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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三国同人 十二旒

已有 188 次阅读2022-11-22 16:29 |个人分类:三国同人

郭嘉篇(第二篇正文)疑残缺不全,之后单独列一份发。

[搬运]【十二旒·楔子】曹阿瞒神游碣石山 逸瑄道曲演建安旒


《周礼》曰:“天子之冕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冠顶有板名“延”。前后二檐垂有珠玉,以彩线穿组,名曰“冕旒”。  

玉本石也。话说古有彩石,炼就苍穹;另有灵石,化育孙猴;三有顽石,筑成红楼;四有……四有碣石,纯属胡诌。  

此文乃笔者无聊扯淡之作,诸位看官如雷留砖,阅毕则忘;万年深坑,勿牵勿挂。 


 —————————————————————————


话说曹操自荡平柳城,并未沿原途返回,而是忽然兴起,取道昌黎,登临碣石,观海咏叹。“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曹操但凭此句,纵使再无其他作为,亦足可留名于世。  

其诗果真流传千古,乃曹操之幸;但被编入中学语文教材乃厌学者之大不幸。后世有个文盲学生被强逼背诗时突发奇想:这首诗煞是邪门,曹公作歌乃是何时?若有皓月,则无阳日;若见阳日,何来星辰?下笔如此神妙,莫非梦中所见幻景?  


却说那日曹操回营,思及沧海浩渺,心潮难平。提笔欲写,却久久难落。烛光摇曳,不禁心智恍惚。  

忽有一人进帐,鹤氅道冠,容貌清丽,飘然气度,如若仙子。曹操见其仪表脱俗,身形健美,肤若凝脂,面如敷粉。熟视良久,只觉似曾相识。方要张口来问,那人却先一步抱拳施礼道,“你可是曹操?”  

曹操见他直呼名姓,知其来历不凡,亦起身还礼道:“正是曹某。不知先生乃何方高士?”  

那人却不答话,只提着灯盏一路指引曹操来到海边,壁立千仞,浪涛声声。曹操道:“不瞒先生,操已来过此处了。”  

“呵呵,纵然曾到此处,未必尽知此处胜景之绝妙!” 
 
曹操放眼,果见此处景象于夜间别有一番情致,暗暗叹服。  

“不知曹公以为,当今乱世,欲平天下,当以何为先?” 
 
“欲得天下,人才最是紧要。”曹操从容答道。心中更加蹊跷,不知此人是何身份。  

“那么依曹公高见,何谓人才?”  

“胸怀治国用兵之术,不拘品性,勿论出身,皆是人才。”  

“那么天命呢?”  

“操性不信天命。”  

那人失笑:“世人虽怀异才,毕竟有限,凡俗之光,明明灭灭。天有三光,昭然永世,天道轮回,无休无尽。”

曹操见话不投机,转身欲走。那人也不强留,只朗声起歌:“天有三光,日、月、星也。”  

此时天云崩裂忽降奇光,照亮曹操所面石壁。曹操大惊,岂是天意要操面壁思过否?非也。只见石壁之上龙蛇飞动,上首书曰“孽海情天”。接着便是大堆曹操看不懂的唧唧歪歪的烂诗,什么兮什么兮的。曹操生平最恨“兮”字,称其无甚意义,于是毫不留情,一概跳过。却见到后面写着“建安十二旒正册”。  

“建安”岂非本朝之事?“十二旒”乃是帝王冠冕!曹操怒道:“大胆妖人,竟敢妄论国事,谤议天子!”道人却不答话,只出言讥讽,未看先嗔,气量太窄。曹操便回身扫了几眼,只见石壁上“正册”后面写着十二首判词,亦是烂糟可怖,开首两篇有“弱质多情夭风流”、“举案齐眉意难平”几句,诗句后面还各有一幅图,分别画着嘉木和香炉。曹操突然觉得新鲜有趣。接着看到下面几首之中有“吾去也,莫牵连”、“王室贵胄叹无缘”、“机关算尽太聪明”、“宿孽总因情”云云,亦各有图。总之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言。  


曹操有些烦了,跳过一段又见一首副册判词,写着什么“多情贼子空牵挂”什么什么的。言语晦涩朦胧,曹操越看越晕,紧随其后的又副册,又又副册,又又又副册,又又又又副册……等差数列依此类推,都无心再看。却听见身后的道人开口便歌,风格诡异有如说唱:“开辟鸿蒙,谁为情种……”曹操连忙打断道,原来这些所记都是裙钗红颜之命数啊!道人笑着答道,为何是女子?  
曹操郁闷,不是女子,却是男子?我还是喜欢女子——想了想,添了三字——多一些。  

道人又笑:你怎知那情种是你?  

曹操抚掌:我若非情种,天下还有谁人可担此名?  

道人讥讽,你便是情种,怎不知晓情深所至,无有男女,只有攻受?  

曹操哑然。  

道人长叹,你亦是一世枭雄,可惜世间人才难以尽揽你手。多少人为争这十二旒打打杀杀,殃祸黎民;又引出多少爱恨情仇,精彩绝伦的故事。霸业成梦空遗恨,有道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此是后世咏叹怀古之佳作,你却不得穿越知晓,甚是可惜。  

言罢又继续唱些难听无比的歌谣,曹操侧耳细听,什么“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东汉末年分三国”、“儿女情长被乱世左右”,又有“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你那千年眼神是我醉醉坠入赤壁的伤痕”等狗屁不通疑似梨花体的词。曹操气恼,天下烂诗还不够多么?只有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萦绕于心,不知是何人所作。改日我曹阿瞒必要写一首歌与他争锋。  

曹操正愣神功夫,忽听得有队人马来此找寻,大喊“主公”。正当此时一条螣蛇盘着一只巨龟乘着轻雾从海天交汇之处飞临,道人便乘玄武彩云遁去。只听他高声说道“逸瑄去也——”便不见了踪影。天光刹那收敛,眼前漆黑一片。曹操惊疑,只觉浑身冰凉,海风刺骨,不知怎地跌坐地上,满身烂污。待人们寻到之时,恍恍惚惚,呆呆傻傻,良久方醒。摸摸脑袋,只记得有个道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何来了此地,大抵忘怀。却命令众人举起火把,将石壁照个透亮。  

空空无字。  

曹操又命众人追回道人,布下天罗地网未见踪影。于是军中遍传曹操有梦游之症,并可在梦中杀人于无形。  

曹操回到帐中辗转难眠,忽而诗兴大发,写就《步出夏门行》组歌,中有“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等句。  




曹操回到易州,郭嘉去世。复一年,司马懿效力麾下。曹操虽曾遗书征召,懿未肯出仕。初次见面,曹操见他气度高贵,有如荀彧;眼中狡黠,却似郭嘉。身形伟岸,竟有若曾相识之感。




======以下纯属胡诌恶搞,若不绕道雷死不送=======  




千年之后,有一曹姓文人得了一本秘传苦读,灵感迸发写就恢宏巨作《恋爱中的小宝儿》,一时人人争读,更改编成各种题材作品如戏曲电影电视剧选秀综艺乃至电脑游戏。更有坊间秘闻,那本奇书便是失传已久的《孟德新书》,只剩一残本于曹姓家族内部传阅。  

可惜那文人遗落了一句最是经典:情深所至,无有男女,只有攻受。他本不知“攻受”二字乃是何意,于是妄加揣度,终不可解,于是仍将书写成男女之事。幸而此人亦是曹氏子孙,悟性自是高人一等,《恋爱中的小宝儿》对断袖分桃之事亦有提及,此是后话。  

再是后来,众人纷纷钻研《恋爱中的小宝儿》一书,竟在众古典小说中独独辟出一门学问,名曰《恋》学。至于情榜一说,《恋爱中的小宝儿》只披露过“金陵十二钗”,其余众人已成悬案。有蔡氏学者认为共三册三十六人;宋氏学者认为有五册六十人,而周氏学者认为有九册一百单八人。其实曹公当日所见石壁之上恰有六册,正是七十二人。曹操临终之前置七十二疑冢正暗合此数。  



在此之前,早有同人男施某与同人男罗某,将某土山之上落草为寇的数目由三十六人硬改成一百单八将,写成《一百零五个男人与三个同人女》。而同人男罗某在此之外更有同人小说《三国领袖与臣下不得不说的故事》,因歪曲人物形象过多,广遭拍砖。以上诸人只道自己才贯文坛,却单单不知情榜之出典。  

至此,《一百零五个男人与三个同人女》、《三国领袖与臣下不得不说的故事》、《恋爱中的小宝儿》外加《师徒人shou拒绝女性闯天下》,被公认为某泱泱大国古典四大名著。  



华夏奥运之年,普天同庆。百度某神奇帖吧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前有上帝神帖,后有LOLI雷言。芸芸众生,欢天喜地。往昔乱世,尽情YY。更有奇少年自称某人鬼魂,时有佳作。一日读史,忽有所悟,决心还历史以真相,剖析七十二人名单。大笔一挥,随即成坑。又有小白某蛇等坑焦急,催促无果。一时情急,遂成脑残之作。是否坑上加坑,天知地知,你我不知。  


【十二旒·终身误】曹孟德闻香识令君 荀文若焚书断痴情
恋爱中的曹荀(荀彧、董昭,微H,有曹郭)






初见荀彧是在袁绍的宴会上。曹操总觉得混杂在酒香肉香菜香和舞女的脂粉香中另有一种奇异的馥郁,但当这种奇香与世间林林总总俗不可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就会酿成悲剧,让曹操浑身不自在。就在这虐鼻的香气中,曹操与荀彧开始了他们相互虐心的爱恋。

曹操孤军无援追击董卓大败而归,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还是去做了,为的是耻笑盟军羞辱盟主。“你们这帮踟蹰不前只顾一己私欲暗中内讧不搞团结的废物!”曹操借着酒醉指着这帮当世有头有脸人物的鼻子纵情乱骂,骂得优雅骂得干净不带一句脏话,却骂得狠毒骂得透彻让人羞愧难当。曹操说如果他做盟主就会派谁在哪里什么时候干什么,一条一条如数家珍,就差手上没令牌了,否则肯定有人会当真。袁绍早已青筋暴起,脸面憋成猪肝色。总之当时大帐之中只有曹操一人妖魔乱舞指指点点,口中还神神叨叨言辞凿凿,其他人都是觉得冰冷彻骨冻如冰霜。

曹操发泄完了心满意足就要离去,他再不离去恐怕就会有人从震怒中醒悟,抓住他一顿暴锤甚至群殴。可就在此时众人之中闪出一个倾世倩影——“曹公留步!”

随着那人走近,曹操在酒醉中凭着嗅觉拾起了那段虐鼻的记忆。但是今日不同,战场硝烟的边缘他的味道如此美好。曹操打量来人,不像是来揍他的,却是翩翩君子仪容清秀,颇有出身大家闺秀……呃,名门世家的风范。曹操心中一震,酒醒大半。只见来人恭敬施礼:“在下颍川荀彧,本在袁公帐下。若曹公不弃,彧愿追随曹公效犬马之劳。”

闹剧刚要收场,却来了一个戏剧性的转折!大家愕然,由愤怒走向呆滞,而袁绍的脸也从猪肝色转为蓝绿色。

那又如何?荀彧有才干有胆识有名望有抱负,他总不会像先前的文君出奔,又不会像后来的红拂夜逃,虽然本质都与邢捕头说的“我看好你哦”无甚差别,但是形式总要光明磊落掷地有声的。最后荀彧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曹操消失在热血的现在与未知的将来之间。而袁绍虽然头顶朱冠,却仍然觉得自己帽子的颜色与关羽相同。失去荀彧倒是小事,丢脸至极才是大事!




荀彧跟着曹操每奔波到一处就要网罗当地贤士,对当地的人才市场进行地毯式轰炸,直至一个不漏。没多久曹操的宴会上也开始人头攒动宾客云集,荀彧的坐席更是挨着上位,俨然一派母仪天下的派头——自然,那香味拌着酒香肉香菜香和舞女的脂粉香,总是萦绕在曹操周围。

荀彧被曹操留在后方看家护院,几乎从不会出岔子。每次攻下了城池待一切安定,曹操一身尘土地回来,或是派一身尘土的使者把荀彧招去。相逢时刻曹操很大气很流氓地笑,然后问:“文若还好吧?”荀彧还是那么冷静从容那么风度翩翩,君子得令曹操抓狂。



但是在鄄城那次重逢,气氛就大为不同了。曹操连日来接到一个一个守将背叛的消息,唯独没有荀彧和程昱的音信。

曹操在回鄄城的半路上听手下讲了荀彧豁出性命不要,与敌将谈判退军的经过,不停地用巨大的手掌猛拍大腿,还嗷嗷乱吼:“这个傻瓜!这是在辅佐我吗?这是在虐待我!”

待见到荀彧,出口便是:“地没了还可以抢回来,你人没了我tmd咋整!啊?”

荀彧叹了口气,也百感交集。瞬间恢复平静,庄严肃穆:“不知道我这么做今后会不会后悔,你杀人越多,背叛你的人也就越多。”

曹操理亏,毕竟屠城是他的错。但是荀彧没有责备没有斥责更没有背叛,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啃噬他的心。他觉得这人实在是太歹了。





后来奉迎天子的事情有很多人反对,本来大家打仗痛痛快快的要死就死能活就活,现在还要搞什么乱七八糟半死不活的政治!更何况收留一个傀儡还要树大招风,是亏本买卖咱就不能做。但是荀彧董昭等人轮番给曹操洗脑帮曹操树立信心和决心,曹操就动手干了。等到许都平定曹操领了司空,荀彧与曹操对坐的时候,那场面温馨得如同夫妻双双下班回家晚上一起看电视。

偏偏曹操觉得他们和睦得有点别扭,想出句话来增加增加情趣:“你那么积极迎奉天子,是为我好呢还是为天子好?”

荀彧还是那么歹:“这是两全齐美之事,势在必行。”



颍川离许都不远,曹操安定下来就把戏志才归葬了,顺便跟荀彧提到,要他再举荐一些策士。于是,郭嘉走进了曹操的生命。

他缠上了郭嘉,或者说,郭嘉缠上了他。他们在烽火狼烟里相互纠缠的时候,荀彧在后方帮他看家护院。

后来曹操常常在给荀彧的信中提到他们俩在一起,郭嘉又犯病了;他们俩在一起,他遍求名医为郭嘉医治;他们俩在一起,郭嘉身体好转了。有意无意在战况后面来上那么一句,不知道荀彧看后的感觉怎样。

反正郭嘉本来就懒,从不给荀彧写信,代他问候一下也是应该的。





官渡之战以后的几年间,曹操的野心随着势利一道迅速膨胀。他罢免了几个很有势利的官员,又在考虑恢复古九州之制,其实是为了增广自己的地盘。荀彧一概反对到底,曹操就很怒。

那天曹操把荀彧招到府里来喝酒,荀彧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却对政治形势清楚得很,只是料定曹操也不便明说。 

曹操见他这幅德行果然气闷无比,加上醉意就很想报复他多年来对自己的精神虐待。他夺下荀彧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就扑上去把荀彧按|倒在席上。荀彧只轻轻反抗几下就放弃了,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身体很快有了反应。曹操用手抚摸着他狭长的锁骨,感觉他的心跳和呼吸急促而有力。他的眼睛优雅地紧闭,面容泛起盈盈红光,却仍然像面对死亡那么从容不迫。曹操想他的外表柔弱,内心却如此坚强,不知什么才能真正伤害到他。 

他身上的香气随着体温的逐渐升高,从温润的皮肤里浓郁地散发开来。曹操想起他们的初识,也是这般味道,这般醉酒。他叹了一声松开了他,大步走了出去。 

不知道中途罢手还是一做到底,哪个更能让他伤心。 


夜深曹操把郭嘉找来,想好好疼他,结果真的把他弄疼了。他把他搂在怀里轻柔地吻,仿佛这样就能忘记好些事情。郭嘉推开他问道:“你找文若谈了?” 

曹操吓了一跳,缓过神来说:“谈什么?”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管打仗,政治我没兴趣。” 

曹操帮他擦完了身,熟练得就像擦自己的一样。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声说: 

“嘉,我——” 

郭嘉未经允许就先睡着了。 

他们两个就是这样折磨着他让他郁闷。 




郭嘉死后,曹操抱憾终天。荀彧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就给他一封一封地去信;荀彧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当着面一声一声的叹息。荀彧后来也麻木了,很贤惠地劝他节哀。渐渐地,他们俩单独在一起谈完了公事,就想不出该说什么了。最后曹操一咬牙憋出一句话:当年奉孝……荀彧也一咬牙,认了。 

其实郭嘉的死同时折磨着他们两个人的神经,把他们逼到悬崖边缘,终于一同抱在一起跳了下去。那晚他们没沾一滴酒,却哭着哭着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醒来,曹操伸手去摸身边的人,只摸到一个空位。床单上那个修长身形的塌陷还在,香冷不散。 

曹操怀疑昨晚叫错了名字。 

他蓦然想起他跟郭嘉的第一次,翌日早晨也是这样摸了个空。睁眼却看见郭嘉光着身子要去掀营帐,看看外面的春|光。他急忙爬起来帮郭嘉拿了件袍子,走到他身后却扔下了衣服,紧紧地揽住他的腰。郭嘉转头去吻,他热烈地回应。 

他们赤裸着身子,就像两个婴孩围着一罐蜜糖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在战乱纷飞中的一个平凡早晨,用力抓住幸福安宁的片刻甜蜜。 

他和荀彧呢?他们是爱的。但这感情带来的,只有苦涩。 

荀彧没有勇气睡到天亮就离开了,曹操想他终于赢了一局,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快乐。 



荀令又是往日那个谦谦君子了,曹操成了丞相。他们好似忘记了曾经还有那样一个夜晚。 

当然,曹操身边贤惠的人远不止荀彧一个。董昭也是初事袁绍帐下,也是在迎帝都许时立了大功的,但他从不会虐曹操的心。相反,曹操一动坏脑筋,董昭立即抢先一步—— 

“曹公您是不是应该罢三公做丞相啦?” 

“曹公您是不是应该加九锡进魏公啦?” 

“曹公您是不是应该建国封魏王啦?” 

“曹公您是不是应该……?” 

