堂给朱老爷祈福直到过了朱老爷的头七,这期间不会见任何人包括他,听了这个消息,周连傅松了口气。

  难熬的第一天总算过去了,周连傅甚至有种违和感,朱品言真的是他亲手下葬的吗?那真的只是昨天的事?

  窗影随着月亮的高挂,在窗上变幻着不同的图案,周连傅躺在床上望着那窗发呆,正当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要睡着时,门外一声猫抓木头般的响声让他全身一个激灵,随之窜起一层鸡皮疙瘩,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

  他死盯着那扇关紧的门,不一会,那声音又再响起,而且一长两短很有规律,并不是幻听,真的好像有只猫在抓他的房门。

  周连傅披起外衣,有时真恨自己这种凡事都要追根问底的性格。

  他慢慢走到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刷啦刷啦」的声音还在继续,然後在他静立一会後,那声音突然停止。

  「你在门那边吗?是我啦。」做贼一样的细声细语,教周连傅提着的一口气差点变成血喷出来。

  他打开房门,不知该用什麽心情看这个大半夜蹲在男人房外挠门的女人。

  卓海棠也不客气,在他开门的同时人已经钻进屋里,「关门关门。」她招呼他,他依言而行。

  把门关上後,卓海棠的声音才稍微放大了点,听上去也正常得多:「这里离下人住的地方很近,我怕被人听见,就说你够机灵一定会明白我的暗号的。」

  「我不是明白你的暗号,只是以为外面在闹鬼。」他实话实说。

  「你们读书人也信鬼信神吗?」

  周连傅暗叹口气,不管信或不信,在一栋刚有人去世的屋子里,住在主人屍骨未寒的房里,三更半夜听到有人在挠门,即便是胆子再大的人也不可能去欢迎她吧,想让他发现她在外面的方法有很多种,她就必须选最不正常的那一种吗?

  周连傅没心力纠结这件事,正要去点上蜡烛又被卓海棠制止,「笨蛋,你想让人发现这屋里还有别人吗?那我刚才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他叹气,放弃了点蜡烛的行为,只能藉着透过窗棂打在她身上的月光辨识她的所在。

  「如果不想被人发现,你不来不就最安全。」

  「怎麽,我打扰你睡觉了?」卓海棠瞪大了眼,一双晶亮的黑眸在银白的月光下,比任何珍贵的珠宝都还能夺人目光,「不会吧,你还睡得着啊?那你的心也太强壮了。」

  周连傅想说他本来是要睡着了的,但托她的福,他现在人跟喝了鸡汤一样精神饱满,可一对上她那双眸子,他又什麽都不想说了。

  「你来这里干什麽?」他问。

  「帮你啊。」她像是在说他好笨,「姑爷不是说明天要带你去商铺吗,我一个丫头可不能跟着去,到时候万一他们说到什麽和朱品言有关的事,你又不知道,不就麻烦了。」

  「所以你就来了?」

  「所以我就来啦。」她很高兴他终於理解她的好意了,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跟前,拍了拍胸脯,「这种情况下哪还有睡觉的时间啊,当然是要给你彻夜补课了。」

  「彻夜补课?」他重复,这四个字无论怎麽拆分都是可怕的。

  她点头,「从今天开始,我会抓紧一切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让你了解朱品言的小习惯、小毛病,和离开这里之前我所记得的他在这发生的所有事,这样子就没那麽容易穿帮啦,你读书那麽好,应该很擅长记东西吧。」

  「所以说……你要在这待一整晚?」

  「那可不行,在其他人起床前我要回去的,这样想想也没多少时间了,咱们开始吧。」

  她催促他快进入学习状态,并且已经率先进入了状态,哪都没去偏跑去了床边,脱了鞋子盘腿在床上一坐,开始讲了起来:「我想想啊……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像我这种下人的小孩虽然跟主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过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能见到他的机会本来就少,加上他从小就被特殊保护起来,小时候我都觉得大人们说的小少爷是个生活在皇宫里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好像是七岁,总之那时我跑去了不允许下人小孩进入的後院,把自己埋在花圃里哭,然後就被他找到啦……」她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怕被人听到於是放低了声音,加上那个动作,怎麽看都像是个无时不在回忆年轻时代的小脚老太太,俨然把她坐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领地,说到一半觉得冷了,还很顺手地用他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他只披着一件外衣,从她开始自顾自地讲故事开始,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那个古板的脑袋始终在想的问题只有,他为什麽要大半夜的听一个小姑娘讲她的回忆录?

