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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12出版】《南安太妃传(四/完)》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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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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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3 02:37: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3-13 02:42 编辑



南安太妃传《四》(完)
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书系:点点爱AL240
出版日期:2013/03/12

【文案】

这是位高权重的处男王爷和处子通房丫头从床上到床下
由性到爱的温馨故事,
2012年人气占据晋江金榜第一的温馨甜宠文,
最众所期待的超人气作家「平林漠漠烟如织」的最新代表作,
更另收录了从未公开的独家番外,不看绝对会後悔唷!

朱紫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负心郎,待赵贞走近,她伸手一巴掌呼了过去,
啪的一声击在了赵贞脸上。赵贞呆住了,院子里所有人都呆住了,
除了朱紫。她兀自怒道:「赵贞,你这厮做的好事!」
赵贞一下子被打懵了,他长这麽大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下意识扬起手掌就要还回去。可朱紫是谁?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人,
是他十七岁开始就喜欢上的人,是他结发的妻子,是要和他度过一生的人,
是一直照顾他、疼他、爱他的人,自己是男人,似乎该大度一些吧?
没想到,他还没惩罚这女人,她却在他昏迷病卧在床时,拿话威胁他,
「赵贞,我今年才十九岁,还这麽年轻漂亮,
你敢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你不怕被戴绿帽子吗……?」
恼得他心里冷道:「看老子好了,怎麽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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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九月八日,南安王府传出朱王妃偶染小恙,不能参与玉山祭祀的消息。
  九月九重阳节这天,南安王从别院出发,带着南疆群臣登临玉山,进行祭祀大典。
  这一日,南安王府看似肃穆平静,实际上处在王府暗卫的严密保护之中。
  用过午膳,高太妃带着小包子睡去了,小馒头也跟着奶娘睡了。
  朱紫没有睡,她坐卧不安,刚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又站了起来,在地上踱了一会儿之後,她急忙吩咐清水,「去门口的值事房看看,问问赵雄有没有王爷的消息。」
  赵雄很快过来了,禀报道:「润阳城已经全城戒严,云泽别院的武士、骁骑和精卫已经围住了玉山。」
  朱紫暗自握紧拳头,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吩咐赵雄,「继续关注那边的消息,有什麽事情一定要过来禀报。」
  「是。」赵雄退下了,赵福、赵富、柳莲甚至刚回来的樊维斌、白子春和韩秀川,都乔装改扮,跟着王爷去玉山祭祀了。
  王爷单把赵雄、赵壮留下,命他二人指挥暗卫保护高太妃、朱王妃、小世子和二公子,他们两人肩上的责任同样重大。
  晚上的时候,赵雄又来了。
  高太妃正看着乳燕她们逗小世子玩,朱紫趁机出去见赵雄。
  赵雄面带喜色,「禀王妃,王爷布下天罗地网,首犯竹衡已经抓获,从犯生擒四十五个,死了……」
  他想起自己说话的对象是柔弱的朱王妃,忙换了内容接着道:「如今骁骑和精卫正在全城搜捕呢。」
  这一夜的润阳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九月十日,大搜捕已经结束,赵贞依旧待在城外别院,他麾下的精卫连夜刑求被抓的刺客。
  九月十一日,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南安王用自身做诱饵,布下天罗地网,引来东枢和乌吐的杀手集团,全歼之。
  九月十二日,玉山祭祀事件告一段落,赵贞对在这次事件中立下功勳的属下进行了封赏,然後在运河河畔的望江楼举行了庆功宴会。
  赵贞一向不太会融入这种热闹非凡的场合,有他坐镇,再热闹的场面也会瞬间变得庄严肃穆,每个人都收拾身心、正襟危坐,就连樊维斌这样滑稽的人也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过於放纵。
  这次玉山祭祀事件赵贞筹画了很久,他麾下的骁骑、暗卫和精卫足迹遍及大金、乌吐和东枢三国,为伏击的成功立下了汗马功劳,赵贞决心使他们放松一下。
  他率先向大夥儿敬酒三杯,喝了三杯酒之後,赵贞白皙的脸透出红晕,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也尽量放松了下来,挤出了点微微的笑意,然後便藉口有了酒意,到三楼的雅室休息去了。
  南安王爷一入雅室,他下面这些人就开始撒欢儿,基本上都是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所爱好的自然是热闹了。
  三楼这一摊刚开始他们还只是互相敬酒,後来就开始一群人围攻樊维斌和白子春两个人了。
  韩秀川坐在座位上,手里拈着一个青玉杯,含笑看着眼前的热闹场面,樊维斌和白子春一向交好,焦不离孟的,没想到这两人却因为女人打了一架。
  前日进行全城大搜捕的时候,樊维斌对城西杏花巷子的一位卖茶姑娘一见锺情,昨日上午他忙里偷闲,请了一位媒婆去杏花巷子帮自己说合,都和卖茶姑娘的母亲说得差不多了,他就带着好朋友白子春去帮他相看相看。
  谁知道白子春生得风流俊俏,往茶摊上一坐,卖茶姑娘隔一会儿偷看他一眼,一副含羞带怯的小模样,倒是把高大英武的樊维斌给冷落了。
  白子春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看到卖茶姑娘看自己,就顺着人家的眼睛也看了过去,看得卖茶姑娘面红耳赤、含羞低头。
  樊维斌大怒,拽着白子春大步离开了,樊维斌和卖茶姑娘的婚事自然不再提起。
  樊维斌为报夺妻之恨,昨日夜里和白子春认认真真打了一架,如今两个人脸上都带着伤呢。
  许文举和侯林生原本坐在二楼,他们一向滑稽爱耍乐,就一边饮着酒,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向同桌的袍泽大讲香艳笑话。
  许文举和侯林生正讲得爽歪歪,忽然不知道看到了什麽,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凝住了,许文举僵着张嘴说话的状态,侯林生停在猥琐一笑的样子。
  同桌众人一看,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面如桃花、一身黑衣的柳莲柳大美男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擎着酒杯大步流星过来了。
  许文举和侯林生彷佛老鼠遇到猫,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苦着脸接过了柳莲倒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喝完这一杯,柳莲就再给他们倒一杯,他们杯杯而尽,柳莲就杯杯不停。
  许文举和侯林生初初相遇,觉得柳莲美貌,忍不住调笑了一番,现在却觉得这柳莲真的是一个带刺的火蒺藜、燃烧的火爆辣椒,连躲都躲不过。
  喝到第二十杯的时候,柳莲桃花眼微眯,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兄弟以後常驻王府,就有劳二位哥哥了。」
  许文举和侯林生饶是已经喝得晕晕乎乎了,闻言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柳莲更开心了,身子前倾低声道:「等一会儿王爷回府,兄弟给你们弄点好玩的……」
  同桌的人都领会了柳莲的意思,纷纷大笑起来,果真,没过多久,王爷就带着平安喜乐和赵壮离开了。
  柳莲站在二楼的视窗看着,待王爷一行人骑马走远了,忙叫赵福,妇女之友赵福笑着答应了一声,做了个手势,早已等候在外的美人们立时从大开的後门涌了进来。
  柳莲早就和赵福打过招呼了,挑了四位最风骚的美人儿过来,指着许文举和侯林生道:「好好侍候这两位爷,事後大爷重重有赏!」
  许文举和侯林生面面相觑,眼神一触即闪,旋即装出笑脸,继续和众人大开玩笑。
  赵贞知道自己在这里,这些人就放不开,所以他在雅室歇了一会儿之後,很快就带着平安喜乐四兄弟和赵壮离开了。
  赵贞一行人骑着马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後传来「得得得得」的马蹄声,陈平、陈安迅疾挡在了王爷身前,赵雄倒转马头迎了上去。
  原来是许文举和侯林生,这两位不知道是怎麽逃出来的,狼狈极了。
  侯林生的儒袍被扯开了衣襟,里面的中衣都露了出来;许文举白皙的脸上被吻了一大一小两个红胭脂的樱唇印子,看起来无比的滑稽。
  赵贞心里知道是怎麽回事,面上却没有什麽表情,他言简意赅道:「一起走吧。」
  许文举和侯林生忙催马赶了上来。
  陈平比较憨厚,用手指了指侯林生被扯开的前襟和许文举被印上胭脂的脸蛋。
  侯林生和许文举原是落荒而逃的,哪里讲究那麽多,被指了出来也只是尴尬一笑,知道自己已经在王爷那里出了大丑了。
  不过在王爷面前他们素来没什麽自尊可言,所以也依旧厚着脸皮,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轻松样子,和王爷谈起年末进京觐见的事情。
  时光流逝,九月份很快过去了。
  十月份的时候,银铃和赵壮成了亲。
  朱紫送给了银铃全副的妆奁做嫁妆,赵贞送了一套位於南安王府後面小巷子的小院子给了赵壮,两夫妻就在这套新房里成了亲。
  成亲之後,赵壮依旧负责王府暗卫,而银铃白日依旧去王府跟着朱紫,晚上两夫妻才回自己的家。
  进入十一月之後,天气越来越冷,南安王府外院却依旧很是热闹。
  许文举、侯林生和韩秀川等人本来就住在赵贞外书房的偏院里,柳莲住了进来之後,樊维斌和白子春不甘落後,也紧随其後搬了进来。
  整个外书房有些热闹得过了,天天鸡飞狗跳的,赵贞烦不胜烦,心里有了带朱紫外游的打算,他和朱紫一商量,夫妻俩一拍即合。
  小包子因为韩秀川的回归,天天跟着韩秀川,这段时间不怎麽黏朱紫了;小馒头已经会坐了,天天坐在小推车里面,陪着祖母在王府里面探险,虽然瘦了一点,可是却更健壮了。
  朱紫很愿意陪赵贞好好地出去玩玩,顺便探望金京的妹妹,再去看看住在云蒙山的母亲和弟弟。
  赵贞命陈平把自己外书房里的地图拿了过来,然後和朱紫研究了半日,终於确定了行程。
  朱紫觉得自己不懂这些,她一切都听赵贞的。
  赵贞拟定的行程非常清晰明了,他们先去金京觐见皇帝和太后;在金京过完年之後,从金京出发,往东北而行,前往宛州府独县;在独县停留几日之後,继续往东北而去,到了大金和乌吐交界的云蒙山去看看朱紫的母亲和弟弟;离开云蒙山,夫妻两个继续前行,进入乌吐国;再从乌吐向南,直接进入东枢国;最後,他们从东枢国直接回润阳。
  朱紫看着赵贞在地图上画的几乎是一个椭圆的行程路线,虽然觉得这段行程很冒险,可也觉得很刺激,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盘算自己需要准备的东西。
  十一月初六,南安王赵贞携朱王妃在运河码头登上大船,出发进京觐见皇帝。
  实际上,南安王府的大船出发之後没多久,朱紫和赵贞就乔装改扮,趁夜色带着银铃、赵壮和柳莲在苏阳下了船,开始了他们的冒险生涯。