“不,孤还是做周文王吧。” 

不仅魏公魏王的封号是由董昭创制的,就连曹操的饮食习惯都是董昭教导的。 

“曹公您用的膳食盐放得太多啦。” 

“曹公您的饮食应该清淡一点。” 

“曹公您得多吃点鱼有营养。” 

“曹公您得吃这个才能像我一样面色光泽……” 

“……好吧,就听你的……” 


也就是在郭嘉去世的那一年,董昭被转拜为司空军师祭酒。曹操把前一任军师祭酒照顾到死,后一任军师祭酒就把曹操照顾到死。 

所以说曹操从来不欠妥帖的照顾,他欠的是虐,如荀彧般的虐。 




常有好事者说,陈宫、荀彧、郭嘉恰恰像曹操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三个女人——丁夫人是原配,最终弃曹操而去;卞夫人温良端淑,与曹操举案齐眉;刘夫人是陪嫁的小妾,乖巧可人最解曹操心意,却患病早逝。荀彧听了也不恼火,毕竟无聊小人太多,无心去管。 

但是当他收到那个空器,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卞夫人。卞夫人守着曹丕和曹植,他守着什么呢?一个空空的理想么? 

他也曾经罪孽地想过,如果曹公成了帝业,史书会如何写他。是辅弼功臣张良,还是助纣为虐的李儒? 

他终究只是荀彧呵。 


他把过去的书信尽皆焚毁,想着他们共同拥有过的曾经,想着那个夜晚——其实他和曹操都不曾忘记过。那晚他洁白的手臂如藤蔓一般缠绕着身上的人,曹操唤的始终是他,是“文若”,后来是“彧”。这一声声就像一把抹了毒药的小锤子,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灵,砸出一个难以愈合的窟窿,再把毒液灌进去。那一刻他也陷落了——疼,流血,却饮鸩止渴。如果他听到他唤的是“奉孝”,反而会很冷静,因为他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他把头埋进曹操的肩窝里,眨眼的时候那长长的柔密的睫毛也一颤一颤,轻扫着曹操的累累伤痕,却不知是痛是痒。 

可叹他们竟然也是相爱的,恋爱中的曹荀就是这样伤害彼此,仿佛心若不痛就感觉不到爱。 

荀彧明白曹操并没有下定决心要他死,但他仍是像面对过去的一切痛苦那样从容,饮下了毒酒。他在做人生最后一次选择时自私了一回。他放弃了对汉室的守护,用自己的死下了一个赌注。他赌曹操会后悔。




曹操派去的使臣带回来一个香炉,说是荀彧的回礼,几天后曹操得到了荀彧的死讯。从此他的房里多了一个精致的香炉,与他所有器物的朴素形制格格不入。并且,曹操从不熏香,香炉里永远是空的。它也是一个空器。
 
荀彧赢了这一局,但是他再也无法感到快乐了。 


又过了几年,曹操终于把虚置已久的后位给了卞夫人,平息了后宫关于卞夫人失宠的传闻。曹操临终前分香卖履,众多妻妾都有一份,唯独卞夫人多了一个精雕细镂的香炉。曹操把着卞后的手开启多年紧阖的炉盖,恍惚间飘来一缕冷香。他产生了一种美丽的错觉,仿佛他和荀彧之间就这样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世间多少事都是如此,开始得轰轰烈烈,却结束得寂静无声。 






====终生误曲终====





【蛇批】十二旒·终身误 

 《红楼梦》太虚幻境第一首曲子《终身误》唱的是宝钗,《十二旒》第一章《终身误》写的是文若,开篇中“举案齐眉意难平”是也。香炉自属“荀令香”,篇末“冷香”暗合宝钗“冷香丸”。 

《红》后八十回乃曹雪芹未成之书,宝玉与宝钗虽做了夫妻,谈论话题仍是黛玉。曹荀二人书信往来之中常见郭嘉,亦属悲剧。 

在《红》中很多人物有镜像,比如袭人是薛宝钗的镜像,晴雯是林黛玉的镜像。故荀彧郭嘉并列“建安十二旒”之冠,亦当有镜像。董昭实是奇士,观《志》知足可与郭嘉程昱相当,惜昭之才没于《演义》。 荀彧镜像给了董昭,蛇以为绰绰有余。 

至于董昭“食淡”,见于《演义》十四回,颇有意思。曹操不仅懂得吃鱼乃养生之道,还写过各种鱼的外貌、习性与烹调之法。




【十二旒·恨无常】刘玄德才选汉贼侧 曹阿瞒意属英雄心
恋爱中的曹刘(刘备,关羽,刘雄鸣,崔琰,程昱,刘晔,孙权;cp曹郭、曹荀、玄亮有)  





刘备初投曹操,曹操就当着众人的面,很佻易很无威重地摸了一下那传说中的巨大耳垂,手感又凉又软很是受用。刘备身后的张飞环眼圆睁,藏在凌乱钢须中的血盆大口刚要暴吼,被关羽凤目一挑制住了。  

关羽是曹操的老朋友,秋冬季节为了保护美髯,关羽用一个丝囊把胡子罩住。要是谁不认识他胆敢造次,他就解开丝囊亮出长髯,就像亮出身份证,对方立即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逃窜。  

所以曹操明白关羽对他的美髯是很宝贝的,虽然曹操也有乱拉别人胡子的习惯。比如后来在西凉,名士刘雄鸣叛逃后又战败归降。曹操一把抓住他的胡子洋洋得意:“老贼,总算得到你了!”调戏完便恢复了他的官职。但是与关公打招呼,曹操从来都是郑重一拱手,“云长公——别来无恙乎?”这一声整整飞越三十年,最后一次关羽的头颅被人扔进一个红漆匣子里。曹操掀开那一团纠结的乱发和长髯,赤红了一辈子的脸成了青白色。  



在白门楼上,刘备没用两句话就把吕布给说死了。当然曹操心里也明白刘备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但是吕布这个人曹操心里也实在鄙夷,于是挥挥手杀了他。

但是曹操回过神来,其实吕布没什么可鄙夷的。刘备现在不得志也是这样,东蹿西逃,依附有势力有地盘的人。吕布是把从前的主子出卖了,但他对刘备何尝没有恩情?刘备这样冷着脸说了两句话,就能把吕布送上天,也是因为看穿了曹操心底对吕布的鄙夷。这个人,真不简单哪。  

与吕布一起死的还有陈宫,这让曹操心乱如麻。他一路追上去直到辕门口,刘备站在原地竟是看呆。后来郭嘉上来拉住掩泣的曹操,刘备更加呆了。他虽然听不见郭嘉那平日里刻薄尖酸的伶牙俐齿里蹦出了些什么,却将他脸上的关切和温情看得真真切切。他兀自想去抓关张的手却没找到,只得攀上门柱借此抒发内心奔流的情感。  



曹操带着刘备回到许都,那时郭嘉正犯着病,曹操几乎天天去探,弄得心力憔悴。郭嘉让他累的是心,他看到他的蹙眉自己的心也像绞成一团的抹布,听到他咳嗽自己的肺也像被刀子捅过。所以他一闲下来就放心不下想去探郭嘉,一看到郭嘉又觉得头晕目眩心烦意乱。这段时间曹操乘车出游,就让刘备坐在他身边。那个位子从前一直是郭嘉的。  

跟刘备在一起的时候,曹操从不会觉得心累。曹操心中郭嘉是柔弱,刘备是柔韧。刘备虽然现在看上去服服帖帖的,从不违拗他的意思,但此人韧如蒲苇,百折不挠。他俩的内心几乎同样坚强。  

刘备见人喜欢提及自己是“汉室宗亲”,好像不这样说自己也会没了自信。其实曹操心中暗笑,不就是中山靖王刘胜后裔么?刘胜儿子一百多个,又不值钱的——那天太监拿着族谱在朝堂上读,直读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快断气了才读到刘备——曹操看得起他,并非因为他高贵的血统或皇族的气度。那样的人成堆成堆匍匐在曹操脚边,三个手指稳稳当当随手一抓就是一把。曹操欣赏的是刘备坚忍不拔的心性。  


有时候曹操想郭嘉想累了就与刘备出去打猎,策马扬鞭来发泄一下内心的惆怅。曹操的马狂奔着去追猎物,脑中就闪现谋士们口沫飞溅纷纷进言要杀刘备的场面。刚一走神,刘备弯弓搭箭,又打到一只兔子。  

停下来歇一会儿,吃完烤物就仰面躺在草堆里。刘备听着呼呼的野风拂过耳边,怔怔看着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下意识紧紧抓住身边的一绺野草,仍觉得两手空空心下怆然。终究再也不忍看这残酷的世间,不情愿又不甘心地闭上双眼。仿佛再看一秒,这广阔天地就会立马将渺小的他撕扯践踏、肢解吞没。

曹操看着他半睡半醒的样子猛然起身,一不留神把草堆搞出很大动静。刘备仍是闭目,像是没听到。那纤细修长的脖颈暴露在眼前,伴随着呼吸时规律而优美的起伏。曹操突然起了邪念,他想一个虎口钳上,这河蟹的一切就都结束了。那么轻易,轻易得做完他就会轻视自己,因为那恰恰只证明他曹阿瞒竟然怕一个织席小儿。  

刘玄德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不择手段!  

他收起了令自己鄙夷的念头,才发现此时的刘备一副完全任人摆布的样子。刘备虽然心里害怕,却不敢轻举妄动。从曹操鼻子里喷出的滚烫气息扑向他的脸,几乎将他灼伤。他觉得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但仍然有顽强的心性支撑着他。他的心扭成一团,里面在嘶叫哀号,却竭力不让面部表情有丝毫扭曲和僵硬。  

不,曹操根本不相信他睡着了,否则他的额上不会沁出一层迷雾般的冷汗。于是曹操想为他逾矩的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瞥见那堆埋在草中的大耳,很自然地将手覆了上去。一边捂着一边还喃喃说,玄德你的耳朵好凉啊,估计就是因为跟头部的距离太远。  

刘备的睫毛颤了一下,他没有办法再装睡了。因为他全身都觉得不自在,又觉得耳朵上的温存渗入皮肤沿着细长的脖颈一路流进心底。他认输睁开眼睛,正迎上曹操那炽烈的目光。他觉得那深褐色的眸子里就镌着一首雄壮的诗,他情不自禁就迷上了那首诗——因为那首诗差不多就是在唱他刘备的心。  

曹操看到刘备的眼中浮出一闪柔媚的笑意,如果那笑是呈现在他脸上,曹操就不会相信那是真实的柔媚真实的笑。他被这真实感动了,忘记了他们还保持那样一种暧昧不明的姿势。他想起刚才刘备放走的那头母鹿,也是这种惹人怜爱的眼神。当时他讥笑他心软,现在却暗自庆幸。毕竟,鹿肉太那啥,吃了难保不那啥。  

刘备现在不能杀,郭嘉也说过不能杀。于是曹操心安理得地不杀他。曹操放走了他的猎物,放走了一头刚放走猎物的猎物。曹操觉得这句话丫的太拗口,想着想着才发现已然到了城中,天色渐暗,灯盏一路。  

刚才许田的那幕恍如隔世,如果天地间就剩他们两人了,他还有必要杀他么?那个猎场像是异次元空间,与时下的光景衔接不上——曹操突然回到许都城里的感觉就像是我们看完电影后散场时的感觉,有点突兀有点烦躁,失落莫名。  

他又想起了这个世界的事,想起了郭嘉。


顾不得一身大汗,就往郭嘉府上跑。郭夫人都已经跟他很熟了,一见面点头哈腰,东拉西扯的。有时候还当着他的面梳理发髻整理裙裾,从不避嫌。郭夫人虽然没脑子,说话却充满喜感。跟她在一起虽不能养身,养心足够了。曹操终于明白为何郭嘉对她颇为满意,但是又盘算给郭嘉纳个妾。  

曹操把刘备留在身边也是为了把这个人看看清楚,同时他自信刘备没能力把他给看清楚——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这种伟大的能力。刘备的应答反应通常很慢,他要揣摩出曹操的心思,还要研究怎么掩盖自己的雄心。但是曹操通常快人快语,让刘备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就像恋爱中的两人,真真假假玩游戏。  



有一次曹操半开玩笑问刘备:“关羽张飞你喜欢哪个?”  

刘备怔住,虽然这个问题不怎么关乎性命,却很刁钻。他很想反咬一口:“荀彧郭嘉你喜欢哪个?”终究没敢。  

曹操见他忸怩的样子哈哈一笑,我喜欢云长。  

刘备暗中想,我喜欢文若。有朝一日,我也会找到一个文若那样温良端淑的谦谦君子。  

曹操说他喜欢关云长,但是曹操却与关羽抢女人结下仇怨。美艳动人的杜夫人原是败军之将秦宜禄的老婆,不过关羽相中了她就向曹操讨要。曹操没见过那么心高气傲的关羽问别人讨东西,好奇心作祟,就把杜夫人招来看看。结果杜夫人就自然而然被曹操给收了,还拖个油瓶带个儿子,成为曹操最喜爱的假子。一见到别人就说,有谁像我这么喜欢假子的么?像是在显摆他的战利品,仿佛那女人是从关羽手里抢来的,而不是从秦宜禄手里抢来的。  

反正刘备从不相信曹操的鬼话。曹操也不相信刘备的鬼话,尤其是刘备说自己怕打雷。  



那天曹操把刘备邀来喝酒,还特地嘱咐别带那两个一红一黑的大灯泡。梅子黄熟季节,曹操想起自己的诡谲代表作“望梅止渴”,便说与刘备听,好让他对自己更加敬服。  

当然刘备也不甘示弱,讲了个传奇故事回报曹操:猎户刘安为了喂饱落魄的刘备与孙乾,把自己的妻子杀了分给他们吃。曹操觉得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至少别人说他残暴,却无论如何做不出吃掉妻子的事情来。他在心底默默将几位夫人的名单排了一下,从已经休掉他的丁夫人到现在的卞夫人,再到刚纳的杜夫人……就算是已死的刘夫人让他吃,他也下不去口。刘备把老婆当衣服,刘安能把老婆当食物。曹操觉得这个效忠刘备的刘安确实有过人之处,第二天就让孙乾去找找,给他赏金。  

后来曹操渐渐明白,那两个故事无意中暗示了,曹操定天下靠人谋,刘备夺天下靠人心。  




现在有很多人对那段经典的“青梅煮酒论英雄”细细揣摩,研究重点放在一段很隐晦的“成人”对话(15N)——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  

于是读者就激动了,拍桌了,热血沸腾了!这个“龙”不是说那个什么嘛!这也太那个什么了!曹操的表白太那什么了!  

最后刘备被雷(?)到,曹操又来了一句“丈夫亦畏雷乎?”  

一见到“丈夫”二字,读者就又激动了,又拍桌了,又热血沸腾了!曹操与刘备太那什么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实质太那什么了!这求婚求得太那什么了!  

好吧,其实曹操没有要做刘备小受的意思,“丈夫”二字的意思你们应该好好学习古文。“青梅煮酒论英雄”最核心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尊敬的列位看官注意,是“与操”,不是“能操”|||)  



刘备前面说的一大堆人名都是废的,他心里早就明白“天下英雄,唯曹公与备耳。”刘备识人的功夫很好,自从诸葛孔明跟了他,并渐渐显露其卧龙威力,没人会怀疑刘备识人这一点。  

但是刘备没说,毕竟张口就来太赫人了,毕竟他还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见识和雄心,毕竟……毕竟他也想听听曹操的答案是否与他心照不宣。  

青梅煮酒论英雄,他们的感情游戏戛然而止,什么都说穿了。通常男女表白后,紧随而来的是情绪的高度亢奋或是内心的极端空虚。暧昧期结束后,他们能否面对敞亮的将来?  

于是刘备决定逃走。

逃走前他把曹操的样子认真地庄严地不差分毫地描摹在心里——他胁迫天子,他号令百官,他策马扬鞭,他登高作赋,他煮酒论英雄抚掌大笑,他下邳送陈宫痛哭掩泣,他……他摸了自己的敏感的大耳垂。刘备想曹操是举世无双的,如果少了他这世间就不精彩,但有了他自己便要面对艰途。他必须记住此人的举止此人的话语,等他自己贵气冲天霸气凌人的时候,用得上。  

他想起自己在衣带诏义状上签名的时候,连他自己都鄙视自己的卑微。他扪心自问,吕布对他有恩情么?但他背叛了他;曹操对他有恩情么?但他终于无法自制对他的嫉妒,也无法自制对他的敬畏。可是总有一天他要配得上曹操眼中的那首诗,那首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的诗。  

尺蠖之屈,为其伸也。这不仅是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也是老刘家光荣的革命传统——刘邦如此,刘秀如此,刘备也必能如此。  




郭嘉得到消息的时候,刘备已经走了一个时辰。曹操派人去追,没追上。过了一阵子,郭嘉病好些了。曹操异常急切地索求他时,郭嘉还念念不忘劝曹操先收拾刘备,再迎战袁绍。那晚曹操做了个梦,自己在很费力地啃咬一只巨大的耳朵。他从梦魇中惊醒,身边的郭嘉看着他冷笑:“你这么大了做梦还吃奶!”曹操说不是,是梦见在吃饺子。他把郭嘉抱在怀里,轻轻舔吻他的薄凉小巧的耳廓,边吻边说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明天咱吃饺子吧。  

曹操先派了别人去打,刘备很傲慢地说,就算曹公亲来,胜负也未可定。曹操火了,真就亲自去了。刘备看到旌旗上那个恐怖的“曹”字,拔腿就逃。美髯公关羽带着刘备的“两件衣服”又回到曹操那儿,曹操心满意足。  

当年袁绍诛杀十常侍满门,多有无须者被错杀。可见那时候胡子很是紧要,紧要得能抵一条命。当然曹操作为胡子控,倾慕的远不止关云长一个。崔琰和程昱的美髯毫不逊色,只是没有关公的那么长,也没有受到汉天子的追捧炒作罢了。毕竟美髯的长度要跟身高协调,曹操自己的胡子也不赖,但依他的身高估计留个二尺长髯会很搓,崔琰程昱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先说名士崔琰,眉目疏朗,丰采高雅。有匈奴使者来觐见,曹操便让崔琰假扮曹公,自己捉刀侧立,好似只有崔琰的相貌方能配上自己的才干与势力、威名与文采。  