  「欸,你不会冷吗?」卓海棠好像良心发现,将裹在身上的被子打开,「夜里很凉耶,过来这听,躲在这里又暖和又不会被人发现,离得近也好说话啊。」

  周连傅一阵头疼,这比要他伪装成另一个人还要让他头疼。

  「你……跟谁都是这样的吗?」

  「嗯?哪样?」

  「没什麽。」他也不知自己是要说什麽,转去了柜子里又拿出一条被子摊开披在最外面,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这样就可以了。」

  「可是椅子很硬耶。」

  「无所谓。」

  「你这样坐几个时辰会腰酸腿疼的。」

  「习惯了。」

  「床铺明明很大的呀。」

  他咬牙,恨不得在她那张无辜的脸上来一拳,「你刚才说你们在南湖时养了很多鸡,还每只都起了名字,已经说了三只了,第四只叫什麽呢?」

  「哦对,第四只叫晓晓,因为牠总是所有公鸡里最先打鸣的;第五只叫大壮……」

  周连傅记住了小时候朱品言和卓海棠养的七只鸡和牠们的孩子们的名字,以及牠们之後的命运,在说到他们十二岁那年时,卓海棠的第一堂课总算结束了。

  她和来时一样,猫一样的弯着腰溜了出去,并和周连傅约定了猫抓的暗号,要不是她神情中有着无法掩盖的疲倦,周连傅真的会认为她只是故意在耍他的。

  身为一个老师,她可真是他所见过的老师里最称职的一个了。

  第三章

  这些天周连傅都没有看到卓海棠,或者说看到了也说不上话,因为为了让他更快地了解家里的情况,冯庆丰每天都带他到铺子里,介绍他给铺里的掌柜和夥计认识,告诉他铺子经营的情况。

  朱老爷过世前,冯庆丰是他得力的「左膀」,在朱老爷身体出现问题的那段日子里,铺子里的事情更是全部交由冯庆丰打理;而另一个「右臂」则是长期在苏州的工厂,很少回京城来,所以铺子里的掌柜见了冯庆丰都要尊称一声爷。

  如今正统的少爷回来了,大家自然都很高兴,可这些天跟着冯庆丰见过了这麽多人,周连傅从每张兴奋的笑脸中,看出的是深深的不信任和失望。

  是的,他令这些一直期待着少爷能回来的人失望了,谁叫他根本不懂得苏州的绸缎和南京的有什麽区别,谁叫他对什麽「纺绉缎罗绒锦绡呢」一窍不通。

  本指望着少爷回来能主持大局的人,最後都发现这个少爷原来十五年来一直养尊处优,一点用场也派不上,把这产业交给他,非但不能弥补朱老爷过世的损失,反而更像是要将商铺带上一条绝路。

  虽然他跟真正的朱品言只有一面之交,但他仍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朱品言」的形象成了个吃喝玩乐、养尊处优的少爷,他也不相信朱品言会是那样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受不了别人投注在他身上的那种先是期望後是失望的眼神,那种转换太过强烈,让他想起自己父母当时得知他老师对他的评价後,露出的那种神情。

  只是无聊的自尊心在作祟而已吗?周连傅作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捧着一堆丝绸制作一类的书看个没完没了,但他就是那样做了。

  为了这个不知哪天就戛然而止的临时身分,他去冯老爷的书房翻出了很多和丝绸相关的书,每天白天去店铺看着夥计卖货,听掌柜的是怎麽介绍的,晚上则捧着那些书翻来覆去的看,如果有问题他会去问冯庆丰,但冯庆丰总是很忙,他又想到也许卓海棠会知道,可却总是找不见她的人。

  那个女人,明明说什麽要给他上课,结果那天之後就再也没来挠过他的门,简直比他这个「少爷」还要忙。

  这天,周连傅装作散步的样子,以朱品言的身子骨「悠闲」地在宅子里转来转去,可朱家的宅子大到让他暴躁,如果他走得快一点,就马上会有一群人冲上来告诫他要保重身体。

  「喂。」他乾脆叫住一个路过的家丁,吓得那人差点把手里的水壶打翻。

  「少爷,您有什麽吩咐?」那个家丁受宠若惊,朱少爷的沉默寡言是众所周知的,自从回来後除非必要,每天和人说话不超过十句,这会竟突然叫住他,一定是有天大的事发生了。

  「你有没有看见海棠?就……就是那个跟我一起回来的,那个……」周连傅将人叫住也是一时冲动,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点口吃。