  ◎             ◎             ◎

  金京皇宫青云殿正殿之内灯火通明,年轻的朱太后手里拿着一本史书,正坐在书案前,在明亮的烛光下静悄悄地读着。
  扮成大太监钱柳德的徐连波静静候在一边,眼帘低垂,不言不语。
  朱碧虽然能够自己看书,可是她所认识的字,都是姊姊朱紫小时候跟着邻居塾师家的姊姊学了之後,再教给她的,平常看话本什麽的都能看懂,只是看史书的话,就有很多地方看不明白了,而绿霞大字不识一个,还不如自己呢。
  她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擡起头叹了口气,要是姊姊在这里就好了,自己有不认识的字就可以问姊姊,有不理解的地方也可以问姊姊,姊姊小时候学字时很聪明。
  徐连波每天晚上陪着朱太后读书到深夜,自然明白她是遇到不认识的字或者不理解的地方了,他知道,可他不愿意说。
  徐连波此时化妆成的是白皙俊秀带着点脂粉气的钱柳德,一双妙目甚至画了眼线,眼尾翘起,眼波流转间,他已经看到了朱太后手里拿着的正是「三国志」,太后手里翻的那页正是「费禕传」,他记得朱太后刚才看的还是「邓芝传」。
  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这位「钱柳德」是姊夫的亲信,应该会认识字的,她微微侧脸,睨了徐连波一眼,谁知道徐连波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徐连波长睫毛一瞬,眼波流转,若无其事地移开了,她却有点脸红心跳。
  她没有再看徐连波,只是拿着书继续看,可是看了半日,却什麽都没看进去,朱碧不由在心里鄙视自己。
  没有人知道,就连绿霞也不知道,被祖母卖掉之後,朱碧究竟经历过什麽,如果豁不出去、如果还要脸,她现在坐不到这里,白骨怕是早在哪个不知名的山谷腐烂了。
  朱碧无声地笑了笑,和朱紫很像的大眼睛望着宫殿深处的虚空,声音清冷,「这个是费什麽传?」
  徐连波谦卑地低下头,声音恭谨,「禀报太后娘娘,是费禕传。」
  朱碧接着道:「看了邓芝传和费禕传,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人是谁吗?」
  徐连波的头依旧低着,声音更加恭谨,「奴才不知。」
  朱碧笑了笑,「是孙权,你看,他见邓芝时夸邓芝,见费禕时夸费禕,这多好啊!」
  朱碧把书放下,站起身来,走到徐连波面前,伸手擡起他的下巴,徐连波虽然个子不低,可是躬着腰、低着头,居然被朱碧轻易地构到了下巴,他的下巴被轻轻挑起。
  朱碧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戏谑,和往日那个端庄刻板的朱太后相比,彷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连国君孙权都知道说好听话,说点好听话又不费银子,你何不对我说几句让我高兴高兴呢?」
  徐连波武功极高,他瞬间移形换位,微不可见地後退半步,已经脱离了朱碧的手。
  他的声音依旧恭谨,「奴才不忘王爷、王妃的嘱咐。」
  听到他提到姊夫、姊姊,朱碧酝酿了半日的冲动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缓缓走回了书案前,又变回了那个端庄刻板的朱太后。
  「钱柳德,你来给我念费禕传吧。」
  她把那本三国志扔了过来,叫的名字不再是「徐连波」,而是「钱柳德」。
  徐连波清冷的声音瞬间变成钱柳德沙哑的嗓音,开始读了起来,「费禕字文伟……」
  正殿隔壁的偏殿深处帷帐低垂,刻意营造出一种昏暗静谧的氛围,年幼的皇帝盖着锦被睡得很香,首席女官玉香坐在帐子外的一块垫子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看着睡觉的小皇帝,她似乎听到了隔壁的对话,似乎又没有听到。
  此时位於南疆最北端的苏阳城外运河码头边,一行车马缓缓驶了过来,向苏阳城外的桃花渡驶来。
  马车是很普通的四匹马拉的四人香蒲车,很快在桃花渡停了下来,此处虽然叫桃花渡,其实是苏阳城外的驿站,因地名叫桃花渡而得名。
  赶车的车夫戴着一顶毯帽,毯帽下却是一张好看的脸,小白脸、桃花眼,嫣红的嘴唇嘴角翘起,一对米粒大的梨涡时隐时现,彷佛时时都带着可爱的笑意。
  他很轻巧地从车前跳了下来,走到车门边,行了个礼道:「公子,太晚了,城门早闭上了,咱们在桃花渡歇一晚吧。」
  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穿蓝色儒袍的书生从里面跳了出来,俊俏的脸没有什麽表情,他看了看前方那灯火通明、声音喧腾的驿站,点了点头。
  他打先向前走去,後面的车夫忙跳上马车,赶着马车缓缓地跟在他身後。
  桃花渡驿站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灯笼下站着一个面目普通、年约二十一、二的青衣男子静静地肃立着,似乎在等什麽人,看到大步走来的蓝袍书生,他面露喜色,迎了上去道:「公子,小人包了一个上院。」
  蓝袍书生点了点头,待马车停稳,这才上前拉开车门,旋即张开双臂,红灯笼朦胧的光晕中,一个身穿蓝色绣花袄、白色千褶裙的美貌年少妇人大眼含笑,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蓝袍书生很是俊俏,看着细条条的身子,没想到力气甚大,单用双臂就稳稳地接住了看起来并不是很苗条的美貌小妇人,身子一转,把她轻轻放在了地上,紧接着就伸手挽住了美貌小妇人的手,大步向驿站走去。
  面目普通的青衣青年忙走在前边引路。
  马车里又钻出了一个细眉小眼、紫棠脸的青衣丫头,看似瘦弱,手里却提着一个极大的包袱,她忙跟在那蓝袍书生和美貌小妇人身後,也进了驿站大门。
  车夫把四人香蒲车赶进了包好的院子,店小二看他弱柳似的身材、弱不禁风的样子,忙上前热心地帮忙,却被他拒绝了,他一个人麻利地收了马车,安顿好马匹,喂马吃了随车带的草料,这才也走了过来。
  上院里包银很贵,因此就连院子里也挂着几个灯笼。
  青衣丫头指挥着店小二送来热水,服侍着蓝袍书生和美貌妇人洗漱了,这才简单洗了洗。
  那青衣男仆早已点好了晚饭,忙吩咐驿站里的夥计赶快送过来。
  这一行人就是赵贞、朱紫、柳莲和新婚的赵壮、银铃夫妇。
  朱紫其实在船上吃过晚饭了,可是经过这一番颠簸,早就又饿了,她坐在收拾得很洁净的堂屋里,笑着问赵贞,「明日晚一点起床好不好啊?」