再说智将程昱,出仕前屡次拒人门外,却独独应了曹操。兖州叛乱时与荀彧一同为曹操看家护院力保三城,舌辩范县靳允直到把那人说得眼泪乱飚。曹操一回来先与荀彧互诉衷肠,又执程昱之手道:“微子之力,吾无所归”。那时程昱刚事曹公不久,突然被曹操这么撩拨了一下,略感尴尬。脸一红,胸前美髯一飘,跟关公倒有几分相似。后来两人熟了,曹操动作幅度逐步加大,又是抚背又是捋须的,其实这还不算最肉麻。最肉麻的要属程昱本名“立”,曹操偏偏在“立”上加了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日”字。出处据说是,“程立”不知出于何种居心把自己的一个绮梦告诉了荀彧,荀彧又不知出于何种居心犯了长舌告诉曹操,曹操一激动就把人家名字改了。每次曹操想到程昱的名字,每次程昱想到自己的名字……都会暗暗感激荀彧的好。于是程昱终于不把自己当外人,还出面协调曹氏父子关系。此是后话。  

回来再说刘备。曹操手下另有一位刘晔先生(他的“日”倒是本来就有,不是曹操加的),有着与刘备相同的皇室血统与高贵气质,曾被许邵赞以“王佐之才”——谋略超群,机械发明也牛,在官渡之战中立下大功。然而他远不似表面那般儒雅和顺。十三岁杀了父亲宠信的侍者,比夏侯敦的“处女杀”年龄还小了一岁。后来又将恶人郑宝灌醉将其枭首,并假借曹操威名平其部属。可见刘晔此人实有胆智,刚柔并济,与刘备颇为相似。  
有时他会看着刘晔,试图从他眼睛里捕捉那人当年柔媚的笑意,哪怕只是昙花一现。可是刘晔通常只是投入地讲解他的机械构造和力学原理。他能够驾轻就熟地将自己身上的皇族贵气掩盖,企图让曹操忘记他与汉室的血缘关系甚至比刘备还要近很多。于是刘晔眼里的光彩被猜忌与城府消磨殆尽,只为了隐藏属于他身世的无奈与遗憾。




扫平北方后曹操立马南征荆州,要的是刘备;赤壁之战前刘备给孙权下的战书中,要的也是刘备。当阳精骑五千人,一日夜行三百里,好像是许田围猎的延续。曹操在穷追不舍的间歇,想起那纤细修长的脖子曾经就在他厚重有力的掌心之下。但他不曾后悔——一盆烹制好了的、撒完香料的、刀切纹路齐整的鹿肉满足不了他。他要的是活生生的猎物在他面前哀鸣祈求,不论是杀它或是放它,都是猎人的胜利。这就是捕猎的快感。  

但是曹操对刘备最重要的一次用兵战略是错了,他没有听从刘晔的计策,错过了收复益州的不二时机。曹操一直自欺欺人,把刘晔当做一个臣服于他的“刘备”,于是他很难相信刘晔的本心,并最终失去了他追逐一生的猎物。  

曹操把刘备的幻影留在身边,刘备更是在不经意间把曹操的性格融入了骨血。在他对孙权说“周瑜那么文韬武略玉树临风倜傥风流多才多艺的人才恐不久于人下啊”、“听说你要夺取益州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我的宗亲遭殃求求你罢手吧”的时候,他常常想起那个诡谲的曹阿瞒。他想,如果是曹操,也会这样说、这样做的。  

曹操早年称疾回乡的时候,刘备恰在到处讨要官职。曹操曾经误杀吕氏全家,刘备曾经误吃人妻之肉。枭雄总有他们的相似与相异,最终分道扬镳,称霸一方。如果刘备真的臣服于曹操了,曹操对他也只有像对吕布一般的鄙夷。就像当初袁术说“曹公尚在不可也”,又如后来曹操说“马儿不死吾无葬地”,孙权遗书曹操“足下不死孤不得安”……这种狠到死的诅咒夹杂着复杂的情感,是艳羡是赞许也是惺惺相惜。“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与“生子当如孙仲谋”成就了曹操成功预测三国首脑的一段传奇。与这样的对手争锋,亦不辱没了自己。英雄本来寂寞,但是天下三分,注定了曹刘孙三人能时时刻刻想到对方,并且知道对方也在时时刻刻想着自己,于是你想我、我想你,就不再寂寞。  




后来荀彧的死讯传到刘备那儿,他莫名感伤,不知是为了荀彧还是为了曹操。刘备下意识把身边的孔明拉过来紧紧搂住,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契约。他的长臂可以轻而易举地够到诸葛亮,但是诸葛亮从来不曾抚摸过他冰凉柔软的大耳垂,像曹操那样轻佻霸道而又亲切温暖的抚摸。  

“为什么不称帝?”  

“不能。”  

“因为……就连他也未称帝?”  

“也许。”  

“你恨他么?”  

“我凭什么恨他?”  

“如果……当年是他依附你。你会杀他,对么?”  

“所以,我没有资格恨他。”  

“那么当年你……”  

“当年我,凭什么爱他?”

从青梅煮酒到汉中对峙,再见面时已物是人非。曹操看着那头温顺的母鹿脱胎成一条入海蛟龙,正如他多年前预料的那样。他们张牙舞爪双目喷火,激烈凶悍地撕咬扭打,仿佛已将对方恨到心肺骨血恨到天涯海角恨到来世今生……仿佛他们真的没有别的选择。硝烟和血腥迷住了他们的眼,再也看不清对方的风采。当年那个谦恭中带着雄心、沉吟中显出睿智的玄德,那个豪放中带着苍凉、旷达中显出城府的阿瞒;春深倦怠的午后,天际绮丽的龙挂,欲说还休的闷雷,清香酸涩的梅酒;那痴意,那暖意,那醉意,那诗意,那笑意,那情意……俱已不见。  



曾有一个业余爱好拍栏杆的辛氏文人,写下一首讴歌曹刘孙伟大革命友谊的词作,中有一句“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不论后世怎样断句,历史将他们的名字永远写在一起。纵然他们曾经爱过,恨过,误过,悔过,终究也只成了两个名字,不是么?——他们在每一本述写对方的书中出现,日间有清风拂面,翩然问候他们的名字;夜晚有蠹虫路过,细细啃噬他们的名字。他们曾经驰骋万里,如今只在这方寸之间,不是酒香是墨香——  

一笑,便可同醉。  

一醉,已是千年。  





====恨无常曲终====




【蛇批】十二旒·恨无常 

本回目名取自“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恨无常”唱的是红楼中的皇妃和三国中的皇叔。皇叔来到许都,很有元妃省亲的意味。皇叔与曹贼煮酒论英雄,有点像元春与宝玉品评诗词。元妃省亲造了一座大观园,可惜皇叔来时铜雀台还未建成。 

我对曹关很少爱,此二人的萌点大多如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华容道等都是虚构,于是这对CP在我心中的地位大打折扣。但最后关公的头葬在洛阳,曹操对他究竟是有情的。曹刘二人蛇拿捏不准,曹与刘同舆是情,刘离开曹是负情。但我想曹操不曾悔过,他自己说他做事不悔的,至少很少承认悔。一次是杀华佗,一次是对丁夫人。后来刘晔劝他入川他没把握时机,也有过悔意;但对于当年之事不再提起。 

写大耳的时候想到饺子,此物据说是张仲景发明用来治烂耳的|||刘备是贵人,于是耳朵大;郭嘉命歹,于是耳垂小巧。本人不是大耳控,却是胡子控。崔琰程昱我都喜欢,以后还会写到这两人。尤其喜欢文武双全的食人族程昱和文理全才的杀人犯刘晔配对,名字里都有“日”|||……都是彪悍的智谋之士,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十二旒·分骨肉】担大义陈宫托后事 悲旧恩曹瞒感离情

恋爱中的曹陈(陈宫,张辽,陈登;辛毗,许攸,华歆;魏种,毕谌,于禁;蒋干,周瑜;cp曹郭、曹荀有)  


话说糟糠之妻不可弃。曹操的原配丁氏是主动要求离婚回家的,所以那不算。  

话说患难之交不相忘。曹操的故交陈宫是主动要求英勇就义的,所以那也不算。  

本来陈宫在中牟做个县令,觉得煞是威风。并不是因为他夜郎自大,而是生性不想巴结别人攀高枝。他把一县百姓管教得好好的,走在街市上时常有商贩认出他,塞给他一块肥得流油的猪肉或是押邪驱鬼的桃符,然后他硬是掏出钱包要买单。他们推推搡搡像打架,骂骂咧咧像吵架,总之那推让钱包的态度极其诚恳,官民关系极其融洽。这个县他是老大,他觉得自己很男人,很正义,很拉风——乱世风云还没未降临到他的地盘上空。 
 
后来边让对他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说完扭头就离开了。  


陈宫平静的生活结束了——他世界观的轰然倒塌,不是因为边让的话,而是因为万恶的曹操来了。曹操流窜到他的地盘上,本来那时的绘画水平极糙,有胡子的汉武帝和秦始皇能画成一个模样,没胡子的司马迁与蔡伦也差不多;世道又一团乱,通缉犯抓不到就跟军营里断袖分桃一样正常,抓到了才稀奇呢。再加上曹操说谎从不脸红,装死装抽一向在行,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个客商,陈宫也不会认出来。  

可陈宫也会使诈术,故意冷冷一笑:我在洛阳见过你,你丫的就是曹操别装蒜了。还说自己姓皇甫,你怎么不说你姓夏侯诸葛司马淳于东郭西门欧阳慕容令狐东方公羊母牛啊?  

曹操见他这么说也不跟他啰嗦,脑筋转得飞快:“我看你也算条汉子,不如把我放了,别耽搁时间。我这就回乡发矫诏,招兵讨董。”  

陈宫心中暗暗叫绝,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人,今天碰到个比自己还tmd男人。人说董卓待曹操不错,偏他心怀大义,心中便已决心放他了。  

曹操见他沉吟半晌,以为还未说动他,赶紧煽风点火加把劲:不如你弃了官跟我一起干吧,大丈夫怎能窝在此处颓废一生。你别看你现在偏安一方,抓个小偷拍个强盗貌似很牛。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从高祖斩蛇起yi以来……(以下省略5000字)后来光武中兴传至桓灵……(以下省略5000字)……何进谋逆董卓废帝……(以下省略5000字)直到今天。最后撂下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陈宫听罢立马拍桌子,曹孟德我放你已经不错了,你还唧唧歪歪得寸进尺要把朝廷命官拐带走,给我锁了!


转眼曹操已被三下五下嵌入咣当乱响的刑具,扔进低矮黑暗的牢房。其他犯人满脸小毛贼的猥琐样,竟还懂得欺生。看他长得英武精悍,亮堂堂的三角眼不安分地乱转悠,貌似是个读过书喜欢装X装思考的。于是一片哗然——  

“新来的,咋进来的?睡了人家老婆吧!”  

“哈哈哈哈……”  

曹操阴沉而洪亮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  

“老子杀了人。”  

嗷嗷狼叫一阵。  

“老子杀了八口人。”  

万籁俱寂。大家投来一束束敬仰的目光。  


半夜里陈宫整理好东西,来到牢房最后一次考验曹操,见他睡得鼾声如雷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陈宫想,没心没肺果真是条汉子,成大事者必是此人啊。也罢,老子就跟了你了!于是对着曹操脑门猛拍两掌,低声说“夜审!”于是夜审吧夜审吧,审着审着趁月黑风高两人私奔。  

一路上陈宫听曹操歌颂家乡,追忆童年,高歌理想。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不知道天大地大人心大。他听得热血沸腾,比从前抓个小偷拍个强盗还要慷慨激昂,那熊熊烈焰从心底里燃起,透过粗大的毛孔溢出来,气血上涌。曹操听他良久不答话,回马去看,见有两道殷红的鲜血挂在鼻孔下方。“呃,我上火了。”  

比陈宫上火糟糕一万倍的是,一路上他们都睡一个屋。



从前陈宫就算鼾声如雷,自己也听不到。可是现如今曹操通常比他先睡着,他就必须把这调调听习惯喽。他感受到曹操身上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概,是悲天悯人心怀万民的那种男子气概,把他自己这种关门打狗的男子气概彻底震慑打压了。他轻声哀叹,哀叹完惊觉自己竟也如妇人般哀叹,深深地把自己鄙视到土里——他从前只会掀桌怒吼的,现在肯定是中了邪了。  

早上起来陈宫继续跟着曹操策马狂奔,扬起的尘土塞满了眼口耳鼻。吃饭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用袖子一抹,结果越擦土越厚。他从包袱里找来一块巾子,先递与曹操。曹操二话没说猛擦一通,巾子立马乌黑一片。他屁颠屁颠跑去把巾子洗净,自己再猛擦一通,擦完觉得心底透亮,幸福无比,人生太tmd有意义了。  

有时他做白日梦畅想与曹操回到乡里招兵买马,曹操冲在前线打仗,他是跟在身旁出谋划策呢还是守在后方督办粮草呢?不管了!只要跟着他就行。然后他骂自己一声,陈宫你丫就是贱,本来要抓别人倒把自己赔上了,买卖亏本还亏得心满意足欢蹦乱跳。



终于他们来到了宿命之地吕伯奢家中,主人不在,家仆们磨刀霍霍向猪崽。曹操对兵器的声响自然敏感,他按住陈宫刚要开启的双唇,手执利刃向声源探寻。家仆见他们拿了刀眼里又冒着杀气,便一边呼喊求援一边结众反扑过来。曹操的身手矫健格斗功夫不赖,陈宫虽然不如他,毕竟也是个血性男儿。但是曹操管不得陈宫武功如何了,他只道自己手刃这些贼人不费吹灰之力。他一手护着陈宫一手砍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干净利落。想像一下血光冲天的聚贤庄吧,恶战中阿朱被乔峰大侠护在怀中,从此倾心爱慕为他死了都是情愿。陈宫此时亦是生死参透,他想今日与这人死在一处也值,我陈宫没有枉活这一辈子。  

这一路鲜血飞溅尸横满地,很快偌大的庄上没了声响,只剩他们二人大口喘气,汗流如注。陈宫此时方才明白什么叫江湖什么叫乱世,什么叫杀戮什么叫战争。很好好得很,男儿就当如此。他问曹操饿了吧,我们去厨房找吃的。  

于是待宰的猪就躺在灶台边,热水都快要烧干了。曹操哈哈一笑指着猪鼻子,正饿着呢,要吃的就是你。  

陈宫面如土色声音颤抖,他们磨刀不会是想杀猪招待我们吧。  

曹操一愣继而挥手,人都杀了多想无益,咱先来填饱肚子,否则饿死又得多赔上两条人命。  

陈宫火热的心一头扎进冰水,神志恍惚。他吃到第一口肉就直犯恶心,连同上顿一起吐出来,仿佛吃到的不是猪肉而是人肉。  

曹操好言劝慰了一阵子,劝慰时嘴里还塞得满满的,舌头都转悠不过来。吃完以后曹操赞颂道,太好吃了,都吃晕了。反正下人说过吕伯奢过几日方回,我们再宿一晚,明晨动身不迟。  

那夜他们二人睡在屋内,外面就是成堆的死人,不多不少正好八口。曹操依旧鼾声如雷,震慑他的五脏六腑。他追随一生的誓言还未出口,已被曹操的乱剑砍得粉碎。屠害无辜却安枕尸堆,他不是魔鬼是什么?可他就那样躺在身边睡得深沉,等于将性命交到他手中。陈宫想若是除掉他,无非是多加一条人命,但他终究下不去手。  

那晚陈宫没杀曹操,日后曹操没杀刘备。如果不是天数,又是谁在作祟?  


第二天清晨曹操醒来,陈宫的被窝已经凉透了,马厩里只剩下一匹马。曹操想陈宫表面热血其实不过尔尔,乱世之中如此心软难有作为,即使有朝一日统军作战亦难逃败亡。他把厨房里能带的干粮搜刮一通尽皆带走,头也不回离开了吕家。  

后来陈宫也习惯了在腐尸的气味中安然入睡。他离开曹孟德后恢复了自己的男儿血性。他在劝说吕布时也会热情激昂的煽动,从高祖斩蛇说到董卓被将军您诛杀。吕布点头拍桌连声称道。陈宫忘记了这相似的情节原是属于曹孟德与他的。  

只是当他唤吕布“主公”时,偶尔会想起曹操——那个改变了他一生、将他逼到这一步,却中途与他分道扬镳的男人。  



陈宫离开了曹操,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曹操屠城之后,他就更不后悔了。  

陈宫没有杀曹操,但他也从没有后悔过。即使曹操屠城,他也没有后悔过。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正是出自曹孟德的笔下。多么具有讽刺意味!




白门楼上吕布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失魂落魄呼天抢地。他跪在曹操脚边,没完没了检讨自己的错误,还有脸说自己对部下都不错他们怎么能昧着良心背叛我。曹操冷笑一声,这笑话太冷太经典太销魂了。你是待他们的老婆们不错吧,你手下的人几乎人人一顶大绿帽(关羽送来白眼中~)什么叫妻吾妻以及人之妻,色狼到你这份上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现在曹操瞟了一眼排队等在后面的老朋友陈宫,不紧不慢先来召见曾在濮阳烧他胡须的张辽。他作势要杀张辽的时候,虎躯一震被关羽攀住胳臂,倒头便拜。曹操心念云长你何曾如此动情过?这才回身亲释其缚,解下外袍披在张辽身上。陈宫心想,你如此这般是作秀给谁看哪。后来祢衡羞辱曹操部将时说,张辽可使击鼓鸣金。曹操见身旁的文远脸上挂不住了,立即命祢衡宴上击鼓。可怜张文远就这么死心塌地跟了老贼,屡建奇功威震天下。小孩子一哭父母马上说“张辽要来咯!”立马吓得噎住。  


最好的要留到最后,陈宫这冤孽缓步走来。郭嘉看着,荀攸看着,刘备看着,荀彧在许都等着信儿。  

他们俩就是这样任凭命运的摆布。转轮停下的一瞬,便决定了谁是谁的阶下囚。如果曹操没有陈宫,他早已被剁成一坨肉糜;如果陈宫没有曹操,他也许还在集市上遛达,接受百姓馈赠的肉糜。  

曹操一拱手:宫台。  

陈宫一拱手:孟德。  

曹操本想出言讥讽,可是想想又觉无味。便问他:今日之事如何?  

陈宫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但有死耳。  

曹操吃了一惊,随即说:公之妻子老母何?  