  他从没那麽亲昵地称呼过谁,这样叫她会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可是一般的少爷都是怎麽称呼下人的呢,叫卓姑娘也很奇怪吧?早知道他还是慢慢自己找就好了。

  他自己跟自己闹别扭,单纯的下人却一点也没在意,只是很认真地在回答主子的话:「海棠?我刚才路过後院的时候好像见到过她,少爷您找她有事啊,不然我去叫她过来。」

  「我自己去。」刚说完又後悔了,他一个少爷这麽主动会不会很没面子?

  看了看那个家丁,对方仍是十分单纯地等待着他的下个指令,好像对他的情绪没什麽看法。

  「好了,你忙你的去吧。」他摆手,那人应了声继续送水去了。

  真的不适应这种使唤人的生活,总像是随时都在被人监视着一样。

  周连傅人还没入後院的月亮门,已经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女子交谈的笑声,其中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他确定是卓海棠无疑。

  那个女人,整天不见人还以为她多忙,原来是躲在这里跟人聊天。

  周连傅心中涌起一种极度莫名的不平衡感,脚下的步伐也变得踏实的多了。

  一转入院内,就看到圆石桌背对他的位置,那个女人正手舞足蹈地边讲边笑。

  「就是说啊,明明就是他带着我溜出去玩的,结果被于妈逮着後他一声不吭地装起了可怜,于妈当然心疼他啦,以为他是玩得太累,身子不舒服了,就一口咬定是我没看好他,把我训斥了一番,真是奇怪了,腿长在他身上,他又是少爷,我能管得了他吗?」

  于妈就是卓海棠跟他提起过的,在南湖时照顾他们的人,周连傅不用细想也知道,这是卓海棠又跟人讲上故事了,而且他很肯定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已经超过了十二岁,不然这个故事他一定也听过。

  「不过呀,过了没几天他竟然哭丧着脸去跟我道歉了,说他良心不安连作了好几天恶梦,这样下去会郁郁而终的。真是的,本来还生他的气,可一看他露出那种表情,就什麽气都发不起来了。」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身着鹅黄罗裙的女子认真地听着她讲话,被她逗得娇笑连连,越是笑得开心,卓海棠就越是说得起劲。

  直到那个女子看到了周连傅,红扑扑的脸上笑容凝结,要不是她那麽专注地看着他,周连傅还都没瞧清楚她的长相。

  那女子一见他,紧张地、无措地站了起来,卓海棠见她反应异常,这才後知後觉转过头来,正看到周连傅直勾勾地瞪着她。

  「呀,真巧,这才说到你呢,你就来了。」卓海棠满面笑容,根本不晓得这种「巧合」多麽地来之不易。

  几天没见,她倒还是精神抖擞的,看上去在这宅子里混得如鱼得水的样子,还交到了不少新朋友。

  周连傅始终看着卓海棠,让黄衣女子有些尴尬,她鼓了好大勇气,才怯生生叫了声:「大哥。」

  周连傅一震,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品言的妹妹朱景冉,他望向那个局促不已的女人,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一旁卓海棠笑了起来,过去拉过朱景冉,「见不到的时候想得厉害,天天拉着我问东问西,见到了又不好意思。」

  周连傅沉默以对朱景冉的羞怯,只见卓海棠又对他笑道:「大小姐因为前些日子生了场病,怕自己样貌不好看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没去见你,今天既然见到了,你们兄妹就多说说话吧。」

  多说说话?周连傅一时没理解其中的意思,卓海棠倒是潇洒,给两人送做堆後一招手,说了句:「那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转眼飞快地消失掉了。