  赵贞伸手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拍了拍,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候,三个店夥计和青衣仆人一起拿着东西过来了,一个店夥计端着一个加了炭的铜炉,一个店夥计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放了八个碟子,分别是些羊肉片、白菜心、蕈类、鱼片之类的涮菜,一个夥计端着的托盘上放着各种蘸料和一盘面条,而青衣仆人端的则是盛着白汤和辣汤的鸳鸯锅。
  待店夥计铺排好离开,朱紫这才笑着道:「赵壮真厉害,怎麽猜到我想吃火锅的?」
  打扮成青衣仆人的赵壮在一边笑道:「不是小人神机妙算,是公子能掐会算!」
  朱紫看柳莲、赵壮和银铃都站在一边,袖子卷起,准备侍候自己和赵贞用宵夜,忙道:「你们不用在这里侍候,也赶紧去吃吧,我和公子自己吃、自己弄好了。」
  柳莲桃花眼一闪,看向赵贞,赵贞点了点头,柳莲这才和赵壮、银铃一起行了个礼,离去了,店夥计在隔壁也帮他们弄好了火锅。
  饱饱地大吃一顿之後,一直到洗漱完毕,朱紫依旧觉得肚子很撑,她捧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在和堂屋相连的卧室里走来走去,想着走走或许能够好受一点。
  赵贞吃得并不多,他坐在床边,正在看赵壮刚送来的几封书信。
  朱紫走了一会儿之後,走到床边紧挨着赵贞坐了下来,谁知道等了好一会儿,赵贞似乎看书信看得入迷了,根本不搭理自己。
  朱紫有点想睡了,她起身脱了衣服和鞋,拉开被窝钻了进去,连被子、枕头、床单都是银铃随车从王府里带的朱紫常用的。
  被窝里很凉,朱紫刚钻进去就叫了一声「凉死了」。
  赵贞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书信,到窗前的盆架上洗了洗手,这才走了过来,很快脱去了衣服,他轻弹手指,「噗」的一声蜡烛熄灭了。
  朱紫缩进赵贞怀里,把冰凉的脚放在赵贞脚背上取暖。
  赵贞的手缓缓地抚摸着她。
  朱紫却躲来躲去,「太冷了,不要!等暖热再说吧。」
  赵贞闻言,把朱紫更紧地贴向自己温暖的身体,以期早点把她暖热,但还没等身子变暖,朱紫就进入了梦乡。
  有火力旺盛的赵贞在,被窝很快就暖热了,朱紫睡得正香的时候,似乎听到外面传来了喧闹声,刚要动,赵贞就搂住了她,轻轻道:「睡吧。」
  朱紫知道自己不用操心什麽,在赵贞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很快又睡着了。
  赵贞待朱紫睡熟了,这才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起来,他先把被子掖好,确保不进凉气,这才开始起身披上衣服。
  他俯身在朱紫唇上吻了一下,她的唇热呼呼的,脸也热呼呼的,他一触之下,觉得意犹未尽,凑近了一点,又吻了一下。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柳莲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
  赵贞起身,走到窗前,低声道:「出什麽事了?」
  柳莲道:「又有人来投宿,声称是林孝慈林大人的家眷,对外面的上房不满意,想让我们给她们腾院子。」
  林孝慈?赵贞想都没想,道:「不腾,赶紧处理了,不要让她们打扰王妃休息。」
  「是。」柳莲躬身退下。
  柳莲此时一身黑衣,显得身材高挑,一条黑色软刀充作腰带,束得腰身堪堪一束,他负手站在上院门前,看着对面几个态度嚣张、身穿锦衣的仆人,脸上带着笑,梨涡时隐时现,可是桃花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我家公子和少夫人已经休息了,腾院子绝对是不可能的。」
  这几个锦衣仆人大概也是豪横惯了的,粗门大嗓道:「我们老太太和姑娘是……」
  突然,他的喉咙一疼,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柳莲笑意一收,声音缓慢而冰凉,「我说,不要打扰我们公子和少夫人休息。」
  他的左手刚刚轻擡了一下,现在也没有收回去,而是两手搓了搓,眼睛看着眼前几人,闪了一下。
  这几位锦衣仆人被他的杀气所慑,齐齐後退几步,然後转身跑了。
  柳莲没有离开,他依旧站在院门前,如一根标枪。
  林慕慈安顿母亲先在驿站的上房里歇了下来,然後起身带着丫鬟春柳和春燕走了出去。
  管家林大带着几个仆人仓皇而至,急急忙忙道:「二姑娘,那家人不愿意腾院子,还打伤了林四!」
  因为连夜赶路,林慕慈也有些疲倦了,她淡淡道:「那就先在上房歇下吧,安排好守夜值班的人,母亲房里已经安排了丫鬟和婆子,你在外面门口再派两个人守夜吧。」
  林大不怕老太太,不怕太太,最怕这位面冷心更冷的二姑娘,马上低头应了一声,恭送林慕慈离去了。
  赵贞回到床边,把衣服脱了,直接钻进了被窝,他刚躺好,本来正面朝里睡着的朱紫好似感受到了他,小屁屁往後一拱,软绵绵、热呼呼的身子就贴了上来。
  赵贞侧着身子,手伸到前面抚摸揉捏着她的丰满,越摸越起兴,下身早已硬邦邦顶了上去。
  朱紫犹自不知,肉乎乎的小屁屁在赵贞身前动了动,大概是被顶着了,有点不舒服,她哼唧了一声,往床里蠕动了一点。
  他贴了上去,脸贴着朱紫的如云乌发,轻轻嗅了嗅那沁人的清香,双手齐动,把她的小屁屁贴向自己,伸手脱去了她的亵裤,下身对准位置进入她。
  赵贞下身耸动着,终於把朱紫给顶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回应着,不知道什麽时候下面早已湿漉漉了,他扳着她的胯部,用力抽插。
  帐幕低垂,猛烈地摇动着。
  没过多久,朱紫就痉挛般颤抖着,声音带着颤音,彷佛要哭出来了,「赵贞……我不行了……快一点吧……」
  赵贞感受到朱紫里面的绞缠、吮吸,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搂住她,猛烈地撞击起来。
  一时事毕,他把已经半晕迷的朱紫搂进怀里,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他想起小戏里一句肉麻的话「和着水儿吞下去」,他就老想把朱紫和着水儿吞下去,把朱紫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不让她被外面人看到、不让她被别人欺负、不让她被别人觊觎。
  入冬之後,朱紫食量大增,身上也变得肉肉的,搂在怀里舒服极了,赵贞把朱紫揽入怀里,紧贴着朱紫睡着了。