陈宫言道:在于明公,并无挂念。  

他们开始的对话干净利落,掷地有声。可是既然说起家事,陈宫的心还是禁不住挂念。于是他从家事说到这几年的经历,曹操心有所感地聆听。最后说到吕布,曹操说我看见了,宫台你在阵前为他气吞山河地擂鼓呢,手很酸吧。后来他们的对话越来越琐碎越来越庸俗,琐碎庸俗到郭嘉荀攸都听不下去了,再转身一看关羽张飞早没影了,只有刘备还在那儿津津有味眯着眼听。  

陈宫又一拱手:“不知哪位是郭奉孝先生?”郭嘉也伸出小爪一拱,就是我。“那么这位一定是荀文若先生咯?”“呃,在下荀攸,文若在许都呢。”荀攸看着陈宫一脸的茫然,有点郁闷,拉起郭嘉的爪说道,看来这两位得聊上一阵子,咱一边凉快去吧。  

把双方家属情况交代完毕,说到最后曹操觉得感情培养得差不多了,于是说宫台,今天就算了别死了,咱改明天吧。说不定明天你变了主意。  

陈宫突然头脑一冷醒悟过来,tmd为什么在你曹贼面前我就是硬气不起来啊,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又婆婆妈妈的了!他激昂迸发,把高祖斩蛇到今日白门楼说了一遍,最后的总结陈词不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是芸芸众生天下大义。他猛吼一声曹操你心术不正!那荀彧郭嘉跟了你没有好下场的,要么就是中途病死战死,也算是善始善终;要么等你发迹了被你赐死,忠良遗恨。我陈宫今日不如死在此处,也好留名青史做条响当当的汉子!  
说完一回身,走了。  

曹操伸手去抓他的袍袖,薄薄凉凉的衣料就这么从他的指缝里流过。陈宫的步子急促却稳健,每一步都有他的坚毅与坚定作基石,砸在硬邦邦的大地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沸腾的热血咆哮着奔流在体内,铁铮铮的骨骼咯咯作响。身后传来曹操凌乱的脚步声——这个结局对他们而言毕竟太突然太仓促,然而这注定就是他们唯一的结局,永远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断然没有。  

残阳如血,陈宫引颈就义,他死得很男人很有骨气,但他的那腔热情不再。他明白自己什么大义也担当不了,若想看到大家吃上饭穿暖衣、不再杀戮不再流离的一天,你先得挨过眼前的罪孽与丑恶,残暴与冷酷。而现在,他只想捍卫自己仅剩的权利,也是他仅剩的理想——那便是死亡。  

刘备眼睁睁看着那个逆光的人形对着陈宫最后的背影垂泣,也鼻子一酸。要断头的是陈宫,胜利的是曹操,落泪的却也是曹操。刘备痴痴地想,世间的浩然江水苍茫大海,都无法比这两行清泪更沉重、也更动人。  

但与其说曹操哭的是陈宫,倒不如说他哭的是自己。陈宫第一次离开时曹操像没事儿人似的,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陈宫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却依然毫不犹豫抛弃自己,哪怕情愿选择抛弃自己的命。就像失恋的人,郁闷的是自己被甩,而不是失落了真情。



不过曹操后来安慰自己,他不是那么失败的人。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他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浑身散发着领导者的魅力。让我们来看看曹操帐下诸人眼花缭乱的弃主跳槽的记录——  

学识过人的陈登原是吕布的遣使,一见曹操立马倒戈。弄了一出无间道把吕布陈宫活活玩死,徐州胜利解放。  
傲慢奇才许攸弃了强主袁绍,冒冒失失闯进他的行辕把他从温哄哄的被窝中叫起来。曹操因为有了督粮的荀彧和烧粮的许攸,涉险拿下官渡。  

曹操假天子令征召华歆,要把他从孙权手里夺过来。临行前华歆向孙权热泪翻涌言辞凿凿,会做好两家友谊纽带暗中帮助东吴。可是一到曹操身边立即变了心,死心塌地为曹谋划,甚至不惮于背负骂名鸩杀皇子。  

辛毗为了辅佐曹操更是被审配灭了满门,曹操便许他审配一条命作为报答;后来辛毗与曹丕又是搂脖子又是拉拉扯扯暧昧不明。  

曹操曾对毕谌说:“你的老母妻儿被张邈劫持,你要去便去吧。”毕谌倒头便拜,指天誓日说自己忠贞无二,把曹操感动得当场哭出来。想不到毕谌甫一出帐,立即扑向张邈的怀抱。后来曹操活捉毕谌,按理说这厮骗了曹操眼泪大抵没命,曹操却赞许他孝顺,封他做了鲁相。  

庞德死的时候曹操也没吝惜过眼泪,说为何于禁不如庞德竟降敌了。到头来他又对曹丕说,如果于禁那样的叛将回来你还得好好养着。曹操丨死后于禁归魏,曹丕果然又是礼待又是封赏,把于禁感动得老泪纵横。最后于禁看到高陵(曹操陵)内的大型壁画“水淹七军”,想到自己负了曹操的恩情,活脱脱羞愤致死。  

其实不论是陈登许攸华歆,还是审配沮授田丰,只要他们有才,曹操并不在乎他们的节操。就连杀他长子的张绣,背义叛逃的魏种,他都能握住他们的手哈哈一笑前嫌尽释。如同曹操的女人里有守寡有怀孕有拖着孩子就跟来的美妇,只要曹操喜欢,只要不带丈夫一起来,就成。  

可是陈宫呢?为何独独他俩的情谊有如江海东逝一去不返?丁夫人把他休了,曹操去娘家接她好言相劝;陈宫台离开了他,曹操把他抓到手却仍旧留不住他。他们都有过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最终却都没有回头。  


那一天,见到陈宫最后一个眼神的只有郭嘉。郭嘉在那目光中读到了眷恋,不是在眷恋生命,而是在眷恋某种已逝去的情怀。  

他总觉得陈宫对他说了句“他就交给你了。”可是后来郭嘉说服自己,那是幻听。  

那幻听毕竟是美妙的,郭嘉临终前才悟到,如果文若在,他也就能用这种目光看着他,诉说他最后的希冀。




赤壁战后,曹操派资质风流辩才超群的蒋干去劝降周瑜,并非仅仅因为他俩是故交,更因为他觉得蒋干才配的上这个差事。曹操想起硝烟中那个俊俏脱俗的身影,一身白袍,绝世冷艳,好像是在为谁带孝。不久后他听说周瑜死了,便出高价购得《长河吟》。焦尾琴弦在他的指尖穿梭轻吟,令他心魂殆丧。曹操悟到此人的心也曾经意气勃发,却不知为何突坠冰谷,如砰然玉碎。曹操心中感慨,不禁唤“公瑾”,可出声的瞬间却成了“宫台”。  

他缓缓抬眼,依稀看见那人闻此一声,肩头一颤停下脚步,却只昂首撇了一眼那破碎滴血的残阳——中牟县的,吕家庄的,最后是白门楼的,竟都是一个样!他发出最后一次哀叹,把自己深深鄙视到土里的哀叹,举步走出大门,始终不曾回头。  


每一次上天赐给他桃李之时,曹操敢发天打雷劈的毒誓——他总是满怀欣喜感天戴地地捧在手心享用,初尝是甘甜,再品是酸涩,到最后往往只剩一个苦极了的果核。待到入腹穿肠、剧毒发作,又是一番锥心刺骨的折磨。这三个人——文若是一世倾情,奉孝是半生孽缘,宫台只能算萍水相逢。他们三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偏都死在他手中。他曾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可到头来他究竟负了谁?还是他们三人负了他?  

都是苦果。  

当年若你我一起死在吕伯奢家中,也算得上是个好结果。  

曹操被独自抛弃在这残酷的傍晚,妄自拾掇旧情,惟见狼藉一片。  




====分骨肉曲终====



【蛇批】十二旒·分骨肉

本篇回目“担大义陈宫托后事,悲旧恩曹瞒感离情”出自《红楼梦》“悲远嫁宝玉感离情”,对应的是探春,也就是楔子中所说“吾去也,莫牵连”。

若说职务“功能”,探春的位子给枣祗来坐倒是非常合适。探春管理园林,枣祗实行屯田。可是一则曹枣这种超级冷cp估计没什么收视率,二则宫台这样的人不进正册似乎天理难容,而恰巧这首分骨肉的曲名仿佛就是在说陈宫。

写曹陈(宫)的时候有意选了正史向的曹操和演义向的陈宫,避开了刺杀董卓的演义情节。正史上曹操只是离开董卓逃出洛阳遭到缉拿,被中牟县令所释,并不是陈宫。吕伯奢也未被曹操杀掉,也就是说曹操那晚背负的罪孽完全是因为误杀。这样热血的宫台没有下的去手,或许比较合理。

陈宫后来投到吕布帐下后又有可疑的逾矩举动。所以正史向的陈宫如此无爱,偏偏在《吕布传》中又说,“曹操待之如赤子。”如此萌的措辞让人在激动之余觉得惊疑,随后便是感动。几乎没人相信曹操哭袁绍是出于真心,也有人怀疑曹操哭奉孝是别有用心,但是没人质疑过曹操哭陈宫的感情。就凭陈宫就义曹操洒泪这一点,即使没有罗贯中笔下的捉放曹,陈宫列入正册的条件怕也足够了。

陈宫与荀彧在相同的情况下(曹操屠城)选择了两条完全反向的道路。一个豁出命去力保鄄城,另一个选择背叛并险些给曹操酿成大祸。如此殊途的两人,最后都死于曹操之手。曹操对陈宫的背影哭泣,对荀彧的死只是后悔。我常常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十二旒·乐中悲】诡曹瞒泪祭袁公墓 俏陈琳醉卧铜雀台

乐中悲•恋爱中的曹琳(陈琳,阮瑀,孔融,王粲,刘桢,应瑒,徐干,繁钦;cp曹郭、三曹七子团P有)  





曹操攻下冀州,翌日就去拜谒袁绍墓。袁氏的旧臣来了九成,齐刷刷站在神道的一侧,另一侧是曹操的僚属。曹操扫了一眼那参差不齐的人堆,有膀大腰圆的,有骨削如柴的,有白面秀目的,有须眉蓬乱的,有猥琐可憎的,有战栗可笑的。 

目光不期然落在一个清瘦男子身上,他颓然倚着身后的文臣石像,头上竟没有戴进贤冠,只是任凭朔风夹杂着黄沙吹乱了发丝,面容泛着白玉的暖光。意识到新主子正注视自己,他抬头迎上那凌厉的目光,眼睛里有敬畏,也有桀骜。他们的目光在袁绍陵前碰撞,燃起星子般的火花在眸子里绽放。那人错以为自己迷了眼,月白的衣袂舒展轻拭。  

曹操想,那一定就是陈琳。果然人如其名,温润如玉。  

这是他们初次见面,可他们在彼此的诗文中已然熟识交心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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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实在是读不下去了……”那人颤颤巍巍匍匐在地,好像那些从他口中蹦出来的辱骂是出自他的头脑。  

“去去去,请郭祭酒来。”  

郭嘉一进屋就半倚上床,歪头歪腿衣衫皱成一团乱褶,手里攥着那卷长长的布帛。“唷哟,主公除了作几首烂诗,还会写点别的嘛……”  

曹操背手踱步道:“少废话,不是好文也不用费那么大工夫找你来念。”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郭嘉把头埋进软枕,没精打采读罢头两段,轻笑一声:“嘿这文……有很多四字一句四字一句的,还有点儿意思哈。”于是正了身子坐直,清清嗓子——  

“此则大臣立权之明表也。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  

咦?郭嘉噗嗤一声,这……主公,你脑子没抽吧?  

这次曹操脑子没抽,抽的是郭嘉。《檄州郡文》中的骂曹段落太经典,经典到罗同学直接管它叫《讨曹檄文》。后来曹操把陈琳所作檄文当作治疗头风的偏方,与华佗的药方配合,内服外用效果更好。罗同学却说这偏方就是骂曹的那篇。于是看官常常误认为曹操欠骂,如果没人骂他就头疼心疼浑身不自在。为了满足他这一癖好,大家齐齐上阵口水泱泱骂了他上千年。殊不知这罗同学的逻辑煞是古怪,王朗没病被诸葛一骂便死,曹操有病被陈琳一骂便愈?完全是反科学反常理反人类!  

现下曹操正在欣赏郭嘉声情并茂的朗诵,行云流水大气磅礴,直到那清朗悦耳的嗓音突然止住:“……污国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细致惨苛,科防互设……那啥,后面那字长相太狰狞,不认识……”  

郭嘉也觉得陈琳这块砖拍得有点雷,正好趁此机会打住。曹操没笑也没怒,只是叹了声:“陈孔璋这小子在本初那儿窝着,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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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那帮肥瘦高矮不等的文武呆立袁绍墓前大口喝着冷风,曹操怔怔地追忆往事,被郭嘉用肘子推了推:“今天看到檄文的正主儿了,往后让他天天念给你听就是了。”  

曹操禁不住喜悦爬上眉梢,却冷不防郭嘉的白眼砸来。  

“矢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陈琳流传千古的八字检讨。枉你昧着良心臭着脸,洋洋洒洒写上八千个字交给班主任,换来一句“看你态度诚恳下次别再犯”,还是上不了青史,这就是差距。  

“文为心声,孔璋当年能把檄文写到这境界,莫非是恨我入骨吧。”  

“琳与曹公素无仇怨,怎么会恨你入骨呢?”  

“那你当时是不是写得特痛苦特憋屈?”  

“也不是,文思如泉涌,很顺溜就写下来了呗。”  

“……”曹操一脸打死你我也不相信的表情,“我作诗是无论如何写不出假话的。”  

“是啊,泪祭袁公,足见曹公是性情中人。”  

“……呃,那什么,我与本初乃是总角之好,此情非旁人可比。”曹操厚着老脸皮,心里暗骂:陈琳算你狠。  

不过曹操不久之后终于明白,陈琳这一行的职业操守,那就是没——操——守。暂且不提那该死的《檄州郡文》,陈琳在袁绍帐下所作的《与公孙瓒书》里,袁绍宽怀大度,公孙瓒失信无义;《武军赋》里袁绍军熊虎冲风,公孙瓒军群羊败叶;后来的《檄吴将校部曲文》里曹操英明勇武,孙权狂妄无知。曹操把几篇檄文拿出来一比对,尤其是谩骂自己的和赞颂自己的相映成趣,煞是可爱。  



曹操又在看着自己写的歌发愣了。郭嘉的声音虽然好听,唱起来总觉得差那么一口气。如果声音再低沉一点,如果风格再苍凉一点,如果情绪再投入一点,如果阅历再成熟一点,如果理解再深刻一点……如果……  

如果那人是陈孔璋……?  

“孔璋来了!”

曹操吃了一惊,抬头就见到郭嘉妖冶的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见曹操有几分愠怒,郭嘉讥讽道:“心里原本是有嘉的,就怕是见了那又香又美的,耳朵大手臂长的,诗词写得好文章作得妙的,就忘记嘉了。”  

当头棒喝。曹操只想骂娘,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该如何骂。  

“又傻了?”郭嘉贴上来搂脖子,“说笑呢。”  

曹操立马气消,趁势在郭嘉帖近的面颊上啄了一小口:“哎,好像中了邪,总也亲不够。”  

郭嘉惊惶道:糟了,主公怕是中了奇毒!这种毒草生于颍川,中了毒虽不致死,却也一生难愈了!  

曹操将信将疑:“你如何知晓?”  

郭嘉悠悠叹了声:嘉自小就中了毒,周围的人也多有中毒之症。  

曹操见他神色凄厉,加上郭嘉向来知道好些天南地北的奇闻,竟有些相信了,脑门上沁出汗来:“怎么,真没的治了?”  

郭嘉噗嗤一笑,没治了。那棵毒草就是我呗。  

曹操暴怒,随即反驳:“你刚才还说你自己也中了毒的!”  

“那叫自恋呗。嘉从出生之日起就中毒了,咯咯咯咯——”  

曹操听这笑声只觉得毛骨悚然,却想起另一件事:“嘉,生辰快到了吧。想要什么?”  

“听说摸金校尉刚在河北扫荡过?随便弄块玉来玩玩?”  

“……”  

曹操刚要发作,又被郭嘉按住了唇:“行了,知道你拿去发饷了。生辰那天……只要主公把那个谁赐我就行了。”  

“那谁呀?女人?”  

“男人。”  

曹操只觉得天雷一个接一个,无奈自己就是被郭嘉牵着鼻子在乱石堆里瞎转悠:“说吧,谁?”  

“杜康啊——”  

这算不算醍醐灌顶?郭嘉总是大大方方五枚霹雳巨雷打包赠送,循序渐进很有层次感地把他逼疯弄傻。


多年后,他坐在夏末初秋的西园里数落叶,粗糙的指掌间摩挲着一枚玉瑗。不知是用手暖了那玉,还是被那玉冷了心。他真希望那个把他弄傻的人还活着,只因他越是清醒就越是孤独。  



曹丕带着一大帮人在西园里转悠,等诸人回到铜雀台上已是掌灯时分。那间殿堂隐隐传来吟诗作赋、品评时事的喧嚣之声。曹丕就是这样以长公子身份英明领导着、并把诸文人紧密团结在他周围的;同时他也明白怎样在立储的明争暗斗中韬光养晦,这对于一个未来的帝王而言,不知是长处还是短处。无论如何,曹操承认自己是有一点嫉妒丕,他年轻得什么都没有,也年轻得拥有一切。  

“来——大家满饮此杯!今日赋诗夺魁者,赏佩玉一枚!”曹丕很豪迈地从腰间解下随身之物,顺手梳理着流苏,“哈哈,好玉啊!”大家默然看着他暗想,评委会成员不会又是你一人吧。得,这玉又是王粲的了,咱抢不过他。  

其实曹丕也曾赠刘桢腰带,只是偏爱王粲更胜一筹。不过他大致维持收支平衡,后来听说钟繇有一块玉玦,死乞白咧向他讨要。等要来了还给他写了封信,上天入地赞美那枚玉玦,等于往老好人钟元常伤口上再撒把盐。  

“双渠相溉灌,嘉木绕通川,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惊风扶轮毂。飞鸟翔我前,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和着酒香的墨香,曹丕的醉意窜上来,“可与家父的观沧海媲美么,哈哈哈……”  

于是大家面部表情抽搐,因为曹操刚经过阁道,正迈步进殿而来。  

曹丕顿时头皮发麻,后背冒出冷汗,酒醒大半。这才发现自己不仅胡言乱语,而且仪态糟糕——他的坐席与王粲的交叠在一处,两人七手八脚差不多缠在一起。座上的诸子也是衣冠不整东倒西歪,桌上杯盘狼藉,墨迹龙蛇飞动。总之,就是归来的父母发现儿子把一群同学带到家里开PARTY,并且姿态妖媚春意盎然。  

幸而曹操并不是那么注重繁冗礼节,扫了一眼慌乱整顿队形的众人——那个被后世称作邺中七子的团体里,除去孔融早已断头,较为孤傲的阮瑀和刘桢很少参加同题诗作,今天居然也很给面子来了。吴质一把拨开王粲帮子桓公子整冠;邯郸淳和杨修争先恐后地帮曹植拭去衣襟上的酒渍;应瑒应璩应贞一家子手忙脚乱相互揩抹彼此脸上的墨汁;徐干刘桢挣扎着从相与枕藉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丁仪趴在丁廙腿上还睡眼朦胧——哦对,他就算眼睛睁全了也仅有一只,差别不大。路粹、繁钦、荀纬等人在旁幸灾乐祸冷眼看热闹。

曹操不忍再看,不是因为这场面太混乱太宏大,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疑是老了。他径自走向曹丕案头的那团布帛,随便翻两篇扫了几眼:  

赋诗连篇章,极夜不知归。君侯多壮思,文雅纵横飞……  
辨论释郁结,援笔兴文章。穆穆众君子,好合同欢康……  
嘉肴充圆方。旨酒盈金罍。管弦发徽音。曲度清且悲……  
月出照园中。珍木郁苍苍。清川过石渠。流波为鱼防……  

曹丕定了定神,总得过了这道坎先把老子摆平了。于是起身让出主座,毕恭毕敬地说到:“父亲,咱刚把同题诗文给熬出来。丕儿才疏学浅,评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请父亲大人赏脸批评批评。”  

曹操心下冷笑一声,刚才你小子还一副爷爷的样子,现在立马就成孙子了。酒后失态,辈分全乱。  

曹操入座又是细看——  

明月澄清影,列宿正参差。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这个定是我的植儿。  

巍巍主人德,佳会被四方。开馆延群士,置酒于斯堂。——这个是好话,略过。  

愿我贤主人,与天享巍巍。克符周公业,奕世不可追。——这个,更肉麻了,略过。  

寻来觅去,曹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怎不见孔璋?”  