  跑……竟然给他跑了!周连傅心中大骂混蛋,他来这是找她的好吗,她倒跑得快,留下个娇滴滴、怯生生的「妹妹」,叫他如何是好……

  ◎             ◎             ◎

  周连傅又一次真正跟卓海棠独处,是在朱老爷头七的那天晚上,而独处的时间也只有一下下而已。

  在佛堂里,两人都很拘谨,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好几天没见的两人都只能盯着自己脚尖,等着帘子挑起,朱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周连傅对这个「娘」当然是陌生的,朱夫人身着黑衣,手中捏着串佛珠,人略发福但看上去气色还好,只是一双眼睛完全没有焦距,让整个人都失了神采。

  卓海棠一见,忙也去搀扶朱夫人坐下,顺便给周连傅使了个眼色。

  「娘。」周连傅放轻语调,尽量去学朱品言的语气。

  对於多年未见的儿子,朱夫人不似一般母亲那样上前去抱头痛哭,只是略微点了下头,说了声:「回来了就好。」

  她命在一旁伺候着的丫头退下,让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卓海棠来到周连傅身边,双双给朱夫人跪下请安,说了一阵为人子该说的话,整个气氛平淡得出奇。

  该说的都说完了,似乎除了这些话也再无可说,两人都低头不语,等着朱夫人的训话。

  「言儿既然回来了,就多跟着庆丰学习,现在的你跟不上大家的步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你要知道这些年爹娘送你去南湖,也并不是叫你去玩乐的,这个家怎麽都有你的一份,你要肩负起这个责任。现在你爹不在了,就算你用身体的缘故逃避了这个责任,也没有人会为你收尾,唯有看着朱家就此落败……」

  「娘的眼睛不好,你又自出生起就患有心病,冉儿更是成亲数年都怀不上子嗣,咱们朱家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娘日夜向佛祖祈祷,佛祖必会保佑咱们朱家人度过这个难关。」

  「是的,娘。」周连傅答。

  「至於海棠……」朱夫人话锋一转,卓海棠连忙应声,朱夫人说:「你从七岁跟着言儿去南湖,从那时起你就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从未离开过半步,这些年要不是有你跟他作伴,放言儿一个人在那麽远的地方我们也都不会放心。」

  「夫人千万别这麽说,这是海棠应该做的。」卓海棠的受宠若惊不是假的。

  朱夫人却不管那些,仍沉吟道:「你跟言儿不似一般的主与仆,按说这麽多年下来,我跟老爷也早把你视为自己家的人,本打算等言儿回来就让他纳你入妾,但老爷去得突然,如今眼下不适於办什麽喜事,我们朱家欠你一个交待,就一定会给你。」

  「夫人!」卓海棠吓得赶紧叩头,「海棠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海棠是在朱府出生的,在这里长大,伺候少爷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怎麽还敢奢望那些,夫人只要给海棠留口饭,海棠就知足了。」

  她的表衷心并没换来朱夫人的赞许,也许这只被当作了一番客套话,朱夫人并没发表什麽意见,又兀自说起了其他事。

  後来晚饭时间到了,朱夫人习惯自己吃饭,这才让两人回去。

  ◎             ◎             ◎

  两人站在佛堂外相对无语,被凉风吹了一会,好像头脑这才清醒了点。

  为了解除某种尴尬似的,卓海棠傻傻一笑,说:「真不容易啊,吓得我衣服都湿了。」

  周连傅看她刻意装出的满不在乎,一直以来压抑的什麽东西燃起了小小的火星。

  「你这些天都在干什麽?」他问。

  卓海棠被他问得一愣,「没做什麽呀,好多叔叔、伯伯都很久没见了,拉着我聊天,能有什麽正经事,哦对了,我还说好晚饭要跟小丽她们一起吃的,搞不好她们还在等我呢,先走啦。」

  怎麽又要走!周连傅被这种模式搞得烦了,一把抓住卓海棠,硬把她又拉了回来。

  「哎呦哎呦,疼啊!」卓海棠挣脱,揉着手腕,责怪他使这麽大劲干什麽:「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啊,没听过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她倒还很有理!周连傅顾及四周不时有人走动,总不能在这跟她大吵大闹,便要她晚上无论如何去找他一趟,他有话说。

  晚上卓海棠鬼鬼祟祟地刚蹲到周连傅门前,还没等她磨指甲,门已经自己开了,吓得她差点叫出来,就看周连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真像在看一只找不着家的小猫,卓海棠吐了吐舌头,跟着周连傅进屋。