  ◎             ◎             ◎

  第二日一大早,朱紫醒来之後,觉得下面酸麻难耐,很不好受,她赤着身子扑到赵贞身上,连捶了好几下。
  赵贞作贼心虚,脸上带着笑,一边躲,一边把她抱在了怀中,身子一翻,就变成了压着朱紫的状态。
  她这时候才感觉到危机,忙用力推赵贞,「我快要饿死了!」
  赵贞静了静,待身子平复下去了,这才翻身下去。
  谁知道朱紫一旦脱身,就开始放肆起来,她直起身子,伸手解开了赵贞束发的丝带,他乌黑的长发一下子披散了下来。
  赵贞看朱紫没穿衣服,怕她冷,一把把她拖了过来,摁进自己怀里。
  他的长发披散,朱紫的长发也散了下来,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铺满了整个枕头。
  抱了一会儿之後,赵贞终於耐不住了,再次翻身按住朱紫,分开了朱紫的双腿,钻在被窝里擡起了她双腿。
  朱紫一边笑,一边挣紮着,却令赵贞更加兴奋,在她的喘息声中,赵贞终於得手,他俯身吻了朱紫一下,开始动作起来。
  等朱紫愿意起床,已经是巳时二刻了,冬日苍白的日光透过白色的窗纸,淡淡地照了进来。
  银铃早起来了,看王爷、王妃房里有了动静,这才进来,取了热水让王爷、王妃盥洗。
  王爷房里帐子低垂着,王爷似乎没有起来,只有王妃起来了,她已经穿好了衣服,上身是一件玄色泥金绣花袄,下身是白绫滚泥金边裙子,长发披散了下来,遮盖住了脸的两侧,衬着幽黑的大眼睛和白里透红的脸颊,看起来有一种稚气的美丽。
  银铃不由得心里暗笑,成亲之後,她终於明白为什麽王妃只要和王爷在一起以後,睡觉起来脸上老是透着绯色红晕了,原来这就是满脸春色啊!
  朱紫盥洗完毕,银铃取出妆盒,打开之後支起了铜镜。
  朱紫也不用她帮忙,自己梳了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堕髻,在首饰匣子里面挑选了一番,拿出一支简单的点翠金步摇插了进去,做完这些,她让银铃帮她看了看,没什麽问题了才让银铃出去。
  赵贞待银铃离开,这才从床上下来,他身上穿着白色中衣,黑色长发披散了下来,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倦意,长睫毛也扑撒了下来,微挑的凤眼却依旧明亮。
  他在朱紫的帮助下,穿上准备好的和朱紫同色的玄色泥金袍子,围上白玉带後,向朱紫指了指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
  朱紫轻俏一笑,起身站在赵贞身後,拿起梳子开始给赵贞梳头发,赵贞的头发凉阴阴、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清香,她很快就梳通了,把他的头发挽好,用丝带绑好之後,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儒冠。
  整理好儒冠两侧垂下来的带子之後,朱紫退後几步,欣赏起赵贞来。
  此时的赵贞,头戴儒冠,身穿黑袍,腰系玉带,长身玉立,配着没什麽表情的脸,端的是一位俊美冷峻的黑衣书生。
  赵贞早被她看得老了脸皮,浑不在意地牵了她的手出去了。
  堂屋里早饭已经摆好了,赵壮已经出去打点今日的行程了,换了一身青衣仆人打扮的柳莲和银铃候在一边,静静等着。
  早饭很简单,不过是些清粥小菜,都是朱紫爱吃的,这些事都是赵壮和柳莲提前按照王爷的嘱咐准备的。
  赵贞看了柳莲、银铃一眼,淡淡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吃早饭的时候,朱紫擡头看了看旁边专心吃饭的柳莲,心里有些好奇,赵贞身边的亲信,要嘛是生得甚是普通,比如赵福、赵贵、赵英、赵勇、赵壮他们;要嘛是英俊端正,比如侯林生、樊维斌、白子春他们,但像柳莲这样外形美丽纤细,实际上慓悍矫健的,她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柳莲感受到了朱王妃细细端详的目光,想想旁边的醋坛子王爷,不由觉得压力很大。
  赵贞早就发现朱紫的动向了,心里闷闷的,他喝完了一碗粥,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沉声道:「朱紫,盛饭!」
  朱紫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颠颠地起身去给赵贞盛粥了。
  虽是冬天,柳莲却早已汗流浃背,陪着醋坛子王爷和好奇宝宝王妃吃饭,压力真心太大了啊!
  吃过早饭,主仆四人准备出发去苏阳城北的菩提庵,那里的素斋在大金很出名,朱紫早就想吃了。
  赵壮一大早就出发过去打理了。
  站在在驿站外面,朱紫正要上车,却觉得背後有人在看自己这边,她回头一看,发现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身披大红羽面鹤氅的年少丽人,正站在驿站门口,一双盈盈美眸正看着自己这边,朱紫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发现被看的人原来不是自己,而是正站在自己身边等候自己上车的赵贞,不由抿嘴一笑,对赵贞说:「赵贞,你又招蜂引蝶了哦!」
  赵贞凤眼微眯,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把她抱起,塞进了车子里,随後自己也钻了进去。
  从早上朱紫打量柳莲的时候开始,赵贞就不痛快了,他可忘不了朱紫先喜欢上自己是因为什麽,那是因为自己生得好,朱紫自己也对他说过喜欢他的美貌。
  赵贞越想越郁闷,恨不得把依旧把朱紫藏进延禧居,谁也见不着,只属於他自己。
  他郁闷地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朱紫。
  朱紫感受到他的目光,忙笑嘻嘻地移动小屁屁,往他这边坐了一点,紧紧挨着赵贞,他从早上开始就受损的自尊心这才得到了抚慰,心情开始转好。
  银铃这时候已经收拾好了车後的行李,也进了车中,在王爷和王妃对面坐了下来。
  柳莲驾着车出发了。
  林慕慈看着远远驶去的马车,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遗憾。
  那个男子,如许高贵、如许俊美,彷佛远古的神只,可惜只能是匆匆一见,「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从此难再遇到。
  银铃坐在车中,和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而王爷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看得银铃心惊肉跳,决心下次陪着柳莲在外面赶车得了。
  柳莲赶着车并没有进苏阳城,而是直接从东边绕过苏阳城,直接到了城北的玉版山下。
  玉版山是一个小山,漫山遍野种的都是腊梅花,山路平展,山顶平缓,菩提庵就在玉版山山顶。
  银铃远远走在最前面,柳莲远远走在最後边,赵贞牵着朱紫的手走在中间。
  山路很平展,两边的腊梅花已经含苞待放了,散发着阵阵清幽的香氛,朱紫折了一枝腊梅拿在手中,刚开始的时候兴致勃勃,一边被赵贞牵着走,一边拿着腊梅嗅来嗅去,可是刚走到半山腰,她因为昨夜赵贞运动过量,下面又酸又疼,两条腿灌铅似的,再也迈不了步子了。
  赵贞睨了她一眼,把她往後推了推,自己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朱紫开心极了,把裙子撩起来一点,「嗷呜」一声窜上了赵贞的背,双臂紧紧攀住赵贞的双肩。
  赵贞起身背着她往前走,朱紫趴在他的背上,觉得幸福极了,正在得意,听到赵贞低声叫道:「朱紫……」
  「怎麽了?」朱紫附到赵贞耳边,问道。
  「你又重了不少!」赵贞低声道。
  过了一会儿,朱紫反应过来,抓狂道:「不是你说的,我丰满一点更好的吗?」
  赵贞「唔」了一声道:「在房里是那样子的,只是背起你的话……」
  朱紫很生气,用力往下一趴,企图增加赵贞背上的重量,实际上,她这样做造成的直接後果是胸前的丰润更加紧密地贴在了赵贞背上,让他获得了意外的福利。
  菩提庵遥遥在望了,赵壮正陪着一个高瘦的青袍男子候在山门外边。
  虽然有外人在场,赵贞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背着朱紫往上走,一直到了山门,他才把朱紫放了下来,交代道:「让柳莲和银铃陪着你到菩提庵後面去玩,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朱紫点了点头,正要离开,赵贞却又有些不放心,拉着她又加了一句:「乖一点,不要乱跑!」
  「知道啦!」朱紫快步离开了,银铃和柳莲忙跟了上去。
  待朱紫走远,赵贞才正视眼前这位高瘦的青袍男子。
  青袍男子年约三十四、五,相貌甚是普通,他一直含笑看着书生打扮的南安王对妻子嘘寒问暖的举动,到了此时,这才潇洒地躬身行礼,「宋章见过王爷。」
  赵贞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那个给我上万言书的宋章?」
  「正是不才。」宋章不卑不亢看着赵贞,不算大的眼睛熠熠闪光。
  赵贞大步向前,进了菩提庵,宋章和赵壮忙跟了上去。
  进了菩提庵提前安排好的静室,赵贞一直到提前安排的暗卫奉上沏好的茶,这才问道:「请问宋先生,你所谓的『进』和『退』的五大策略,能不能再向本王讲说一番呢?」
  不待宋章答话,赵贞垂下眼帘,又道:「藉联姻巩固联盟之事,断不可再言,本王还用不着以肉身去换得别人的忠诚。」
  宋章淡然一笑,道:「原本宋某对自己能够说服王爷联姻胸有成竹,可是如今见到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宋某的想法已有了一些变化。」
  他傲然道:「三强鼎立,共推皇权,紧握军队,身处幕後!」
  赵贞静静看着宋章,宋章的想法同他目前的做法不谋而合,这人或许可以一用,不过得先经历一番考验再说。
  菩提庵後有一个上千年的菩提树,朱紫先是瞻仰了这棵菩提老树,然後又去後园看腊梅。
  面对着满园的腊梅,朱紫有些困惑地问银铃,「古诗上常有白雪红梅,为什麽我从来没有见过冬天开的红梅呢?」
  银铃也很困惑,她自小生活在北方,也和王妃一样没有见过。
  一边的柳莲忍不住道:「再往南边是有的,咱们大金冬天太冷了。」
  朱紫和银铃这才明白了过来。
  朱紫看着腊梅丛中的柳莲,觉得他当真是人比花娇,心里不由暗笑,面上却是不显丝毫。
  正在这时,赵贞带着赵壮和宋章走了过来。
  宋章已经投入赵贞麾下,他上前给朱紫行了臣子之礼,道:「属下宋章参见王妃。」
  朱紫从来不干涉赵贞的正事,也只是回礼而已,并不多说。
  素斋吃完之後,一行人下了山,从山下留守的暗卫那里接了马车,登车继续往金京而去,赵贞不再陪着朱紫坐在车中,而是陪着宋章骑马而行。
  宋章和南安王略一交谈,就发现这位新主子不喜欢夸夸其谈,所以说话很有分寸,两人且谈且走,倒也和谐。