“……”  

大家这才发现,在园子里转悠了大半日,竟把大活人陈琳给跑丢了。  

还是杨修心细,起身回禀:“丞相,陈大人写了几句就走了,似是未完之作。”一指那角落里的空位,案上的佳肴一口未动,酒壶倒是不见了,笔墨砚台也没了踪影,只剩下一方诗稿蜷着,曹操来看,只有寥寥几句:  

凯风飘阴云,白日扬素晖。良友招我游,高会宴中闱。玄鹤浮清泉,绮树焕青蕤。  

多是应酬之作。曹丕见父亲兴致不高,很知趣地说,父亲您看天色渐晚,不如早点歇着。众人立马作鸟兽散。  


曹操每晚照例要去冰井台后浇灌草卉。他从宴上随手拿起一只梨啃着,从铜雀台过了浮阙。  

梨非好物,分梨(离)不祥。  

梨让他想起……孔文举。  

好吧,孔融。那个四岁让梨的好孩子,十岁见异于李膺的神童,十七岁为了救人与母兄争死的义士,敌人来犯还埋首书房的儒生……如果那老家伙没死,今天也该在此处。  

他的文章虽强词夺理杂以嘲戏,但气势逼人,曹操孔融二人的文风也相互影响来着。孔融初到许都对曹操的印象不错,曹操亦仰慕他的才学。后来孔融与郗虑矛盾闹得天翻地覆时,曹操还请路粹代笔写信去调解。孔融深晓儒术,常与荀彧旦夕谈论,曹操真正开始厌恶孔融恐怕就是从听说这件事开始的。总之最后,曹操背负着巨大的舆论压力,万分坚决地将他杀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网罗罪证的正是郗虑,而写举报材料的仍是路粹。  

曹操走下冰井台没有再回想下去,只是把没啃完的梨扔给随从。突然他转身怒吼:那棵草上个月就枯死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随从崩溃,几乎每晚都得跟您说上一次,何时是个头啊。  

曹操愤然转身,却发现前面的亭榭里卧着个青影——不是陈琳却是谁?  

可是这一幕好像从前就见过?不可能,那个人……死得太早,早得连铜雀台的建造图纸都没有见到。

陈琳趴在石案上醉得不省人事,红晕还驻留在两颊,似要将其散乱的青丝点燃。曹操见那空空的酒壶下压着一沓诗稿——  

高会时不娱。覊客难为心。  
殷怀从中发。悲感激清音。  
投觞罢欢坐。逍遥步长林。  
萧萧山谷风。黯黯天路阴。  
惆怅忘旋反。歔欷涕沾襟。  

曹操见他臂弯下压着另一首诗作,也只写到一半,不知是被酒水还是口水濡湿了。想去抽走,没用上力,便将他唤醒:“孔璋,此处容易受凉,回去罢。”  

陈琳眼色迷蒙,浑浑噩噩收拾了一番就告辞了。临了曹操将那首诗收入怀中,嘱咐他作完第二首,交来换回前一首。  

曹操临睡前又掏出陈琳的诗读了一遍,挠头一想:莫非那将稿子濡湿的是泪?  

翌日傍晚,陈琳披着红霞夕照来交作业——  

节运时气舒。秋风凉且清。  
闲居心不娱。驾言从友生。  
翱翔戏长流。逍遥登高城。  
东望看畴野。回顾览园庭。  
嘉木凋绿叶。芳草纤红荣。  
骋哉日月逝。年命将西倾。  
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  
收念还寝房。慷慨咏坟经。  
庶几及君在。立德垂功名。  

“嘉木凋绿叶……”曹操抬头看陈琳,他记得曹丕的诗中是“嘉木绕通川”。  

“那棵草死了,大家全知道。”陈琳言下有讥讽之意。  

确实,这株怪异的“嘉木”在邺地知名程度与八卦频率很高特高以及非常高。为何?因为当年曹操从许都迁邺,特地把这株妖草从丞相府后院挖出来植在盆中,千里迢迢爬山涉水,像供神一样捧来此处。那时没有飞机火车大巴轮船,交通殊为不便。试想人马浩荡罗伞蔽天,车舆成队木箱无数,偏有个威武雄壮的兵丁庄严肃穆地护着一颗不晓得来头的“嘉木”,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意淫横生呢?  

不是皇帝御赐,不是蛮夷进贡,其实就是那株曹操幻想中的“颍川毒草”罢了。  

从许都迁来邺地,便死了。仍是因为……水土不服?

这些年陈琳与阮瑀同管记室,曹操的事自然知道个大概。邺中诸子大多公务繁忙,打仗时要随曹操出征,战事停了要陪公子出游。应瑒的诗中说,“公子敬爱客,乐饮不知疲”——潜台词就是客人们很“疲”,建安风“骨”都快累散架了。“翩翩**”阮瑀作的章表**极为出色,又深能体会曹操的心思。通常两人并驾齐驱,曹操叽里呱啦地口述,阮瑀就在鞍上草成再递给他审阅,曹操竟几乎不曾增删过字。虽说阮瑀这秘书也算做到了上天入地的境界,但他随军时常显悲戚,甚至总打着归隐的算盘。遥想当年曹洪征辟他没答应,偏要曹操亲来才肯出马。作为蔡邕的学生更是精通音律,乐坛文坛两栖的,怎能不得到同道中人曹操的青睐。常随左右的,除去主簿杨修繁钦等,也就是阮瑀和陈琳了。  

曹操现在只想赶快摆脱这棵草的话题:“很多年前孤就读过你的《饮马长城窟行》,古朴苍凉,不饰雕琢,蔡伯喈先生之作是儿女情长,陈孔璋先生之作是孤鹤唳空,妙哉妙哉!”  

陈琳听他这么说,心知他也在期盼自己评曹操的诗,确切地说,是恭维曹操的诗。  

“蔡邕先生之作只是借用古调,琳的则是依了旧题作新辞,如何相提并论?琳也常读丞相的诗……”  

曹操伸长了脖子,如果有能力的话耳朵也会竖起来,就要说到正题了——  

“丞相并不是诗人。”  

靠!曹操崩溃。从前郭嘉骂他写的不是诗是狗屁,他已经郁闷了十几年了,现在好容易盼来一个圈内人士,连同他的诗人身份都给无情否决了。  

“《陌上桑》写的是女子被调戏,丞相却来慕仙;《薤露》、《蒿里》本是丧歌,丞相竟敢用来写时事。诗人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因为丞相不只是诗人。”  

话头一转赞得不赖,曹操听得很是舒心:“那么孔璋之见,昨夜丕儿的芙蓉诗与孤的《观沧海》相较……”  

“那如何能比!”陈琳笑得优雅,“公子写的只是芙蓉,而丞相……写的是自己。”

曹操头脑“嗡”地一热,只觉得心花怒放。他激动了,激动得一时言语不能。从来没有听人那么酣畅淋漓地评诗,尤其是评自己的诗!他陶醉地看着陈琳,那张脸就跟初遇时一样,虽然一晃已近十年,仍然泛着白玉般的暖光。曹操就这么看着,不舍得眨眼。  

陈琳陈孔璋,人如其名,温润如玉。  

陈琳很懂得见好就收——年轻时与张昭相熟,后来跟着何进、袁绍、曹操,一路走来,他也算是周旋于政(百度)治风波之中,自有安身立命好好过日子的丰富经验。与人相交好比美食,吃到还想吃一两口的时候没有了,那才留有余地的幸福。如果吃到不想吃了还剩两口,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哀了。只有在前一种情况下,才有回味和想念的折磨,以及最终导致的再次享受……总之,陈琳决定告辞。并且今日,他有理由这么做。  

“丞相,家中内子抱恙,还请恩准早回。”  

曹操觉得梦境刚崭露甜美的苗头,一盆冷水当头就浇下来。不过那啥,来日方长。他一不留神就忘了身份欲起身相送,腰间挂着的玉瑗搁到了案沿,“当”地一响。  

哎,是缘分啊。玉是要赠给有缘之人的,有人死得早错过了,有人近在眼前却不知是否应当?  

“昨夜丕儿曾说,诗作夺冠者赐玉。不知他这块玉有没有送出去。我这块,就给你了吧。”  

蛇纹岫玉,陈琳受宠若惊,却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两手在第一时间接过:“这……如此美玉,琳谢过丞相。”  

“你就不问问哪儿来的?哈,当年你在檄文中历数孤的罪状,其中之一就是摸金校尉盗墓挖坟。死人嘴里含过的东西,你也敢要?”  

陈琳心知曹操在戏弄他,不过这戏弄的口吻和美玉的触感竟让他一时飘然。玉,他心里是想要的,脸皮是必须厚着的,而心中快意是涌上来的:“不瞒丞相,今日正是琳的生辰。如此厚礼,心中感激,不忍弃之。”  

什么叫机缘什么叫巧合!曹操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天陈琳走后他只觉得两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他没来由地想起尹夫人。  

怎么没来由?陈琳本是何进旧臣,尹夫人正是从何进那儿改嫁过来的,随她来的儿子何晏还烙着他们家族的姓氏哪!  

但曹操似是忘记了,他觉得自己理应生就认识陈琳。他临睡前看书的时候心有所思,总想把感悟絮絮叨叨一丝不落地说给一个人听,那就是陈琳。



于是他们很庸俗地开始信件往来,就像恋爱中的人互通鱼书并不一定是情话,只是生活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激发的感慨——就这么遗忘了又不舍得,写进诗文又不够大气。于是你来我往,曹操除了兵法笺注没往陈琳府上送,其他什么感慨啦吐槽啦、酿酒法啦打铁技巧啦、鹖鸡很勇猛啦鱼很好吃啦,全都一股脑往陈琳那里倾吐,为丞相府的信差平添许多工作量。  

陈琳写的东西总是语言风格鲜明,扫一眼就知道是他写的。不像某蛇换个马甲在吧里发文,立马就没人认得出来。后来曹洪叫陈琳代笔给曹丕写信,描述汉中方土。曹丕看出来了,便写信去问。回信说我怎么可能叫陈琳代笔呢!曹丕笑得喘不过去来——那回信一看就知仍是陈琳写的。陈琳真是绝妙的人儿——年轻时说自己的文章与张纮比是小巫见大巫,过于谦虚了;到老了却狂妄异常,说自己跟司马相如一个级别,还因此遭到曹子建的嘲讽。不过他狂妄得极有分寸,很明白哪处是曹家父子的雷点,万万不会似孔融一般去踩。父亲喜欢他仍是有道理的。  

与曹操相比,曹丕与邺中诸子的关系亲密许多。颍川繁钦写过一首《定情诗》,完全是弃妇口吻,与曹丕《燕歌行》的“思妇”有的一拼,那么这两人甚为投缘就不足为奇了。后来繁钦给曹丕写信夸赞一个女子的歌喉极其销魂,曹丕回信中说有个女子比你那个还要销魂,最后被他纳入闲房。那华丽丽的歌颂天花乱坠,让人怀疑不是在比谁的演唱水平,而是在比谁的文辞绮丽。曹丕在书信中炫耀自己的女人还不算,还得在宴饮时把妻妾请出来让大家观摩。比如让吴质见郭嬛,又让刘桢见甄宓。其实当时谁不想一睹美人芳容,只是碍于礼教违心地伏在地上,心里恨不得把甄看上一千遍一万遍。偏偏刘桢不知好歹平视甄宓,想看就看于是看到牢里去做苦力了。曹操去探监的时候刘桢在磨石头,刚正不阿骨硬如石。曹操哈哈大笑竟然就这么把他放了。男人爱看美女,天经地义;男人无视美女,天理不容——这个曹操心中恐怕最能理解。  

当然这种场面暧昧秩序混乱的宴会曹操是一概不参加的,可他毕竟也好奇,一大帮有才的年轻人聚到一起是怎样的妙语连珠文采飞扬。他会让他的俩儿子学说,曹丕总是一两句话就完了,却总能说到点子上,把每人语言的风格概括点明。而曹植才思敏捷言辞繁复,能把雅乐歌舞美酒佳肴人物服饰室内装潢等等等等说得上天入地高调非常。可是曹植说罢即忘,曹丕回去就卯足劲要跟子建比试,把宴上的盛况和众人的诗句整理成文,久而久之伟大的文学批评《典论》诞生了,而曹植仍只留在诗国作他的王子。  



家庭教师布置什么,学生就得完成什么,到了曹家却是颠倒。曹丕曹植写《柳赋》,诸子也写《柳赋》;曹丕曹植写《槐赋》,诸子也写《槐赋》;曹丕曹植写《大暑赋》,诸子也写《大暑赋》;曹丕曹植写《出妇赋》,诸子也写《出妇赋》。当然受到诸子文学熏陶的,并不仅仅是曹家公子。卞夫人几次去找郭夫人说话,都瞧见陈琳在辅导郭奕的课业。出于女人的八卦和酷爱做媒的本性,陈琳内人死后,卞氏常与曹操提起这桩姻缘。曹操想来想去,没有应允。  

他从心底里抗拒这婚事,他不知道如果这样做会委屈了谁。奉孝?郭夫人?孔璋?……还是……还是他自己?他想起陈琳《饮马长城窟行》中妻子绝不改嫁,于是仿佛为自己抗拒这门婚事找到了合理的说辞,心安理得地诘问卞氏:“媒婆瘾又犯了?好好想想上次跟你提过的,送个几个女儿给天子是正经!”  

“那啥,孟德,也许,你儿女,太多,不太认识。曹华,今年,才,八岁……”




等到曹操终于想通要玉成此事的时候,陈琳已经被传染性伤寒病折磨得卧床不起了。郭夫人发髻凌乱眼圈青黑,在病榻前不眠不休伺候着。曹操想起曾几何时他去郭府,进门就见到郭夫人高举枕头向郭嘉头上砸去,边砸边骂骂咧咧:“就知道喝花酒!还有脸说是去曹公府上议事!”曹操忙冲过去夺下枕头:“奉孝他确实在我府上。”郭夫人眼圈一红:“他昨晚一夜都没回来。”曹操老脸也一红:“昨夜太晚我就把他留下了。”郭夫人立马喜笑颜开,抱头鼠窜的郭嘉也顿时恢复底气抢白:“怎样,我说了你还不信!妒妇,小心我休了你!”于是郭夫人傻傻地赔笑。  

现在,她成了不折不扣的中年妇女,但仍旧只是郭夫人。  

不仅郭奕,何晏也在一旁。曹操一怔,那些乱糟糟的过往像一团纠结的麻线缠上心头,这个时代就是这般纷繁无序。  

曹操要进屋去探,被郭夫人死命拦住。曹操问陈琳还有多少时日,郭夫人只说了两个字:“快了。”  


魏王硬闯终究还是拦不住,屋里混沌的药味仿佛已沉积了百年,浓重得让人想呕吐。陈琳挣扎着支起身子,锦被滑下来露出瘦削的肩膀。曹操去扶,触到了他冰凉的肌肤。  

整整十年了,十年前的易水。那个人死的时候,如果他在他身边,是否也会是这样?  

在命运面前谁也不能奢求什么。如果当年他能陪着他走完最后的时光,也是莫大的幸福了。  

曹操就这样想得出神,陈琳黯哑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魏王真是多情之人哪!”  

曹操愣住。  

“琳掌管记室多年,十年前《请恤郭嘉表》是魏王亲自起草的吧?琳犹自记得几句,“今嘉陨命,诚足怜伤。宜追增加封,并前千户。”那里的‘加’误作‘嘉’。后来见到魏王每每要写‘嘉’字,又常常写成‘加’……那年琳写到‘嘉木凋绿叶’,就禁不住心中感慨……”  

于是曹操也没理由禁得住心中感慨,握了他的手。岁月在他们的手上刻下深深的勒痕,但他们目光碰撞的情节就是袁绍墓前的初见回放。他们的故事从坟冢开始,也由坟冢终结,中间还隐约穿插着一些零星的盗墓传闻。  

“魏王虽喜欢与陈琳述说心里的事,但那些只是芝麻丁点的小事,不及魏王心中的九牛一毛。魏王不喜欢别人看穿心思,如果不是因为快死了,这些话琳是怎么也不会说的。”  

曹操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多更深刻的动作:“你比我尚年轻几岁,怎能就死呢!当年你的檄文把我祖宗三代骂得狗血淋头,我还想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我死后若你能给我做篇诔文,将我讴歌一番,以后这两篇文章流传后世相映成趣,岂不成为千古佳话!”  

陈琳想大笑,但只轻笑了几声就精疲力竭。他甚至没感觉到他在笑的同时已经泪流满面,只是作了最后的央求:“以前只在酒宴上听过魏王唱《短歌》唱《蒿里》,今天能再为琳唱一次么?”  