  这天晚上正逢满月,万里无云,月光如洗,让屋里罩了层白光。

  卓海棠环顾四周,发现周连傅的床铺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你不会这大半宿就一直这麽坐着等我吧?」她惊讶过後又自己笑了起来,「看来我以後可以考虑去当个说书先生了,那咱们开始吧,我上回书说到哪了来着……」

  「你打算这样持续到什麽时候?」周连傅打断她,或者说根本没在理她。

  「哪样?」卓海棠没听明白。

  「就是现在这样。」周连傅冷着脸说:「咱们来这也有一段时候了,几乎所有跟朱家有联系的人也都见过了,但没人发现我是假的,这是不是就可以理解成他们全都对此事不知情,如果到最後都没有人识破,那我是不是就要一直这麽扮朱品言扮下去,什麽时候是个头?」

  「这……」卓海棠无法对周连傅的严肃视而不见,而他说的也的确是个问题。

  本以为到了朱家,以为得逞的那个人见回来的人不是朱品言定会识破,谁知待了这麽多天,所有人都完全没有异议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朱品言真的是死於心病发作,回清露也只是你的错觉,因为你无法接受他忽然离开的消息,所以编出个理由才能说服自己?」

  「不可能!」卓海棠反驳,「我绝对不会看错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要我怎麽相信你?」周连傅心中积压的气也释放出来,「如今朱府上上下下都把我当成了正牌少爷,今天冯庆丰竟然把铺子里的帐本也拿给我看了,朱老夫人更把我当亲儿子一样,可是我不是,我不是啊!如果那个你所谓的幕後黑手并不存在,那这麽装下去还有什麽意义?这就不是叫为了朱家了,这只是一种单纯的欺骗,最终会伤害所有人,难道你不明白?」

  卓海棠从没想过,如果朱品言是正常死亡的,他们的这场戏要如何收场,她也没想过周连傅会动摇。

  「不会的,你不能这麽想,我跟他在一起那麽久,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直觉,他不可能就那样发病去世的!」

  周连傅太阳穴的神经一绷,也不知是哪个字触动到了那根神经,让他有前所未有的愤怒,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镇定。

  「在一起久就能成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吗?如果东窗事发,你不过是个从犯,真正冒名顶替的人可是我,不管出於什麽理由,那些如今信任我的人全都会把我看成一个贪图富贵的骗子,朱夫人和大小姐会受到更重的打击,也许会因为这样而一蹶不振,而这些可能出现的後果全是来自於你的『直觉』?」

  「不只是直觉,还有决心!」卓海棠见周连傅动了气,努力地想让他明白,又不知该怎麽说,「这里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也想让大家永远高高兴兴的,我绝不是出於一时的头胀脑热,我所做的事都是认真的!既然那天在太合镇你信了我,就拜托你给我点时间,再多信我一点可以吗?」

  她的急切带有恳求的意味,在他仍不做出任何回应後,卓海棠当他是不愿再帮她了,双腿一弯,竟给他跪了下去。

  她这一跪的直接後果,是周连傅差点没从眼睛里喷出火来。

  瞧瞧他多大的面子啊,这丫头一向主不主、仆不仆的过惯了,跟谁都是没大没小,除了朱夫人,他以为这世上没有能让她下跪的人了。

  如今他既非她的主子也不是什麽达官贵人,她前一刻还能安然盘坐在他的床上裹着他的被子,下刻就像是欠了地主家两年田租的苦命农户。

  给他下跪?他是谁?地痞恶霸还是土匪头子?

  「拜托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卓海棠怕事情进行到此前功尽弃,一心只想着能安抚着周连傅,却不觉自己的行为完全是适得其反,「下辈子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你让我做什麽我都会做!」

  「做什麽都行?」周连傅冷着脸,「为了朱家你愿意给别人做牛做马,这样值得吗?你可知道就算朱家的背後真有一个大阴谋,事情得已昭雪,朱家也没有第二个儿子可以娶你了,无论你付出多少也当不成朱家少奶奶,何况还只是个妾!」

  卓海棠倒吸口气,「你别在意今天老夫人说的话,那些事情在现在都已经无关紧要,我又怎麽可能去想。」

  是啊,周连傅也明白那些事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但关键就是即使朱家连个名分都给不了她,她也不惜给人下跪,只为了以那渺茫的「直觉」去做最大努力,为的是不让朱品言冤死。