  ◎             ◎             ◎

  用过晚膳之後,朱碧把已经睡熟的小皇帝赵桐放在了床里面,在玉香的帮助下正要脱掉外面的礼服,宫女进来回报道:「禀报太后娘娘,尹太妃过来了。」
  朱碧一愣,止住了玉香正在解盘扣的手,转过身子,看着不等召唤已经走了进来的绿霞。
  绿霞满脸的笑,「怎麽这麽早就睡了?」
  朱碧微笑,「有点累了,所以睡得早。」
  绿霞上前,极有技巧地挤开旁边的玉香,伸手欲帮朱碧解礼服上的盘扣。
  朱碧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嘴里柔声道:「姊姊,我要睡了。」
  绿霞愣了一下,圆瞪杏眼看着朱碧,而朱碧和她对视着,并没有一丝退缩。
  绿霞脸色苍白,後退了一步,再後退了一步,盯着朱碧看了一会儿,最後毅然转身离去了。
  玉香低着头,彷佛没有看到这一幕。
  过了一会儿,朱碧问道:「玉香,我是不是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玉香没有说话。
  朱碧看着她,脸上表情很快放松了下来,笑问道:「玉香,姊姊、姊夫什麽时候才能到金京?」
  「禀报太后,具体时间虽未定,但不出意外的话,大约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就能抵达京城了。」
  朱碧叹了口气,脱了礼服,梳洗之後上床陪着赵桐睡了。
  对朱碧来说,绿霞曾经是除了姊姊之外最亲密的人,可是先皇已经驾崩,她真的不愿意再同绿霞像先皇活着时一样,一起侍候、大被同眠了,现在也不需要了,她已经贵为太后,再也不需要看那些女人的脸色了!
  她在一直向前走、向上走,而绿霞不愿意,只想留着她、留着流逝的岁月,但是她宁愿绿霞当她最好的姊妹,如此而已。
  朱碧知道自己卑鄙,可是她卑鄙得理直气壮,她思道:我就是这个样子的,玉香知道、徐连波知道,就连姊夫赵贞怕是也知道,了解我的人都知道,为什麽绿霞你就不知道呢?
  第二日,高老丞相来到青云殿,请求辞去丞相一职。
  朱碧早已同徐连波商量过的,知道这是姊夫赵贞的意思,於是假惺惺地挽留一番之後,就同意了。
  晚上,朱碧心情很好,她洗了个澡,然後坐在铜镜前,让玉香细细为自己梳理头发,然後拿出姊姊托姊夫的人捎来的黄金水,开始细细涂抹脸部和颈部。
  朱碧看着镜子细嫩的脸、沧桑的眼,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虽然穿的是这老气的礼服,可是我还没有老呢,我才十七岁呢!
  玉香正帮朱碧换睡裙,徐连波就进来了,宫里人都把他当做太监,就连他自己也把自己当做太监了,一进来,正好看到睡裙穿了一半的朱太后,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朱碧和玉香也愣住了,她背过身去,双手颤抖着在玉香的帮助下把睡裙穿上,绑住了腰带。
  徐连波马上镇定了下来,依旧做出钱柳德的做派,画着眼线的眸子眨了一眨,哑声道:「奴婢僭越了……」
  朱碧终於整理好了睡裙,本来想摆出太后的威严,可是穿着睡裙实在是摆不出来,最後终於憋出了一句,「小德子,来给哀家捶捶背!」
  徐连波嘴角微抽,他早已认定这个外表善良柔弱的朱太后,实际上是一只腹黑冷血的强女人,谁知道她也有这样的小儿女之态。
  朱碧在床上坐了下来,玉香立在一旁,徐连波不轻不重地帮她捶着背。
  夜已经深了,寝殿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角落里计时的滴漏的声音,朱碧突然问道:「姊姊的二小子长得像谁?像姊姊吗?」
  徐连波和玉香都感觉到了她满心的期待,人人都说朱太后和南安王妃姊妹俩生得很像,那麽二公子若是像南安王妃的话,一定也像朱太后了。
  徐连波看了一眼玉香,示意她回答,於是玉香不得不道:「据说,二公子生得甚是像王爷。」
  朱碧很失望,她忽然变得像个小姑娘,唠唠叨叨道:「姊夫是单眼皮,不好看;姊姊是双眼皮大眼睛,生得好看,小外甥像姊姊才好呢!」
  徐连波、玉香含笑不接腔。
  朱碧又看向徐连波,大眼睛闪着急切,「赵梓出生没多久就是世子了,我能不能也封赵杉一个爵位?」
  徐连波低头道:「王爷希望低调……」
  朱碧有点悻悻,「姊夫偏心啊!」
  徐连波、玉香,「……」

  第二章

  朱紫一行人愈往北走,天气就愈冷,腊月初六的时候,他们走到了距离金京不远的舞阳,这次依旧是歇在城外的驿站,赵壮还是提前包了一个上院。
  一大早,朱紫睡醒了,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左胳膊、左腿正大剌剌地放在赵贞身上,不由有些心虚,忙悄悄地收了回来,侧着身子细看赵贞。
  睡着的赵贞,皮肤白里透出些淡淡的粉红,秀丽的眉毛黝黑润泽,微微抿着的唇粉红莹润,彷佛一下子小了好几岁,凭空添了几分稚气。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俯身在赵贞的唇上亲了一下,亲完刚要离开,却被赵贞有力的双臂揽住了腰,一下子倒在了赵贞身上,他把朱紫紧抱在怀里,又拉高被子把她盖得严实。
  「我要起床!」朱紫一边挣紮,一边提出抗议。
  赵贞不理她的抗议,用力把已经挣出来的朱紫又塞了回去,「外面下雪了,你等一下再起来。」
  「下雪了?」朱紫瞪大了眼睛,兴奋得不得了,「我要去看雪!」
  两刻钟之後,赵贞夫妇已经盥洗完毕了。
  赵贞穿的是深蓝儒袍,和往日没什麽不同;朱紫却在贴身素缎小袄外面又加了一件紫貂外衣,额上也系了紫色镶宝的抹额,看上去添了几分贵气。
  收拾完毕,赵贞坐在卧室里喝茶,朱紫却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
  外面真的在下雪,不过雪下得不大,若有似无的飘着,连地面都没有打湿,院子里乾枯的枝条上也只是星星点点积了一点点雪痕,当然没有所谓的「大雪如被」的场景了,朱紫有点失望,站在窗前蔫蔫地看着外面。
  正在这时,她彷佛感受到了什麽,眼波一转,看到赵贞新收的谋士宋章正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似乎和柳莲在说着什麽。
  柳莲背对着朱紫,而宋章却是面对着朱紫。
  宋章一擡头,就看到了窗子内的朱紫,眼睛正好对上了她彷佛会说话的明媚大眼,他微微一愣,很快移开了眼神。
  朱紫浑不在意扫了他一眼,扭头对赵贞说:「外面雪不大呢。」
  「过来喝点水。」赵贞叫朱紫。
  她把窗子关上,走回了赵贞旁边,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子的温茶,这才觉得滋润了一点,夜里赵贞怕她冷,让人备了暖炉,屋子里有点乾。
  喂她喝完水後,赵贞一边喝茶,一边看柳莲刚送过来的文书,朱紫则去吩咐银铃,该上早饭了。
  自从朱紫上次吃饭打量柳莲之後,赵贞就再也没让柳莲、银铃等人同自己和朱紫一起用饭了。
  赵贞同朱紫在正房的堂屋吃早饭,银铃在自己房里用早饭,柳莲和宋章就各自在房里用了早饭,这麽做唯一的弊端是朱紫得侍候赵贞了。
  这天的早饭是鸡汤小馄饨和高炉烧饼,朱紫往鸡汤里点上些香菜,然後端给了赵贞。