“好,你要听什么?《蒿里》、《苦寒》、《薤露》都行……”  

“不要这些,这些我们看得还不够多么?看着白骨露于野,写‘白骨露于野’不算难事;看着白骨露于野,写‘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才算稀罕。我想听《对酒》,那是太平盛世……实话说,魏王的《对酒》我从没读完过,漫无章法没有节奏,读不下去……”  

曹操苦笑,他苦笑不是因为陈琳临死还要抓紧机会挖苦他的诗,而是因为多年前他想听陈琳唱他写的《对酒》歌,永远也不可能了。  

现在,他只能为他而唱。  

“那我给你唱太平盛世。”  

“希望来世,琳能过太平日子。”  

“太平日子,写不出好诗文。”  

“如果没有遇上曹孟德,纵然写得出好诗文,又有什么意思?”他惨然笑道:“如果当年我是为魏王作檄文骂了袁绍,袁绍抓到肯定杀我。”  

他就是这么带着笑意听曹操沉郁的歌声响起来,唱到“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时,他歪头闭了眼。曹操瞥见陈琳已咽气,想到他说《对酒》总读不下去,现在仍旧是听不进去;曹操不作片刻停顿,只坚持把最后一句唱完——“恩泽广及草木昆虫。”  

“草木”。  

“琳”字若是无玉,也只是命薄如草木。  

“如果没有遇上曹孟德,纵然写得出好诗文,又有什么意思?”  


曹操不觉得有什么大恸,他只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件事情,一件十年来压在他心头没有完成的事情。他无须再过问后事,只是长出一口气,转身与郭夫人告别。

当年他送给陈琳的玉瑗被郭夫人藏得太好,怎么也找不到了。就像那个乱世怕坟墓被盗都是薄葬,不树不封也无人修葺,不久便湮没在黄土里。也罢,无论是当年给了郭嘉,还是后来给了陈琳,那块玉瑗总是会到郭夫人手中,逃都逃不掉。  



后来曹操说,我死后,妾都改嫁吧。

那一年邺中诸子疾病传来传去,几乎全死光了。除去先前已死的孔融和阮瑀,王粲、徐干、应瑒、陈琳、刘桢纷纷扔笔投坑。第二年初繁钦也走了,铜雀台是冷清了,坟岗热闹许多,泉下一下子添了许多悠浓的墨香和品评的争论。  

王粲博闻强识过目不忘,他的文采能让蔡邕穿倒鞋子出迎,他的辩才连钟繇王朗也奈何不得;他的《英雄记》里有曹操得胜马上起舞,也有董卓死后肚脐点灯。虽然他羸弱不堪,死前更是掉光了眉毛,曹丕对他的评价亦非尽善,但是曹丕就是喜欢他,于是也喜欢他喜欢的驴叫。为了让他心满意足地上路,墓前众人相应公子号召,纷纷引吭。朔风野大,他们谁也没有王粲驴叫学得像,但也足以成为千古绝唱。  

曹丕驴叫学得投入,他几乎忘记,王粲的两个儿子参与魏讽谋反,都是被他诛杀的。  

同是那一年,曹植开司马门私出,他的妾只因穿了一件绣衣被曹操赐死。他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的生命也将以悲剧收场,于是他的驴鸣更是凄婉动人。阮瑀死了,王粲作诔;王粲死了,曹植作诔。曹冲死了,曹丕作诔;曹丕死了,仍是曹植作诔。可是曹植死了,谁来作诔?  

又是那一年,天子诏下,魏王冕用十二旒。铜雀台一百二十间,空旷得像一座坟场;没有琴瑟钟鼓,没有歌舞辞赋,只有那十二旒泠泠作响。  

那白玉串珠在曹操眼前乱晃,搞得他头晕。他仿佛又见到了陈琳平静祥和的遗容,与那夜醉卧铜雀台一般光景,怕是在梦里憧憬来生的安定。但他两颊没有酒意,于是更像一块古拙的白玉。古拙如他的诗,白玉如他的名。  

曹操想,是时候为自己的陵墓选址了。

——————


建安十三年,孔融和妻儿皆被曹操所杀,后来曹丕向全国悬赏孔融文章。  

建安十七年,阮瑀病逝,阮籍三岁。曹丕、王粲、丁仪/廙妻等作《寡妇诗》极为凄怆。  

建安十九年,路粹坐违禁罪,被曹操所杀。曹丕闻之深叹,即位后特用其子为长史,以示怀念。  

建安廿二年,王粲、徐干、陈琳、应瑒、刘桢病逝。 
 
建安廿三年,繁钦病逝。  

建安廿四年,杨修被曹操所杀。  

黄初元年,丁仪、丁廙因与曹植亲善,被曹丕所杀。  

……  

曾经的建安风流,任它是青冢一座还是血泪一洒,雨水荡涤、沙尘掩埋,终究杳无踪迹,遗响难觅。  

惟有,风留。  




====乐中悲曲终====



【蛇批】十二旒·乐中悲

本章题“诡曹瞒泪祭袁公墓,俏陈琳醉卧铜雀台”语出《红楼梦》“憨湘云醉眠芍药茵”。湘云醉眠,最易让人想到的就是魏晋遗风了,而湘云在诗社中也是文采风流,用这章写邺中七子再是妥帖不过。

七子之中文学成就最高的应是王粲,也有刘桢曹植并称“曹刘”。但是与曹操关系最密切的当属陈琳与阮瑀,尤以陈琳的经历最为传奇。琳在正史中记载太少,《三国志》中与王粲等合为一传。如果说陈宫是十二旒中性格最刚烈最敢于抗争的,恰如探春;那么陈琳与他所在的团体在我眼中则是尽得风流,如我喜爱的湘云。湘云醉眠芍药茵,是独自在大观园一隅;而陈琳醉卧铜雀园一隅,也是独自从宴会上溜出来,与他的游览二首内容非常契合。为了写他,团P事件只是衬笔。其实邺中七子只是这个文学团体的代表人物,繁钦、邯郸淳、杨修、路粹、荀纬、丁氏兄弟,应氏三口等都应该参加团P事件。热闹,就像大观园里的群芳夜宴;但自有孤独之人能预见日后的落寞。

曹郭是桃花酒,曹荀是鸩酒,曹宫是烈酒,曹琳则是清酒。所以我把曹琳的感情定位止于诗文中的相知。最后陈琳死去的基调不是痛彻心扉的悲伤,而是冷到心里的凄凉(似乎回帖中有人正是这种感觉)。

我想建安文坛就是三曹七子一女(文姬**,对不起您被炮灰了|||)写陈琳,却不是独写陈琳,而是整个建安文坛的风流。所以最后的“风”留,可以是坟场的“风”,可以是建安遗“风”。

作为曹郭本命,私心地提醒大家看一下注释第21条,我为之萌了许久,随即为我假象中的缘由心伤许久……

在文末附了一张年表,使得这文不那么像娱乐大众的同人文了。我本想将它附在正文之后,可待到整理出来,我看到这是一张死亡年表,密集的死亡年表,让我心头震颤,最终还是保留在正文中了。我想如果它在别处,只是一张冰冷的年表,可能你一扫而过便觉无趣。但是我将它置于文末,也许你能为这些曾经逝去的风流轻叹一声。只是一声轻叹,也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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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十二旒·乐中悲

默认大家都读过《三国志》和《演义》,于是前面的都没写注释。《陈琳传》内容实在太少。《乐中悲》章除了《三国志王粲传》还有牵涉到许多别的书,故在此列出。

1.《檄州郡文》

在《文选》中为《为袁绍檄豫州》,《三国志袁绍传》中裴注引《魏氏春秋》称为《檄州郡文》。因文中无专指刘备的语气,故我采取《檄州郡文》的说法。在建安七子集中,多采用《为袁绍檄豫州》。

2.摸金校尉

就是曹操手下被派去盗墓的|||拿到的宝贝发军饷去了。
陈琳《檄州郡文》:“操又特置发丘中郞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李周翰注:“言操置发丘中郞,摸金校尉之官,所过皆破坏冢墓,以取金宝,而露其骸骨也。”

3.曹丕赠刘桢腰带

曹丕《啁刘帧书》(太子初赐桢廓落带,其后师死,欲借取为像,因书啁桢,桢答之。)书信原文略。

《三国志•王粲传》裴松之注引《典略》:文帝尝赐桢廓落带,其后师死,欲借取以为像,因书嘲桢云:“夫物因人为贵。故在贱者之手,不御至尊之侧。今虽取之,勿嫌其不反也。”桢答曰:“桢闻荆山之璞,曜元后之宝;随侯之珠,烛众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鼲貂之尾,缀侍臣之帻:此四宝者,伏朽石之下,潜污泥之中,而扬光千载之上,发彩畴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于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贵者所御,贱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农夫先尝其粒。恨桢所带,无他妙饰,若实殊异,尚可纳也。”桢辞旨巧妙皆如是,由是特为诸公子所亲爱。  

4.钟繇玉玦

曹丕《与钟繇谢玉玦书》(太祖征汉中,太子在孟津,闻繇有玉玦,密使临淄侯因人说之,繇遂送焉,太子与繇书。)书信原文略。

5.吴质与曹丕

很多信件能证明他们的“感情”,曹丕对于七子的评论很多见于他与吴质的通信。

6.邯郸淳

也是建安重要作家之一,我在别的章节会写到他,故本章不表。他与曹植的“感情”见于《三国志王粲传》裴注引《魏略》。

虽然他有点老,不过……红楼情榜里也会出现大龄妇女|||

7.应瑒、应璩、应贞

一家子,应璩是应瑒之弟,应贞是应瑒之子

8.徐干与刘桢

见徐干《答刘桢诗》,倾诉对刘桢的思念:)

9.丁仪与丁廙

两人都是丁冲(幼阳)之子,我在曹郭两篇中都曾提过丁幼阳,可以去翻翻= =其中丁仪目眇。

10.孔融事迹

还是《后汉书》吧~(卷七十 郑孔荀列传第六十)

四岁让梨:

《融家传》,或者《东方小故事》?不说了= =

十岁见异李膺:

《世说新语•言语》: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这段也挺有名的,或见《后汉书》:融幼有异才。年十岁,随父诣京师。时,河南尹李膺以简重自居,不妄接士宾客,敕外自非当世名人及与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观其人,故造膺门。语门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门者言之。膺请融,问曰:“高明祖父尝与仆有恩旧乎?”融曰:“然。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众坐莫不叹息。太中大夫陈炜后至,坐中以告炜。炜曰:“夫人小而聪了,大未必奇。”融应声曰:“观君所言,将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为伟器。”

十七岁为救张俭与母兄争死:

仍旧《后汉书》:时融年二六,俭少之而不告。融见其有窘色,谓曰:“兄虽在外,吾独不能为君主邪?”因留舍之。后事泄,国相以下,密就掩捕,俭得脱走,遂并收褒、融送狱。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之。”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请甘其罪。”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焉。融由是显名,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齐声称。州郡礼命,皆不就。

敌人来犯还在书房读书(囧rz):

再来《后汉书》:融负有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在郡六年,刘备表领青州刺史。建安元年,为袁谭所攻,自春至夏,战士所余裁数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内接。融隐几读书,谈笑自若。城夜陷,乃奔东山,妻、子为谭所虏。
     

11.孔融初到许都对曹操的印象不错

孔融初到许都曾做三首六言组诗来歌颂曹操:

一、  

汉家中叶道微。董卓作乱乘衰。僭上虐下专威。万官惶布莫违。百姓惨惨心悲。  

二、  

郭李分争为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哀。梦想曹公归来。  

三、  

从洛到许巍巍。曹公忧国无私。减去厨膳甘肥。羣僚率从祁祁。虽得俸禄常饥。念我苦寒心悲。  

12.孔融深晓儒术,常与荀彧旦夕谈论

这个,私心了。在荀彧后加上荀悦3p更准确|||“献帝好文学,荀悦与从弟荀彧、少府孔融等侍讲禁中,旦夕谈论。”(《后汉书荀悦传》)

13.阮瑀

“**翩翩,致足乐也”(曹丕《又与吴质书》)。

“太祖尚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三国志阮瑀传》)

14.关于众多公宴诗创作的时间

公元211年铜雀台初建,直到217年七子全部谢世。具体时间多不可考,也不一定作于同时,但是有几首猜测是和曹丕芙蓉诗的。由于212年曹操携众人登铜雀台并赋诗;而本文中公宴诗大多描写秋景,故本文yy群p事件发生在212年初秋。

公宴诗最好的要属应瑒《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本文并未提到。陈琳那首《游览》创作背景已不可考,蛇为了写文不择手段了一回|||  

15.曹洪请陈琳代笔

“上平定汉中,族父都护还书与余,盛称彼方土地形势。观其辞,如陈琳所叙为也。”(曹丕)

16.鹖鸡很勇猛:曹操《鹖鸡赋序》:鹖鸡猛气,其斗终无负,期与必死。今人以鹖为冠,像此也。

鱼很好吃:曹操《四时食制》,记录了很多种鱼的生活习性和烹调方法。

17.陈琳的谦虚与狂妄
  
陈琳《答张纮书》:“今景兴在此,足下与子布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

曹植《与杨德祖书》:“以孔璋之才,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者也。前为书嘲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夫钟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能妄叹者,畏后世之嗤余也!”

《三国志张昭传》:(张昭)与琅邪赵昱、东海王朗俱发名友善。弱冠察孝廉,不就,与朗共论旧君讳事,州里才士陈琳等皆称善之。

18.曹丕繁钦的信

“披书欢笑,不能自胜,奇才妙伎,何其善也。顷守臣王孙世有女曰琐,年始九岁,梦与神通。寤而悲吟,哀声激切,涉历六载,于今十五。近者督将,具以状闻。是日博延众贤,遂奏名倡,曲极数弹,欢情未逞。乃令从官,引内世女,须臾而至,厥状甚美。素颜玄发,皓齿丹唇。详而问之,云善歌舞。于是提袂徐进,扬蛾微眺,芳声清激。逸足横集,然后修容饰妆,改曲变度,斯可谓声协钟石,气应风律。今之妙舞,莫巧于绛树,清歌莫激于宋脂,岂能上乱灵祗,下变庶(特)[物]。漂悠风云,横厉无方,若斯也哉。固非车子喉啭长吟所能逮也。吾炼色知声,雅应此选。谨卜良日,纳之闲房。”(曹丕《答繁钦书》)

19.关于吴质郭嬛和刘桢甄宓

《三国志王粲传》注引质别传:帝尝召质及曹休欢会,命郭后出见质等。帝曰:“卿仰谛视之。”其至亲如此。(也可证明曹丕吴质那啥?)

《世说新语•言语》注引《典略》:建安十六年,世子为五官中郎将,妙选文学。使桢随侍太子。酒酣,坐欢,乃使夫人甄氏出拜,坐上客多伏,而桢独平视。他日公(操)闻之,乃收桢,减死输作部。

《世说新语•言语》注引《文士传》:桢性辩捷,所问应声而答,坐平视甄夫人,配输作部使磨石。武帝至尚方观作者,见桢匡坐正色磨石,武帝问曰:“石何如? ”桢因得喻己自理,跪而对曰:“石出荆山悬岩之巅,外有五色之章,内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莹,雕之不增文。禀气坚贞,受之自然,顾其理枉屈纡绕而不得申。”帝顾左右大笑,即日赦之。  

20.曹华的年龄

曹华的具体年龄没有记载。《后汉书皇后纪》:建安十八年,操进三女宪、节、华为夫人,聘以束帛玄纁五万匹,小者待年于国。

就是说曹宪、曹节入宫时,曹华年纪太小不能嫁人,先在家养大了再送去|||曹贼啊,你你你……我无语了。

21.曹操的错别字

请恤郭嘉表(请追赠郭嘉封邑表)“宜追增加封,并前千户;褒亡为存,厚往劝来也。”中的“加”原作“嘉”。这是我原先的一本三曹诗文全编中写的,但是我现在找不到这本书了|||书名也不记得了……算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不读历史不读文博不读考古不读中文的,哼哼。

至于曹操故意把“嘉”写成“加”,是《红楼梦》情节|||就是黛玉死了母亲伤心,遇到母亲的名讳都会避开。
(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

好吧,我脑残= =

22.蔡邕、陈琳、曹丕的《饮马长城窟行》

“饮马长城窟行”是汉代乐府古题。相传古长城边有水窟,可供饮马,曲名由此而来。“青青河畔草”一首在《文选》载为“古辞”,不署作者。在《玉台新咏》中署作蔡邕,是否为蔡邕所作,历来有争议。内容与长城无关。

陈琳的《饮马长城窟行》完全扣题。曹丕也有《饮马长城窟行》一首,似有残佚。

23.王粲掉眉毛,我觉得这是传说。张仲景再神也不可能看出王粲二十年后会掉眉毛!我想王粲应该也是传染病死的。

王粲喜欢驴叫,见《世说新语伤逝》,这个也挺有名的,估计萌丕太子的都知道。

24.王粲辩才

王粲辩论,钟繇王朗不能决断。《三国志王粲传》注引《典略》:粲才既高,辩论应机。锺繇、王朗等虽各为魏卿相,至於朝廷奏议,皆阁笔不能措手。

25.王粲二子被曹丕诛杀

王粲有二子,魏讽造反时为其所引,事败被诛,王粲后人遂绝。《文章志》曰:太祖时征汉中,闻粲子死,叹曰:“孤若在,不使仲宣无后。”《魏氏春秋》曰:文帝既诛粲二子,以(王)业嗣粲。
  

26.王粲死和曹植私出司马门的时间

虽是同一年,但王粲是正月死的,曹植违制应在其后。十月曹丕被立为世子,我想曹植之前可能已经失宠。也许在墓地中会有预感,不管了,我就是这么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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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十二旒·世难容】活冤孽徐庶丧老母 失人才曹操遇神仙

恋爱中的曹徐(徐庶,诸葛亮,吉平,华佗,左慈,甘始,郗俭,张昭,法正;cp程昱刘晔有)  





程昱夸赞了徐庶的聪明才智,曹仁回顾了自己的惨痛败绩。曹操听完后的第一句话,不是“徐庶我饶不了你”,而是“此人竟归了刘备,太可惜了。”  

徐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把老母留在敌占区。程昱为了曹操向来什么坏事情都敢干、什么坏主意都敢想。于是先把徐母给赚来,再用徐母把徐庶给赚来。
  
徐母把曹操骂得狗血淋头,又端起石砚劈头盖脸砸过去。曹操身手敏捷轻易闪过,结果把程昱的俊脸给砸出一块乌青来。幸运的是伤处在左腮,有浓密的须髯盖过,旁人一般看不出来;不幸的也是伤处在左腮,有浓密的须髯盖过,搞的刘晔上药的时候碍手碍脚。  

徐庶终于如曹操所愿站在他的面前,可是那时徐母已经自挂东南枝,他们初次见面便是仇人。不过徐庶没有再把砚台扣在曹操头上,那是女人微不足道的反抗方式。徐母的丧葬费自然由曹操负担,徐庶照单全收。接着徐庶冷冷说道:以后就靠曹公给俸禄了,给多少我要多少。但是庶不会为曹公设一计献一谋的。  

曹操恨得牙痒痒,但把徐庶好生养着他心甘情愿。这种人放到外面去就是祸患,不如圈在自家,就算是哑了残了死了,总比留给刘备好。当然曹操不会犯傻去杀徐庶,他在曹操那里吃的饭就是活广告,吸引着人才市场的大力关注。  


徐庶在许都没有亲人朋友,程昱也没脸见他了。徐庶通常葛巾布袍,皂绦乌履,就是他初见刘皇叔的一身行头。他重操就业,钻研老庄和数术。老母的死除了让他做了那个“不设一谋”的决定,仿佛再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心理阴影。不知是他早就参透了生死平静面对现实,还是这现实令他参透了生死。  

徐庶出席例会,曹操用余光稍稍带到,只觉得有个黑影藏匿在大殿的角落里阳怪气又悄无声息地冷笑,弄得他寒意顿生浑身不自在。日子久了,正当他暗中祈祷徐庶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时,奇迹出现,徐庶居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的是刘备的军师,诸葛亮孔明卧龙村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读孙吴自比管乐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不测之机。仲德曾说徐庶之才十倍于昱,元直又说孔明之才百倍于庶,曹操乘法一算吓了一跳,一个孔明等于千个程昱。曹操算学本来不好,一千对他而言是个天文数字了。正是因为这个数目太庞大,曹操索性不信。  

后来曹操领略到了卧龙的巨大威力,对程昱所描述的荆襄隐士集团心向往之。龙吟森森凤尾细细,鼓琴歌赋演数博弈。他们种个菜浇个水啥的也是情趣盎然,相较之下他领导的屯田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但是……没有美感!