  「你为了他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

  「什……什麽?」

  他眼神一暗,一个平时的他怎麽也做不出来的事此时已浮上心头,并且不做不快。

  「好吧……」周连傅说:「那麽就让我来看看,你的决心到底到了什麽程度好了。」

  卓海棠见他松口,以为是有商量的余地,心也放下不少,「怎麽看啊?」她还傻乎乎地问。

  「你去站在门前。」他命令。

  她虽然疑惑,但哪敢不从,马上爬起来跑到门前站直,问他:「就这样?」

  他坐在椅上,像是戏台前最好的位置,而那戏台就是两扇房门的前面,被月亮照得最为亮洁的区域,她此时站在那月光里,像是上天特别为她开启了一盏灯。

  卓海棠不是什麽大美女,不懂什麽风情万种的,但也不是什麽野丫头,她只是很纯粹,从一开始周连傅就只能从她身上看到这个词,纯粹。

  她气,她笑,她指着鼻子训斥她的主子,她跑了很远的路去追一个落魄的难民,她似乎总是有着很明确的目标,而看着这样纯粹的她却越发地叫他迷茫起来,他开始不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麽,竟就这样跟她扯在了一起。

  「脱衣服。」

  如他所想,卓海棠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合,合了张,看上去有几分可笑。

  周连傅很惊讶自己说出这话时心跳竟还十分平和,并好心地跟她解释道:「你的决心不是为了查出你所谓的真相,牺牲自己也无所谓吗?下辈子给我做牛做马也可以,但下辈子的事我是不指望了,比起做牛做马,脱个衣服称不上什麽牺牲吧,咱们是同艘船上的,还用分什麽彼此吗,是不?」

  「是,可是……」

  「还是说你那些话都只是说好听的应付我而已,只要朱品言还在,你就能每天都像现在这样跑去跟这个叙旧,跟那个叙旧,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朱府的待遇丰厚,你又是少爷身边的红人,在这可谓如鱼得水,而没了朱品言,你也没了如今这种轻松的日子。我希望你是真当我是你的同伴,而不是在利用我让你好获得多一天的快乐日子,毕竟好不容易回到繁华的京城,不享受些日子就太冤了。」

  「不是!我才不是为了那些,我也没有在享受什麽。」卓海棠的脑子一片混乱,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不说话则矣,一张口就能把人说得哑口无言,错的都成了对的。

  她此时又气又急还有求於他,哪里想得到那麽多理由跟他舌辩,「我脱就是了,就能证明了是吧?」她说着就气呼呼地去解颈上的斜扣,凭着一鼓子拗劲将上身的衣服脱掉,很有骨气地丢在地上。

  「还有呢?」周连傅并不知足。

  卓海棠又去解中衣上的暗扣,他看着她,她也瞪着他,就算随着扣子一颗颗的少掉,她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也不服输地绝不错开眼神,怕视线一错开,她就再没了勇气,要夺门而出了。

  她细细的脖子上罩着一层银白,更衬得她的肌肤有种非真实的细嫩,脖子下面渐渐可以看到锁骨,然後露出了粉色肚兜的边缘。待卓海棠把所有的扣子解开,她一件中衣大敞,里面粉红的肚兜配着白色亵裤,看得周连傅耳根燥热。

  他本没想到她真的会照做,他这种行为绝非君子所为,何必将一女子逼到如此境地,他开始唾弃自己了。

  而他的内心,卓海棠自然不知,只当他是仍不满足,她乾脆脱下中衣也甩去了一边。

  她的身形出乎意料的细弱,两条看上去一折就断的胳膊环抱在胸前,以缓解着她的不安,但这个动作却能更将她胸前那一片饱满聚拢起来,精致的肚兜上那女性的特徵是如此刺激着男人的感官。

  周连傅一动也不动,卓海棠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难堪和委屈,他看到她将手慢慢伸到了颈间肚兜的系带上,那只手抖得那麽厉害,连他的心都跟着痛了起来。

  卓海棠最终不堪受辱地哭了起来,「我以为你是个好人的!」

  她捡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想着他爱怎样就怎样好了,她犯了什麽错,为什麽要被他如此羞辱!

  她以最快的速度欲夺门而出,最终败给了自己的羞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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