  高炉烧饼是特制的,都做得小巧玲珑,里面填着糖,外面沾着芝麻,烤得焦黄,闻着香喷喷的,整整齐齐摆在白瓷盘子里。
  朱紫看着这些糖烧饼,端详了一会儿,这才挑了卖相最好的那个拿了出来,递给了赵贞,她很认真地为他服务。
  赵贞觉得自己作出和朱紫单独用饭这个决定真的是太好了,因为朱紫每天都认真地侍候他,把他侍候得无微不至,令他常常产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之感。
  赵贞慢慢地吃着馄饨,朱紫一边挑选糖烧饼,一边絮絮道:「妹妹不知道如今怎麽样了,宝宝冬天最不好养了,外甥不知道身体好不好……」
  说了几句之後,她又开始想念小包子和小馒头,心里酸酸的、涩涩的,眼圈马上有点红了。
  赵贞看了她一眼,马上转移话题,问道:「到了金京,你是先回府还是先入宫?」
  单纯的朱紫当然上当了,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赵贞,「当然是先入宫去看妹妹和外甥了,我给他们带了很多礼物呢!」
  赵贞成功转移了话题,心安理得地接过了朱紫新挑选的糖烧饼,又舀了一勺鸡汤喝了。
  用完早饭之後,一行人准备冒着小雪上路。
  赵贞的衣服还是朱紫安排的,为了和朱紫自己的服饰相配合,临出发前,朱紫逼着他换上了一件白锦缎袍子,外面是深紫色的羽缎披风,穿着这麽一身亮眼的衣服站在驿站门外,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朱紫发现不少男女都在偷看赵贞,心里乐滋滋的,看的人虽多,可是赵贞是她的,是属於她一个人的,归她使用和管理,赵贞穿什麽吃什麽,都由她说了算!
  宋章牵着马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看到了已经坐到了车里,犹自打开窗子,微笑着看王爷牵着马的朱王妃。
  朱王妃肌肤白嫩,眉毛清朗,轮廓美好的大眼睛神采奕奕,红唇微丰,更兼丰满高挑,是一种浓艳至极的美丽,带着勃勃的生机和无限的活力,看着她,就觉得能够活着,能够吃、玩,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宋章眸子轻闪,他以前觉得那个女人神似朱王妃,现在看来,真的是形似、神不同。
  随着柳莲的一声「驾」,赵贞一行人冒着风雪出发了,依旧是赵贞和宋章骑马在前,柳莲赶着车在後,马车後面储物之处已经放满了东西,都是朱紫这一路来给妹妹朱碧买的礼物,就连车厢里,也放了不少预备送给朱碧的瓶瓶罐罐、箱子盒子什麽的,所以赵贞坚决不肯再坐到车里面去。
  雪开始下得有些大了,起初是微不可见的雪粒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朵朵雪花,从苍穹飞舞着飘落。
  朱紫一行人在金京南门外的驿站停了下来,她被赵贞抱下了车。
  一下车,她看到赵贞兜帽上、披风上满是积雪,忙疾步走上前,踮起脚跟先是帮赵贞扑去兜帽上的雪,然後又自上而下地拍打他的披风,一直到确定赵贞身上没有雪了方才作罢。
  拍完雪,她又握住了赵贞的双手,发现他手心暖和,可是手背冰凉,忙把赵贞的手背贴到了自己热呼呼的脸上。
  赵贞心安理得地被朱紫关怀着,微挑的凤眼深深看着朱紫,任她作为。
  宋章也从马上下来了,牵着马站在一边,看着真情流露的朱王妃,竟然很是艳羡。
  柳莲把马车停好,也走了过来,看着王妃关怀爱护王爷,柳莲心里也有些不平啊,毕竟他赶车可是比王爷骑马更冷、更累好不好!
  金京的雪下得更大,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人间,把皇宫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然而朱碧所住的青云殿内因为夹壁里有炭炉,所以暖和得很。
  她看着奶娘喂了小皇帝赵桐之後,想起这样寒冷的天气,不知道那些年轻的太妃们怎麽样了,於是就命玉香守着皇帝,她带着徐连波出了青云殿。
  徐连波本来要多带几个人,却被朱碧拒绝了。这麽冷的天,何必带着一群人一起受冻呢?
  皇帝登基之後,朱碧只是把个别嫔妃送到了兴盛帝的皇陵守陵,待事件平息之後,她把没有出宫修行的嫔妃们全部安排进了御花园深处的玉梨宫,特别派了得力的太监、女官管理。
  因为宫里人口稀少,所以徐连波只是命太监打扫了各通行要道的雪,并没有令人打扫御花园的雪,朱碧早有准备,穿的是鹿皮小靴,踩在白皑皑的雪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进了玉梨宫,朱碧带着徐连波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走了一遍,发现炭火供应还算及时,这些太妃们衣饰、器用也都不错,这才放心了一点。
  当然,她更享受这些昔日高傲的敌人们,对自己不知是真是假、看似感恩戴德的行礼,看着她们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感觉真的是好爽!
  进入最後一个院子的时候,前来视察的朱碧问陪同视察的玉梨宫总管太监,「这里面住的是谁?」
  玉梨宫总管太监恭恭敬敬道:「禀太后,这里面住的是蒋太妃。」
  朱碧秀眉一挑。
  玉梨宫总管太监马上补充道:「就是先皇时候的蒋贵嫔,先皇后的表妹。」
  朱碧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昔日害绿霞流产的仇敌蒋秀灵,她笑了笑,昂首走了进去。
  「太后娘娘驾到……」太监沙哑的声音响起。
  只听「吱呀」一声,正房的门被人猛地打开了,一位头发花白、形容憔悴的女人穿着长袍大袖站在里面,她看到穿着太后服饰的朱碧,呵呵笑了两声,脸上似哭似笑,表情有些扭曲,右边的衣袖向外有些突起。
  朱碧已经注意到了蒋秀灵的异常,可是她有心检验一下徐连波,所以装出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向前跨了一步。
  徐连波觉得不对,马上往前一闪,试图遮住朱太后,可是那女人已经扑了过来,袖子里一把磨得亮闪闪的银钗向着朱碧刺了过来。
  朱碧反应很快,迅疾往後退了一步,徐连波已经挡在了她的前面,左脚如闪电般迅速踢出。
  看着倒在地上、被几个太监用脚踩在地上的蒋秀灵,朱碧含笑上前,恨声道:「蒋秀灵,当年你帮着你那位表姊害了那麽多的人、造了那麽多的孽、沾了满手的血,睡到半夜,你不觉得害怕吗?」
  朱碧直起身子,面色早已冰冷,「蒋氏死有余辜,可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她脸上带着雍容的笑,「终身幽闭深宫。」
  她心道:我不恨你,恨你的是绿霞,你害绿霞没了孩子,我如今为她报仇!我们过得好,就是对你最好的报复,我留着你的命,让你生不如死,让你知道我们过得好,这就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回到青云殿之後,朱太后颁发懿旨,「总管太监钱柳德,忠心护主,堪为楷模,赐四品顶戴,宫内自由行走……」
  徐连波看着圣旨的目光真是炯炯有神啊!