是年曹操南下,临行前程昱跑来提醒,要带上徐庶。曹操会心,一到樊城就遣徐庶去劝降刘备。程昱推荐的说客人选,刘晔打的保票说他必回,虽说此二人一唱一和说得有理有据,徐庶打刘备那儿回来时,曹操仍旧喜出望外心跳都漏了一拍。从来就没指望过徐庶此行能成功,但他毕竟乖乖回来了,让曹操有理由产生幻觉——他与徐庶之间恐怕有了转机。  



赤壁战前曹操占卜,龟壳米粒铜钱蓍草占星测字,什么道具什么方法都用了一遍,统共找了十一个人算卦,算出来十一种结果。曹操想起徐庶总喜欢摆弄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就找上了门。  
徐庶房里弥漫的不是荀令的熏香,却是道家的荼香。茶业本兴于巴蜀,两汉时只推进到荆楚江南等地。所以曹操虽然在京师,却鲜少闻到荼香。他觉得有些飘飘然,整个心肺也像是被晨露涤荡了一遭。  

徐庶不绕弯子,直截了当说道:占卜都是骗人的,丞相心中原也不信这些,否则还去注什么兵法。  

当头棒喝!曹操接着问:那先生为何热衷此道?  

徐庶淡然说道,只是一种道家修习之法罢了。  

那天曹操逗留的时间不长,而且直到告辞也没喝到主人奉上的香茗。事实是,连一滴凉白开也没有。曹操出门来舔舔干裂的嘴唇,心说前阵子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虽说赤壁战后,曹操给孙权写信时很无耻地说他是焚船自退,万般掩盖自己的败绩,但我们还是全都知道是咋回事。  

徐庶像是早已算准,还没开战就找了个借口逃脱,说是去镇守西凉。曹操不会那么傻放他逃至敌营,派了臧霸“护送”。徐庶也算是用心良苦,山水迢迢来到西凉逛了一圈,游览观光完毕又回到了许都。  

但曹操并未立马从赤壁退回许都,而是在谯备战。当他终于醒悟江东并不是他幻想的囊中之物,再回到许都,总觉得大殿里少了一根黑色的沉默的柱子。  




那天曹操看到曹植在院子里蹂躏一株梅花,跑过去骂他:“小子你饿到这份上啦,这梅花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吃的。”曹植理直气壮地说:“我到元直先生家中,他就是将此物盛在碟子里当零嘴的,好吃得很哪!”  

曹操气闷,首先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元直先生”是谁人,其次他想起来这厮连口茶都没给他喝过,如今又拿这种乱乱糟糟莫名其妙的东西招待宝贝儿子。正想着,曹植已将采掇的几瓣湿漉漉的粉色强行塞入他嘴里,他一时迟钝躲闪不过勉强嚼了几下,啥滋味都没有。可是眉头聚拢的刹那芬芳一路溜进心脾。原本在盛夏,他呆望树上的青果就会想到望梅止渴,想到望梅止渴就想到张绣,想到张绣就想到张济他老婆,想到张济老婆就想,她还活着么?竟如此绝尘而去了?一个美妙的寡妇离乱怎样过活?……  

就此打住,因为现下是严寒。他看到的是一树梅花,想到的是徐元直。

徐庶逍遥自在常年度假,而且是带薪假。他光明正大地拿着朝廷俸禄,在许都附近的山林中选了一处僻静所在盖房子,曹植有空就去听他摆龙门阵,讲神农讲伏羲讲杜康讲洛神。原本曹操很烦这些东西,神鬼之术驾驭不好就会成为邪教组织,毕竟没有张角角就没有新三国嘛。可曹植少年心性,又是天生的浪漫主义者,沉迷此道也是自然。  



又过半年,曹操闲来无事一时性起,就到后山度假村去找徐庶,看看此人是否有回心转意的迹象。晨雾未散,徐庶正在收集荷上的露水。曹操心中郁结不堪,男子汉大丈夫不设计谋不拿刀枪,竟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  

不过那个画面实在是太艺术太唯美——绿荫掩映,莲香四溢,徐庶披散着乌发凤目低垂,眉心隐约有一点红痣,白色衣衫松松垮垮搭在肩头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前胸。三九天里的梅蕊刹那变成三伏天里的白莲,悄悄绽放无人知晓。曹操远远地偷窥,心中艳羡。  

就是这朵白莲,少年时代也是杀过人的!这年头杀人犯严重低龄化,不用说关羽夏侯惇,就连刘晔徐庶之流,被逼急了照样跳墙。荀令是君子又怎样,只是杀人境界更高而已。然而这暗黑的世道中竟也能有出泥不染的仙物,曹操只觉得此刻的徐庶已经没有半点烟火气息。  

他终于明白为何徐庶当年没有重投刘备,而是选择回来。只因他已厌烦了俗世凡尘,一心求得解脱。只有曹操能够成全得了他。  

最后曹操没有上前去跟他搭讪就悻悻而归了。他不想去惊动自己也曾经有过的隐居梦想,他只觉得自己只要再前进一步,说不定就被徐庶的世界观勾引去了。  

直到曹操决定从许都迁至邺地,才入山与徐庶说上话。去还是留,这是个问题。  

徐庶早已听闻曹操要来,换了身鹤氅,道冠束发,低头一看却仍是赤脚木屐,算是很礼貌的打扮了。屋内满是诡异的灵符,无须猜,竹简里卷的肯定不是兵法而是老庄。曹操觉得这山里妖风阵阵,随即又有荼香从屏风后溜出来。  

又是一条颍川狐狸,满屋子的邪气!  

曹操心知那茶他是没资格喝的,清清嗓子说:“元直,咱要搬家了。你是去也不去?”  

“悉听尊便。”  

曹操觉得那四个字从很渺远的地方飘来,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已恍如隔世。曹操甚至怀疑,若曹植不来此地,徐庶久不开口会丧失语言能力。不错,“悉听尊便”。曹操确实早就盘算好了,无须你徐元直浪费脑细胞。  

“先生要去便去,要留便留。”  

“有分别么?”  

“孤的意思是,先生若不愿去邺,到别的地方云游也是可以的。”  

徐庶万万没有想到老贼会说出这番话来。曹操想通了,留他在身边并无意义,放他走他也定不会再去搅和局势,不如卖个人情与他。  

徐庶虽说是修行之人,可是几年的幽禁生活之后重获自由,还是禁不住心中暗流汹涌,隐隐想哭。他缓缓起身挑了门帘,曹操满以为他感动至极,回头是岸重新做人,到内室收拾行李去了。结果见他端了两杯茗茶走出来:“这杯,一是为曹公践行;二是庆祝你我仇怨一笔勾销,从此再无瓜葛。”  

虽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曹操还是在心底咆哮:这人丫的比螃蟹还冷血!  

也罢,他一仰头,慷慨激昂地举杯牛饮,满口苦涩。  

那是徐庶挑剩下的劣质茶梗,当然苦涩。心中若有奢侈的念想和世俗的**,便品不出茶的妙处,给他好茶也是白费。  

徐庶离开了曹操,却在曹操心中铺展出一个仙界。



曹操到了邺地,继续收罗全国方士,由郗俭统一领导,并建立起专用的宗教场所“茅舍”,估计相当于教堂的地位。方士中最出名的要属左慈,据说此人精通幻术和易容术,在化学物理发展水平如此低下的年代,竟能驾驭入壁、变羊等大型魔术,实是蔚为可观。甘始行气导引以此养生,郗俭辟谷(断绝五谷)百日神色如常,曹子建为了验证,便与郗俭同寝了百日。后来他写文章说,这三人号称自己三百岁,父王是怕这些妖人捣乱行骗,才将他们招来掌控。蛇却以为这理由很是可疑——以曹操的诡诈,若真是怕他们捣乱,为何不将他们赶去刘备孙权那儿为非作歹呢?小霸王孙伯符不就是活活被于吉折腾死了么?可见曹操收罗他们也是出于自己的爱好,小声说左慈和甘始和东郭延年都精通房中术。据《后汉书》记载,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等方士“或饮小便,或倒悬”。好吧,这“饮小便”不是那啥天雷,而是喝一种名为“回龙汤”的春|药,在魏晋南北朝颇为流行。至于左慈等人如何向曹操传授房|中术,咱CJ望天,暂且不作任何想象和解释= =  

然而方士们也有闯祸的时候,议郎李覃学习郗俭辟谷,结果中寒泄痢丧了命;祭酒弘农董芬学习甘始吐纳,弄到气闭不通,也差点翘辫子。更可笑的是有个太监严峻竟也要跟左慈学房中术,激得曹植写文章痛骂。  

曹操不仅好养性之法,还懂得解方药。为了提防别人用毒酒害他,甚至时常喝少量鸩酒以增强抵抗力。每次喝下这邪恶的汁液,曹操就会想起他曾经厚待的大夫吉平,竟扯着他的耳朵就要把毒药往里灌。除了吉平,另一个被曹操处死的医生便是华佗。当时华佗口口声声说要在家里照顾得病的老婆,曹操派人去探发现华佗在玩他,于是华佗触动雷霆之怒将自己的命玩没了。后来曹冲病重时曹操后悔,这大概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后悔杀掉的人了。  

所以说,这些方士可以是给曹操解闷娱乐的,也可以是捣乱犯罪的。但他永不会将他们与徐庶相提并论,这样做像是在玷污了徐庶,可惜那朵莲永远不会为他绽放。其实世间很多爱恋建立在可恶的神秘感上——在于曹操,对徐庶竟可以宽容到选择放手,这真是一个奇迹。  

曹操脑子清楚的时候尽说一些“痛哉世人见欺神仙”、“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的话,脑子不那么清楚了,便去写游仙诗。他的诗中有仙人,穿着宽大的白衫,乌发披散,眉心有一点朱砂红痣。他蓦然惊醒,那是徐庶啊。  

当年交好的三人之中,只有徐庶是真正出了家。庞统为了他的主子,早早死在了落凤坡。而诸葛亮与曹操倒有着相似之处——他们都活在道家与法家的矛盾中。当年孙权赠给曹操一头大象,因为被神童曹冲称过了而闻名;后来曹操赠给孔明五斤鸡舌香,因为一封残佚的神秘书信而闻名。可徐庶就这样绝尘而去,去了一个信笺礼物都送不到的所在,他是死是活?  

邹夫人也是如此,从来就不属于他,最后也不属于他。可徐庶毕竟是个男人,是曾经拔剑杀过人的,不用牵挂他的死活。  

曹操在年轻时去灭道士张角,年老了又要灭道士张鲁,“去去不可追,长恨相牵攀。”曹操的生活有时也是那么艰辛而乏味。  




曹操在征途中登上散关山,见有一座草庐。推门而入,室内弥漫着荼香,悠远却似曾相识。香茗奉上,曹操竟有瞬间失神——混蛋徐庶竟是误他多年,原来好茶也是可以这般醉人。  

茶有一种本性,能把人带入沉思冥想的境界。  

那仙风道骨的主人悠悠地解说:“这茶由鲜叶煮成汤羹,加盐调味,可惜煮茶之人去别处云游了。听闻曹公要来,他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哟,老早便起身采茶烹煮。这茶最易沾染杂味,需要在天气晴朗晨气清稀时采撷,从手法到心念都要干干净净的。用的水是五年前从梅花上收集的雪,放入瓮中埋在地下,专为烹茶而用……”  

曹操哪听得这许多莫名其妙无聊矫情的话,为了喝杯茶磨五年,五年之中能发生多少事情!五年前他刚从许都迁来邺地呢!他只是奇怪为何有人知道自己今日会来,这还了得!  

那老人哈哈一笑,屏风后面又走出来一个道人,曹操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我的妈呀,见过丑的,没见过这么丑的。此人长得简直是一塌糊涂,相较之下张松庞统左慈王粲都是美貌非常了!  

那人过来也不施礼,径直坐下。低头见桌上四个杯,三满一空。他品了一口讥讽道:“这家伙今天怕是动了凡心,这杯里全是烟火气息。”  

曹操觉得自己是混不了神仙界了,黑话都不怎么听得懂,想开口问也不知该问什么。这时只听那丑八怪说道:“难得曹公来,怎么不求一卦?天子冠冕十二旒,诸侯九;曹公命中本有十二人,只因未得其中三人终不得一成大统。”  

曹操立即反唇相讥:“我当你是神仙,却原来也会算这些凡冗之事,怕又是骗钱的勾当吧。”  

那丑八怪狂笑不止:“今天贫道不是来要卦资的,只是想让曹公见识见识所谓宿命的强大。我且问你,铜雀园里可曾有一株草木枯死?”  

曹操故作平静:“铜雀园中每年都有大把草木枯死,真是废话。”  

丑八怪摇头:“非也。那株草不是你以为的什么‘水土不服’而死,只是那人已经归位,元神离了尘世。另有一缕香魂余恨未绝,看来仍要缠上你几年。总有一日你们三人归位,便可再次聚首。”  

曹操绝倒,这是叫他信好还是不信的好?“只因未得三人终不得一成大统。”曹操未得的何止三人。单单赤壁战后,曹操向孙权下的战书里就讨要了刘备张昭二人;曹操还曾感叹过,“吾收奸雄略尽,独不得法正邪!”至于嘉木之事,倒是触痛了曹操的心。他略一犹疑,只听那两道士抚掌大笑:“正所谓‘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管神卦算不尽离恨天’啊!”

曹操手肘蓦地抽搐了下,醒来惊觉自己仍坐在茶案边,口水掉了一大片,真是老得不中用了!他在庐内转了圈,陈设满是积灰,显然是多年无人居住。曹操忽而想写点什么,在一堆蜘蛛网和灰尘中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寻到笔墨纸砚,用一簇秃头的狼毫写下《秋胡行》,诗中他遇到了三位神仙。  



那天曹操登上山顶,想着梦里没有等到的煮茶人。山上雾气聚拢又消散,他闭上眼,只觉得清风流云扑进他怀里。他隐约觉得身旁站着个人,有莲的香气。他们之间本不该有仇怨,只恨生错了年代;而他们之间很多年前已了了仇怨,只因那杯难喝至极的茶。  

当年兵家鬼谷子与道家老子竟能携手隐居,为何你我总也触碰不到呢。曹操转念想,如果触碰到了,自己反而会失望吧。  

真羡慕徐庶,活着就能解脱,而他曹阿瞒要等到死后才能。  

可曹操偏偏又痛恨这种羡慕,最后他无比流氓地想,在这种世道,曹阿瞒这样的人是永远不该死掉的,而徐元直这样的人原就不该生出来。  

这世道。  

他深吸一口气,又立即吐出,下了山。  




====世难容曲终====




【蛇批】十二旒·世难容

“出淤泥而不染”,我觉得这文中的徐庶很贴切。徐庶不是像妙玉那样,生来清静无为的。如果说妙玉完全是因为可憎的孤傲,那么徐庶从尘世逃遁,是看透了世道的暗黑和现实的残酷,所以他的避世才更加深刻。

妙玉太孤傲,又不及黛玉可爱之万一,所以在十二钗中不招人待见。演义里徐庶能诚心赞美孔明,比起庞统来当然算是极不傲慢了,他只是孤独,从头脑到身体。所以妙玉更接近梅,而徐庶更像莲。曹操在明白了徐庶的人生观之后才认识到这一点。

去听徐庶摆故事的是曹植而不是曹丕,于是曹植与他老子一样写游仙诗。我想这些对虚幻世界的寄托,在现实状态失意的情况下,就会尤其明显地爆发出来。

茶是道家的饮料,淡泊、和(百度)谐。红楼里梅花的雪水存了五年,曹操征伐张鲁的五年前恰是邺地铜雀台新建、徐庶离开之时。他们的别情沉淀了五年。

妙玉不仅走火入魔,而且终陷淖泥。演义中的徐庶走了,正史上的徐庶做了官,传说中的徐庶成了仙。我折中了一下——最后的梦境里,曹操不仅喝到了徐庶的茶,而且管辂说,茶里有了烟尘气。我想,徐庶也是明白他们之间的仇怨只是乱世造成的。当他完全忘记了仇怨,才能得道。他心平气和地煮茶,是待客之道;但他的茶中不慎混入了烟火气,是不是曾经的往事让他有几分感慨呢?

世难容,是“尘世”难容,不是“人世”难容。隐士采茶煮茶甚至种菜都有美感,曹操的屯田运动没有美感,但美感有什么用?说到底,这章只是借用徐庶的壳子,描摹了曹操幻想中的仙界。这是曹操人格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他早已做出了选择,他放走了那个幻想,就像他放走了徐庶——那个世界只能留在他的诗里,放下笔他仍有很多事情要做。


【十二旒·喜冤家】窃佳酿曹瞒忆故往 还孽情夏侯返真元

恋爱中的曹惇(许褚、典韦、夏侯渊、曹洪、鲍信、秦伯南、庞德;cp典褚有)  





曹刘是青梅煮酒的敌手,曹惇则是青梅竹马的哥们。虽说曹惇二人都是汉末叱咤风云的人物、同人男女心中的经典大叔形象,但一个残酷事实摆在面前,这俩人竟然也是有过童年的——想象垂髫总角的曹操就跟想象花甲古稀的周瑜一样恐怖。  

青少年时期的曹惇野在外面,与寻常男孩没什么两样。那时曹操年纪长心眼坏、个子高身体壮,理所当然就混成了头目,负责领导各种单挑群殴活动,所以说曹操从小就从事军事演练。孩子的世界很荒唐,今天你和他揍了我,明天我们俩也能联手揍他,没什么恩怨旧账、全凭一时兴致——就如后来的军阀割据,联合与反叛总是变幻无常。  

夏侯惇通常跟在曹操后面听从指挥,他们一起打架、骂粗话、溜进青楼看女人、讲些下流玩笑……有一天,这些低俗无聊的游戏终止了,因为他们突然发现,其实对方是个内心优雅的人。  


夏侯惇看到曹操的优雅,不只是因为曹操迷上了一本美好的书名曰《诗经》,更是因为他去听歌伎唱小曲,从来不像别人那样评论女人的丰胸细腰**,而是振振有词地评论哪个嗓子好哪个琴技妙;而曹操看到夏侯惇的优雅,是因为夏侯杀了人。  

夏侯杀人,只因那人侮辱他的老师,这怎么也该算是文化罪犯。尊师重教,夏侯惇在曹操心目中的形象蓦然光辉起来。但离别就在眼前,曹操差不多一路把夏侯送到日头沉落的天际。夏侯惇意气勃发,完全不是亡命天涯的落魄样子,眼里满是风风火火闯天下的亢奋。曹操抡起拳头锤了他一把:“你小子,好好混!”  

夏侯惇心血来潮,抬眼道:“今天豁出去了,给瞒兄唱个曲,《折柳》歌我好容易才学会。”  

曹操大笑:“从没听你唱过歌,吼一嗓子吧。”  

夏侯惇唱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时候极其投入,待唱完了他也为自己的歌声深深感动泫然欲泣,仰面等待曹操的专业评价。  

曹操沉默了。他们对望足有半炷香功夫,曹操终于面容扭曲痛苦不堪地开口说道:“惇,以后别再动辄唱歌。你已经杀了人,别再扰乱社会秩序。你倒不是唱得走调,而是压根没调……”  

夏侯郑重点头,明白了。瞒兄我这就走了,保重。  

日暮里他们没有约定,因为“后会有期”这四个字对他们而言就是彻头彻尾的废话。  

自古英雄出少年,那年夏侯惇十四,曹操十六。



之后曹操得罪权贵,虽走了夏侯惇,还有倒楣弟弟夏侯渊顶替他坐牢,曹操再设法去营救;反之,若是让曹操坐牢、夏侯渊恐怕没这手腕去救,所以此等策略成功异常。  

再后来曹操与夏侯渊分娶了丁氏姐妹——当然相比之下,瑜策兄弟分娶二乔的完美组合知名度比他们高出万倍。顺便提一句,后来兖州豫州大乱时闹饥荒,夏侯渊颇讲义气地放弃幼子养活侄女,而那被养活的侄女日后不偏不倚被张飞抢去做了老婆。加上孙刘联姻这层关系,曹刘孙三人很美好很河蟹地成了一家子。  

在外闯荡的几年里,夏侯惇仍经常去青楼赏小曲儿,听着周围男人粗俗猥琐地评论歌伎的身段相貌,他总会想起曹操文艺腔十足的乐评,接着想起自己那曲让曹操欲哭无泪的《折柳》。  


当他与曹操重逢的时候,夏侯惇已长成彪形大汉,曹操却因发育过早个头没长,煞是郁闷。  

无论时局多么复杂风云怎样变换,他们之间还跟别离那天的日暮山冈那般纯粹而永恒——好哥们便要一起打架。曹操抡起拳头锤了他一把:“你小子,好好混!”  

可惜夏侯惇混得很倒楣,先是被吕布部将劫持伤了自尊,又是被吕布军中流矢瞎了左眼。夏侯惇虽在军旅却贯有尊师重教的优良作风,常亲迎老师授课,也算得上一代儒将了。然而连遭厄运后,他的脾气坏了许多——比如,若部下并排走在夏侯的左手边便会立即触发他五脏六腑间的熊熊怒火,因为原先他只需耍酷略将清冷的余光扫过对方脸面,就立即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大将气场。现如今,那儿却是一个可怜可憎的盲点。再比如,现代科学告诉我们,单眼看东西是没有立体感的。原先一个潇洒利落的挥刀入鞘的动作,堂堂夏侯大将军却像一个三流武打片演员,怎么也瞄也对不准……于是当小兵们为了区分两个夏侯将军(还有一个夏侯渊),称他为“盲夏侯将军”的时候,夏侯惇终于控制不住积压多时的一腔愤懑,暴跳如雷摔了镜子。  



曹操皱眉,捡起地上的铜镜。他觉得夏侯惇这样子活像闹脾气的小媳妇,摔枕头砸首饰的。人若丑到如管辂左慈一般,毁不毁容并没多大差别,偏偏帅哥容貌被毁尤其悲痛。笔者倒以为,男人身上脸上有百八条疤阡陌纵横颇有腔调;更兼夏侯惇是个军人,所谓“为你受过伤是我的勋章”,若伤在屁股也不好成天拿出来显摆,伤在脸上正是成全了他——现下,为了不让江东孙郎被镜子活活照死的悲剧在夏侯郎身上重演,曹操自要想法子哄他开心。  


那天晚上,夏侯惇刚上床睡下,司空府下人来传令,要他“过去一趟。”  

“什么事?”  

“不知道。”

夏侯惇一边心中暗暗咒骂瞒贼扰他清梦,一边穿戴好随那人来到司空府,越走心里越是发毛。等他们停下脚步,夏侯敦抬眼一看,满头黑线就这么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地滚落下来了——是!卧!室!  

他的阿瞒兄在里面笑吟吟地举着酒壶:“刚烫好的。”一把将他拽过来摁在床上,“小时候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慌什么。”把整个酒壶抱过来强行灌下。“元让,我敬你!”  

夏侯惇下意识地抱拳,虽是兄弟,毕竟是主公说了个“敬”字,即乖乖喝完。那时的男人喝酒追求一种大气豪迈的艺术效果,一仰头,酒便顺着两颊的髯须浇下来,淌在被褥上。  

曹操板脸,“如此好酒,浪费该罚。”于是又是一壶。  
夏侯惇很快被灌得眼冒金星头脑昏沉。满屋酒香飘散,曹操坐在床上把自己灌到满面赤红,抬手开始脱衣服。  
此时夏侯也有点晕乎乎的,一脸诚恳正直地说:“孟德这样会伤风的,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去青楼偷酒喝,也是这样喝醉倒地就睡,你的头疼病就落下了。”顺手就拿起锦被劈头盖上来。  

“碍事——”曹操一推,酒后没掌握好力道,毫无防备的夏侯跌在地上,被子蒙住了头。夏侯惇胡乱挣扎滚作一团,曹操趁势追击到地上,帮他把被子掀开。  

夏侯本来也就独目,刚从黑暗中释放被室内明亮的烛光刺激到了,急急地皱眉闭眼,就感觉有头猛兽趴在他身上扯他的衣服。  

“流氓!”夏侯惇一挥拳,正中曹操左眼。曹操酒醉也不觉得痛,抬手一摸没见血,回来不屈不挠继续扯。  

等到两人的上身全裸了,曹操眯眼数着“一,二,三,四,五……”  

夏侯惇迷惑:“你在干嘛?”  

“我在数咱俩谁伤疤多。六,七,八……”  

夏侯惇大笑:“肯定我多。”  

曹操冷笑:“不一定,这些年你几乎在后方,倒是我常亲赴敌阵。九,十,十一……”  

夏侯惇叹道:“哎,你也是,那时去烧乌巢,偏要自己去,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那才叫一个刺激,也不枉做一回男人。九,十,十一……”  

“阿瞒兄,你数乱了……”  

阿瞒兄,多少年没有这么叫了。曹操把夏侯的身体翻来覆去地拗动,夏侯愤怒地咆哮:“你丫的,等会你输了看你咋办!”  

“老规矩。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老规矩……夏侯敦想,今天果然是被此人整死了。  

“元让,你三十三,我赢了。”曹操居高临下带着骄傲自满的笑,“我去年就有三十三道疤了,奉孝无聊的时候帮我数过。”  

夏侯惇觉得真没面子,居然只有三十三道,他气馁地倒在地上,羞愤欲死。

“元让,记得我们小时候的规矩么?”  

“不记得了。”  

“你明明记得。”  

“真的不记得了。”  

“我来提醒一下你,那天我们溜进青楼偷酒喝醉了不敢回家,跑到没人的地方打架。说好如果我打赢了,我亲你;你赢了便来亲我。”  

“我真的不记得了。”  

夏侯惇崩溃了,这种事情他怎么敢承认他还记得。  

可是,这种事情他怎么会不记得!  

曹操那时比他高一个头,绝无可能打得过。在他被千万次按在地上后,曹操狂笑着递来嘴唇。“青楼里那帮大人总是做这个,要不咱也试试看啥滋味?”  

一醉酒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献初吻。乍一触碰到,两个人都吃了一惊,tnnd好恐怖的感觉啊!夏侯立马把头一偏,曹操也如弹簧一般震了一下。待到回过神来,曹操邪恶地笑:“好象不错,软绵绵的。”总之那天小夏侯的嘴唇被小阿瞒的嘴唇欺负得死去活来。最后不知是酒精中毒还是大脑缺氧,他们在旷地里睡着了,醒来后两人着凉,鼻涕眼泪大把汹涌。小夏侯的同学朋友老师家长都不知道什么样的奇异伤寒会有嘴唇高肿的症状。  


“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夏侯惇说。  

“那时候真是无拘无束。”曹操说。  

他们相视一笑,表示承认记得荒诞的童年。  

“知道这酒哪儿来的么?”——是啊,夏侯记得刚颁了禁酒令的。  

“偷的!”这句是耳语,曹操那孩子气的神情和语调还跟多年前一模一样。  

“可惜现在,”捋着夏侯乱糟糟的胡须,“要在里面找到嘴唇也是件麻烦的事。”  

夏侯傻笑,自他接连两次被虐之后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曹操右手轻抚上那个血窟窿:“我看元让这样倒是更爷们儿了,‘盲夏侯’也挺好听的,下次别再悍妇状砸镜子了。”  



那以后司空府的下人常见到入夜之后有个黑影窜进丞相卧房。曹操左眼的乌青月余未消,没人敢问;酒窖里的酒整坛整坛消失,也没人敢问。  

能出入主公内帐实是万般荣耀的事,值得发个大红色镶金边的“曹公卧室通行证书”挂在家里墙壁上光宗耀祖。多年来给曹操值夜的是典韦和许褚,此二人偏巧都有虐待大型动物不良记录。许褚和别人打架时曾拽着两头牛的尾巴倒行一百多步;典韦则喜好在涧谷中追着大老虎满山跑,即使武松穿越过来见了犹应汗颜。  

从前典君常常几昼夜宿帐左右,很少回自己营帐安睡,直至英勇牺牲。曹操废了好大劲才寻回典韦遗体,归葬襄邑。他生前饭量惊人,曹操称之“恶(饿)来”,后来每每路过典坟都不忘带上大量猪羊喂饱他必然饥饿的在天之灵。  

许褚自死了典韦,大脑便常有分裂、通灵等现象。一次他值夜后回去补觉,刚走到家门口心脏旋即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狂蹦乱跳。虽然本蛇严重怀疑那是通宵熬夜造成的心悸,虎痴将军仍忠犬地认为这定是主公蒙难的征兆,即刻飞速赶回救驾。邪门的是那日恰有刺客密谋,被他逮了正着。从此许褚时常接连几天值守。他熬完两夜即对自己说:这两日恶来当差,下两日轮到虎痴,便再熬上两夜——他就是主公帐外的一尊沉默巍峨的石狮,而那石狮原本该是一对的。



初平三年,曹操鲍信二人与黄巾军交战寡不敌众,鲍拼死将曹操救出,连个尸首都没寻到;兴平末年,曹操藏在好友秦伯南家中,袁术追兵砸门,秦迎上去就是一句:“老子就是曹操”,便被砍死;之后便是王垕,典韦,夏侯渊,庞德……曹操能做的只是为鲍信刻个木身祭奠;为秦伯南之子改姓名为曹爽视如己出;为烈士们饲以中牢、赐以谥号,尽心竭力嗷嗷嚎啕一场。伤心归伤心,那些为曹操效死的人终究得死——即便是他的长子曹昂在危乱之中将乘骑让给他,他当然明白那等于将命让给自己,却仍是接受得没有任何迟疑。  

几乎完全相同的“让马”情节发生了两次,一次是七年前的堂弟,一次是七年后的长子。当年曹操还会大喊“吾死于此矣,贤弟可速去”,亦不知是虚情假意欲擒故纵要博得人家同情,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免得你黄泉路上作伴。而曹洪荡气回肠的宣言不仅值得曹操铭记一生,也值得史**载万世:“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出于同样一个道理,“天下可无昂,不可无孤……设使天下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样想着,曹操心安理得放弃他的儿子,就算重来一次,他都会做同样的抉择——并且抉择得毫不犹豫。  

他的游戏早已不是孩童间的打闹斗殴,是掺进了无休无止的权欲与阴谋,冷酷惨烈的杀戮与牺牲的。更何况为他而死的何止这些个人,难以计数的生命只在当世几个人的操控斡旋中辗转零落,又有多少能留下名姓!  


夏侯渊的死讯传来,夏侯惇许是因为瞎了眼睛泪腺受损,只哽咽了一阵,便默默看着曹操一边大哭一边大骂“妙才蠢极”。肝肠抽痛的刹那,弟兄三人幼时嬉闹的记忆铺天盖地袭来,只是家乡奔流的大河和寂静的山冈都已遥远得再难相见。  

夏侯渊战死一年后,曹操去世。夏侯惇也只哽咽了一阵,便默默看着许褚捶胸顿足、剽悍地嚎叫,殷红的液体从虎侯的血盆大口中排山倒海般翻涌出来。夏侯叹了一声,回想起自己伴阿瞒兄左右的每一个或喜感或虐心的瞬间——比如曹公赏他歌伎时那个奸佞淫邪的笑;比如作为一个狂热的打铁爱好者,曹公光着膀子焦头烂额大汗淋漓时那个憨傻的笑;比如曹公唯独不愿委屈他受封魏官时那个谦恭的笑;比如曹公几次兵败后,扬鞭马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狂傲的笑;比如失了汉中,曹公听罢他的劝慰后那个前所未有的惨淡的笑:“赤壁战败那年孤不满五十五,如今孤已六十五了。”  

……


曾有一夜他们同醉,重复一些儿时的荒唐事。只是他们早已从男孩长成了男人,不再热衷于攀比那个什么部位谁的大,而是攀比身上疤痕谁的多。那些伤,有小时候饿狗咬的、地上磕的、父母皮鞭抽的,有长大后马腿踹的、战火烧的、强弓硬弩射的;有青天白日里刀剑捅的,也有漫漫销魂夜情人挠的——男人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一个刻进肌肤嵌入生命的故事。  

哑着喉咙轻轻哼唱起那支《折柳》,夏侯惇猜想自己定是又走调得漫无边际惨绝人寰了,却再没有人霸道地阻止他唱完。展开左掌,手背上斑驳狰狞,那是他闭着眼睛凭感觉练习挥剑入鞘时留下的杰作。他幽幽笑起来,觉得这一辈子纵然瞎过眼剐过肉,都不及现在这般钻心的疼、蚀骨的痛。  

他心里明白,一生之中,这次的伤才是真tmd致命。 

 
他闭上那只仅剩的眼睛,隐约看到一条与家乡谯水肖似的河流,河畔有两个垂髫少年大声嬉笑着呼唤自己。夏侯惇想这两个混蛋又是要去揍哪个倒楣鬼吧,便也无比欢乐无比凶猛地飞奔过去。  




=====喜冤家曲终=====




【蛇批】十二旒·喜冤家 

本章题出自《红》“还孽债迎女返真元”。迎春是被活活虐死了,虐得无爱;夏侯惇也是被活活虐死的,却虐得有爱。大多人在十二钗中最没感觉的似乎就是迎春;蛇又是个谋士控,写曹惇前原想也会无甚感觉。写完之后才觉得,哥们儿之间的“义气”干净利落,只是简简单单的“豁出命去”四个字,也是如此美好。 

许褚和曹瞒本是很萌的一对,曹死许褚能哭到呕血,这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再加上许褚裸衣(演义向)、曹操遇刺许褚有心灵感应等情节,让人觉得贴身(!)侍卫与主人之间实有难以言说的亲密关系——典韦曹洪等也是如此。未把曹昂归入72人之列……实在是蛇对父子YY无能,父子党见谅>< 

至于夏侯元让的形象,与《演义》中那个吞吃眼睛的猛兽比起来,大概蛇写的这个过于儒雅。不过从《志》来看,夏侯惇似乎本该如此。其实蛇觉得正史向的曹敦攻受很明显(正史这两人有攻受咩|||),不过现在我觉得谁攻谁受并非什么严重的问题(也不晓得是因为我直了还是更腐了)。 

PS:话说,最囧的是,我很负责任地向别人讨教男孩小时候爱玩的游戏项目,大多都说到“比谁的那个大”,我大囧。可是他们又说了些别的项目,我觉得比这个更囧,于是毅然决定写了这个|||为什么男人女人从那么小时候开始,兴趣爱好就如此不同呢,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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