  ◎             ◎             ◎

  晚上的风雪更大了,呼呼的北风卷着雪花,吹得窗纸呼呼作响。
  青云殿正殿内香氛微微,暖和异常,朱碧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最後,她求助於淡定地侍立一旁的徐连波,「姊姊冒着大雪入京,会不会有什麽危险?要不要派人去接应?」
  徐连波早就猜到怎麽回事了,偏偏不说,这时候才慢条斯理道:「奴才刚接到赵壮的飞鸽传书,王爷、王妃已经到了金京城南门外的驿站,明日一早即可进城。」
  「真的?」朱碧跳了起来,连声呼唤玉香,「快命人整理书房里的礼物!」
  刚刚命令玉香带着人去了,她陪着赵桐玩了一会儿,心里却始终静不下来,就抱着赵桐、带着徐连波去了书房。
  书房里放满了她给姊姊朱紫攒的礼物,比如通商司从波斯带回来的自鸣钟、钻石和驱蚊药水、乌吐进贡的龙涎香和蝉翼纱、东枢进贡的檀香扇和玉体乳、西北送来的大红枣和薄皮核桃、独县贡来的独玉……当真是琳琅满目,满满一屋,都是这一年多朱碧给姊姊攒的好东西。
  腊月十二这日,朱碧早早就起来了,焦急地候在青云殿里,自从姊姊离开金京去了润阳,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姊姊了,对於朱碧来说,母亲当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後来又只想带着弟弟在云蒙山过平静的生活,不愿意和她姊妹俩过多联系,早已和陌生人差不多了;只有姊姊,只比她大两岁,却一直照顾她的姊姊,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很想姊姊了。
  朱碧等得焦急,派「钱柳德」带了小太监到宫门前迎接。
  大雪夜里已经停了下来,宫门前的广场上被太监们打扫得乾乾净净,能够看到红色平整的琉璃砖。
  「钱柳德」带着两个小太监,百无聊赖地看着空旷的广场,他今日打扮得尤其夸张,俊秀的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粉,弯弯的柳眉用黛石细细画了,眼睛用炭笔画了上挑的眼线,嘴唇抹了一层胭脂,配着一身锦绣的大太监袍子,看上去要多违和有多违和,要多妖孽有多妖孽。
  赵贞骑马在前,一身黑袍的柳莲赶着马车在後,一起出现在广场尽头。
  「钱柳德」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马上大步迎了上去。
  赵贞骑在马上,看着「钱柳德」浓妆艳抹的脸,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钱柳德」笑得更欢畅了,「娉娉嫋嫋」行了个礼,用沙哑的声音道:「奴婢给王爷请安了。」
  简单的一句请安的话被他说得九曲十八弯,把後面赶着车的柳莲给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他可是奉王爷之命过来和徐连波做交接的,这个「钱柳德」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想到自己未来一年就要变成这个鬼样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柳莲不由得冷汗直冒,他决心要好好和王爷谈谈。
  赵贞之所以要用柳莲换下徐连波,就是怕徐连波的感情影响到了工作,徐连波的这番做作很快就被他识破了,赵贞瞥了一眼夸张的「钱柳德」,沉声道:「把你那点小心思给我收起来!」
  徐连波被南安王识破了用心,老脸微红,只不过隔着脂粉谁也没看出来。
  柳莲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赵贞陪着近乡情怯、有点紧张的朱紫一直到了青云殿。
  朱紫带的东西太多,柳莲只好也赶着车进了青云殿正院之内,待车子停稳,赵贞打开车门,把朱紫扶了下来,她一下车,向青云殿的门口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青云殿大门前的朱碧。
  朱碧头戴繁复的太后凤冠,身穿华贵老气的太后礼服,看着姊姊,脚不由自主往前动了动,旁边的玉香立刻小声提醒,「太后……」朱碧顿了顿,身子晃了晃,退了回去,自己如今是太后了,朱碧不由悲喜交集。
  赵贞携朱紫上前,给朱碧行礼。
  朱碧扶起姊姊、姊夫,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早已湿润了,她强笑道:「一家人何必多礼,先进去再说吧。」
  赵贞很快离开了,把柳莲和银铃留了下来保护朱紫。
  朱碧拉着朱紫进了偏殿,屏退旁人,连玉香、徐连波、银铃和柳莲也留在了外面。
  姊妹俩坐在并排坐在罗汉床上,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都流下了眼泪,彼此说起了别後情形。
  说了一会儿之後,朱紫问起朱碧孩子的情况,朱碧忙叫玉香,「把桐儿抱过来。」
  朱紫抱着赵桐看了又看,心里很是欢喜,赵桐比赵杉略大一点,也瘦一点,已经会爬了,在朱紫怀里扭来扭去,软软的小手伸到朱紫脸上摸啊摸的,他的小脸之上最显眼的便是那一双酷似朱紫、朱碧,秋水般的大眼睛,彷佛两粒惊世的宝珠,又彷佛碧天里最明亮的两颗星星。
  朱紫真是爱得不得了,亲了又亲,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小赵桐花瓣似的嘴唇,看得旁边的朱碧不由得破涕为笑。
  说了一会儿别後情形,姊妹俩开始互相献出自己给对方准备的礼物,抢着说「你听我说」,争得不亦乐乎,最後朱紫取得了胜利,得意洋洋带着妹妹去看她带来的礼物去了。
  朱太后和朱王妃畅叙离情的时候,徐连波和柳莲也没闲着。
  柳莲明白自己马车里究竟堆了多少东西,不肯亲自搬运,拉了徐连波帮忙。
  徐连波可是新晋四品大太监钱柳德呀,他才不愿意亲自动手呢,随手召来几个小太监搬运,他和柳莲站在一旁旁观。
  柳莲坦坦荡荡同徐连波站在一起,他一向认为自己的长相英俊潇洒、「威武阳刚」,所以对徐连波的女里女气很看不惯,悄悄道:「徐连波,这几日你给我收敛一点,逐渐变回常态,王爷可是让我和你换班的,你别让我揍你!」他握起的拳头藏在衣袖里,在徐连波眼前晃了晃。
  别人怕柳莲的拳头,徐连波武功同样高强,却是不怕的,他悄悄靠近柳莲一点,翘起兰花指,声音柔美、表情缠绵,「哎哟哟,咱家怕死了、怕死了……」
  柳莲「呕」的一声,差点吐了出来。
  一位爱好脑补的小太监一边颠颠地来回搬运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和大红人钱公公站在一起的黑衣美男,不由感叹真真是一对啊,冰山美人攻和妖孽太监受有没有!
  互相展示了礼物之後,朱碧知道姊姊和自己一样,对吃特别感兴趣,忙命玉香准备开宴。
  朱碧记得自己姊妹俩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基本上一年到头很少吃肉,馋得紧了,夏天的晚上,姊妹两个也不怕黑,拿着一个布袋子就出了村子,村外的大路两边种着白杨树,姊妹俩踩着路边的小草,一棵树、一棵树地摸过去,总能捉到很多的知了猴,回家用盐一炒,好吃极了。
  到了秋天,姊妹两个就逮蚂蚱和蛐蛐烧了吃,专门吃蚂蚱和蛐蛐的腿。
  只有春天和冬天,除了偶尔逮到一、两只傻鸟烤了,简直没什麽肉可吃。
  朱碧想到这里,就向朱紫说起了这些往事。
  朱紫听了,掩口而笑,悄悄道:「可别让你姊夫知道我以前爱吃这些东西,好没气质、太不淑女了,哈哈哈!」
  说是宴会,其实都是朱碧吩咐小厨房为姊姊准备的独县家常菜,这些虽是家常菜,可是在这大冬天里,已经是相当奢侈的菜肴了,朱碧预先备好的菜是肉片炒萝卜丝、青辣椒炒北瓜、蒜瓣炒红薯叶和一碗清蒸萝卜豆芽丸子,然後就是一锅红薯玉米粥和玉米面馒头。
  朱碧很会享受,早命人找来了独县老家的厨子,专门给她做老家的家常菜。
  朱紫一进餐厅,看到满桌的都是自己久违的家常菜,还都是自己和朱碧爱吃的,不由又惊又喜,拉了朱碧就坐了下来。
  朱碧也不要宫女侍候,屏退身边的宫女太监,只余下自己和姊姊。
  面对着姊妹俩最爱吃的独县家常菜,姊妹俩筷子动得飞快,对案大嚼,吃得很是爽快,最後她们俩都是扶着肚子离开的。
  晚上,姊妹俩一起睡了,让赵桐睡在两人中间。
  说起今日的晚餐,朱碧洋洋得意道:「姊姊,当上太后最好的一点,就是能够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宫里就我最大。」
  朱紫取笑她,「当太后心里不是应该想着天下万民吗?」
  朱碧「嗤」地笑了,「那也得等我这当太后的自己吃得开心、过得高兴吧?」
  姊妹俩都当了母亲,话题自然就离不开孩子了,当朱紫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叫小包子与小馒头时,朱碧很是羡慕道:「姊姊,那赵桐叫什麽好呢?」
  朱紫想都没想道:「叫小饺子吧。」
  朱碧深以为然,附和道:「就叫小饺子好了。」
  睡在母亲和姨妈中间的明德帝赵桐睡得很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就是在此刻被吃货姨妈起了「小饺子」这个跟了他一辈子的坑爹小名,好在有南安王世子赵梓的小名「小包子」,和南安王次子的小名「小馒头」作伴,倒也不算孤单。
  赵贞刚回到京城王府,高老丞相就派人来请,赵贞换了衣服之後,就骑马去了高丞相府,他和外祖父在书房里密谈了一个时辰。
  从书房出来,祖孙俩都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共同出席了高丞相府遍请金京权贵的豪华午宴。
  下午赵贞回到王府,发现礼部尚书何元、兵部尚书金焕然、刑部尚书焦楠和西北总督林孝慈已经等在外书房了。
  赵贞同何元四人在书房里密谈了两个时辰之後,晚上一起到望江楼的金京分店要了一间雅室,开开心心喝酒、谈心。
  晚上,醉醺醺的赵贞回到京城王府松涛苑的卧室,独自一人睡在空空荡荡的花梨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内,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孤独。
  翻来覆去良久之後,赵贞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已经离不开朱紫了,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朱紫已经成了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成了他血肉相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             ◎             ◎

  一大早赵贞就进宫了。
  朱紫因为和妹妹聊天聊到了半夜,到了早上犹自呼呼大睡。
  朱碧听说南安王求见,忙悄悄地起了床,站在青云殿正殿之上,看着站在下方,脸色苍白、一副睡眠不足模样的姊夫赵贞,朱碧笑得很得意,「姊夫是来接姊姊的吧?姊姊说了,她要住在宫里陪着我呢!」
  赵贞挺秀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他瞪着朱碧,思路突然变得诡异起来,想起了玉香报告的以前朱碧和绿霞之间的那点小暧昧,於是他开始有点想歪了,脸也瞬间黑了下来,冷冷看着朱碧,道:「哦,是吗?」
  朱碧因为有姊姊朱紫撑腰,「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有被姊夫这冷冽的目光吓退,反倒依旧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道:姊姊就是要陪我,哼!
  赵贞仰起脸,移开眼睛,不再看朱碧,道:「徐连波呢?他该和柳莲换班了。」
  朱碧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也被姊夫知道了,脸顿时就有点发热,可是她素来脸皮厚,红晕只是隐了隐就消失了,垂下眼帘,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软弱起来,「姊夫,我和姊姊从小相依为命,好不容易见一次,让她再陪我几日吧。」
  赵贞当然不愿意,可他也知道朱紫对和朱碧见面也是盼了好久,一定不会轻易答应回府的,所以他皱了皱眉头,道:「让她再待一天,明天就回去!」
  朱碧看姊夫松动了,心下大安,忙趁机提要求,她先是低头不语,接着吞吞吐吐道:「那绿霞……」
  赵贞扫了她一眼,道:「我派人把她带走!」
  朱碧擡起头,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赵贞,「她还年轻,给她一个好的身分,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赵贞点了点头,不管怎麽说,绿霞是被他派到先皇身边的,也付出了那麽多,他会负责到底的。
  朱碧夙愿得偿,心里欢喜,想着姊姊,对姊夫赵贞也温和了起来,欲言又止,「姊夫……」
  她的这一声「姊夫」和刚见面时的挑衅不同,带着些亲昵在内,赵贞倒是听了进去。
  赵贞不是很喜欢朱碧这样外表柔弱,实际上却强悍的女孩子,可是架不住朱紫日日在他耳边聒噪,要他一定要对自己妹妹好,令他慢慢也觉得朱碧既然是朱紫最疼的妹妹,那麽也就是自己的妹妹了,当然得对她好一点。
  想到朱紫,他充满算计的心总算软了一点,擡头看着已经从丹墀上走了下来的朱碧,闷声问道:「干嘛,朱碧?」
  朱碧头上梳着老气的发髻,身上穿着老气的酱色太后礼服,可是脸上却不协调地带着些脆弱和祈求,「姊夫,让徐连波留下吧。」
  赵贞想了想,最後道:「让徐连波自己作决定吧。」
  他是从玉香的报告里知道朱碧对徐连波的态度有点奇怪的,对於赵贞来说,朱碧只要在表面上维持住大金太后的体面就行了,其余的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朱碧才十七岁,後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了赵贞的回答,朱碧一下子笑了,她提着裙子就往内殿走,嘴里还说着,「呵呵,好!姊姊该醒啦,我去陪姊姊去了,再见,姊夫!」
  朱碧最後这句话又令赵贞郁闷起来。
  正在内殿的朱紫不知道,腹黑的老公和腹黑的妹妹已经把她给分赃完毕了。
  朱紫早就起床了,她命奶娘为赵桐哺乳,自己正帮朱碧选择衣服,这次见面,朱紫发现朱碧发髻、首饰、衣裙什麽的都很老气,根本不适合她。
  她为朱碧带来了很多精致美丽的钗环、簪饰和适合朱碧穿的衣裙、貂帽。
  朱碧进来的时候,朱紫已经梳洗完毕,身上未穿外衣,只穿着绣花小袄,正抱着眼睛乌溜溜的小饺子赵桐,和银铃一起为朱碧准备衣饰呢。
  一看朱碧进来,她就把赵桐交给玉香,伸手就开始扒朱碧身上老气的衣服。
  朱碧笑嘻嘻地赶紧求饶,朱紫却认真地劝她道:「在这宫里你是老大,想穿什麽就穿什麽,只要不太过分,难道谁还敢嚼舌头不成?」
  朱碧这才停止了挣紮。
  朱紫把她的发髻也解开了,她把给朱碧准备的那套绿宝石头面取了出来,然後先给朱碧梳了复杂的螺髻,梳好螺髻之後,她没有插戴任何钗簪,而是把一串绿宝石取了出来,绕在了发髻之上,卡住了暗扣。
  这个绿宝石串是赵贞送给朱紫的,未经切割,个个都有拇指指甲盖大,晶莹剔透、翠意盈盈,异常的美丽。
  做好这一切,朱紫把绿宝石镶嵌而成的太后花冠戴在了朱紫的螺髻之上,而後又给朱碧戴上了绿宝石制成的耳环和项链。
  她命银铃取来自己在南疆为朱碧准备的外袍和羽纱面白狐狸皮的鹤氅,亲自帮朱碧穿上,外袍是密实的白绫、绣着绿宝石色的缠枝花卉的太后礼服,鹤氅是莲青色羽纱面的,朱碧穿戴上之後,觉得又舒适又好看,而且也符合她未亡人的身分,也很开心。
  待吃过早饭,朱紫才道:「我给绿霞也带来了一些礼物,她现在在哪里住呢?」
  朱碧微笑道:「桐儿年纪还幼,和我一起住在青云殿,绿霞住在这里就不是很方便了,所以她搬到了青莲苑。」
  「哦,那你忙吧,我去看看她。」
  朱碧点了点头。
  稍後,绿霞强颜欢笑,带着宫女和太监把朱紫迎了进去。
  银铃指挥着几个太监运送礼物,绿霞和朱紫坐在起居室里聊天,聊了一会儿之後,两人都觉得真的是无话可说。
  昔日绿霞口角锋利,老觉得朱紫太老实了,虽然彼此交好,可是她老忍不住爱话里话外讽刺朱紫傻,可事到如今,就连青莲苑里的太监、宫女统统都是朱碧的亲信,她不敢再说那样的话了,可是又不愿意违心地说出些奉承的话,所以场面就有些冷。
  朱紫还记得绿霞当年在府里和自己的交情,也念着绿霞陪伴朱碧的好,所以尽量地找话题,最後实在无话可说了,就介绍自己带来的礼物。
  绿霞心里不高兴,连敷衍都欠奉,场面就更加冷清了,最後朱紫离开的时候,心里很是黯然。
  她走在御花园里,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扫清了,只有树枝上、假山上还遗留着一些白雪,在这阴沉的背景下,显得有些凄凉。
  飒飒北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带走了很多东西,包括昔日的友情和往日的情谊,徒留些让人伤感的痕迹。
  朱碧穿着姊姊精心准备的服饰,抱着小皇帝赵桐上朝去了。
  高老丞相正式请辞,而按照赵贞的预先安排,林孝慈成为了新的丞相。
  下朝之後,朱太后抱着赵桐走在前边,後面跟着皇帝的全副仪仗,一夜没有露面的大太监「钱柳德」走在朱太后後面。
  一直到了青云殿门外,朱碧挥退了仪仗,把孩子递给玉香,满脸肃穆地对「钱柳德」道:「小德子,随哀家去书房吧。」
  朱碧进了书房,「钱柳德」随後进去,恭谨地帮朱碧脱去了穿在外面的羽纱面白狐狸皮的鹤氅,挂了起来,然後拉开了椅子,侍候朱碧坐下。
  朱碧拿起一本奏摺看了起来,「钱柳德」很有眼色,马上准备好了羊毫笔和朱砂。
  朱碧看得很认真,看完之後又在上面简单批了几个字,其实这些奏摺内阁全都批复过了,送到太后这里来,纯粹是走一个过场罢了,可是朱碧看得很认真,遇到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就反覆地看,反覆地揣摩。
  朱太后批复奏摺的时候,「钱柳德」命小太监泡了八宝茶端了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摞奏摺这才批改完了,朱碧伸了个懒腰,然後双手掐腰,扭了扭酸涩的肩膀。
  「钱柳德」上前,习惯性地帮朱碧按摩起肩膀来,他毕竟是学过武功的人,按压的力度正好,穴位正对,朱碧的疲劳一下子就得到了舒缓。
  「钱柳德」很专心地按着。
  朱碧今日打扮得异常美丽,鹤氅已经脱去,如今身上穿着绣着绿宝石色的缠枝花卉外袍,领子敞得很开,越发突显她纤长白皙的脖颈和尖尖的下巴,他站在她的後面往前看,能够看到衣襟收紧的地方,露出那串绿宝石珠串下的那一抹白皙,他不由得呼吸一滞,按压一下子重了起来。
  「徐连波……」朱碧低低的声音有些飘渺,「你的眼角怎麽了?」
  扮成钱柳德的徐连波微不可见地顿了顿,画着眼线的眼帘垂了下来,然後才道:「和柳莲打了一架。」
  柳莲?朱碧想起姊夫提到的那个名字,记得那是一直跟着姊姊,看起来极漂亮、极危险的一个男子。
  年轻的朱太后没有说话,伸手拉开了书案下的小抽屉,取出了一个白玉盒子交给了徐连波,「抹一下,太显眼了。」
  徐连波接过了白玉盒子,塞进了袖袋里面。
  那日朱太后和朱王妃睡下了之後,徐连波和柳莲一言不合,终於痛痛快快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打了一架,因为旗鼓相当,所以他既没有成功胜了柳莲,柳莲也没有揍倒他,只不过柳莲的嘴唇被他一拳打破了,理由是红得讨厌;他描画过的眼角被柳莲打肿了,理由是女里女气、看不惯。
  来见朱太后之前,徐连波好好地用化妆的材料掩饰了一番,不注意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的,不知道她怎麽就看出来了,没来由的,徐连波的鼻子有点酸涩,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徐连波是个孤儿,自少年时代就开始跟着南安王赵贞南征北战,在化装和侦查这两方面罕有敌手,这麽多年来,没有人能看出他刻意掩饰的伤口,除非那人是真的关心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为朱碧按压肩膀。
  过了一会儿朱碧问道:「姊夫说让你自己选,你愿意和那个柳莲换班吗?」
  良久,徐连波才道:「我留下。」
  他的声音平静,他知道自己究竟做出了什麽选择。
  从今以後,他要留在这里陪着朱碧,陪着这个明明那麽孤独却故作坚强,还称不上女人的女孩子,陪着她走过这段孤独的路。
  朱碧没想到他居然这麽容易就答应了,她明明还准备着那麽多的利诱、那麽多的威胁没有说出来呢。
  她知道徐连波的选择对他来说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他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意味着他的身分将永远见不得光,意味着他永远不能拥有真正的婚姻和孩子……
  朱碧没有做出任何承诺,承诺不是说出来的,她只想做出来,证明给自己看。

  ◎             ◎             ◎

  这日开心的人不仅仅只是朱太后,还有新把大门外的匾额由「林总督府」换成「林丞相府」的各位林家主人,及预备着鸡犬升天的亲朋故友们。
  从林孝慈成为大金新丞相的那一刻起,位於东城的林府的候见室里,已经等满了候见的人。
  在林府後宅的正院里,林孝慈的正妻连夫人带着丈夫的两个小妾洪姨娘和张姨娘,正侍候婆婆林老夫人和小姑林慕慈用晚饭。
  林老夫人和林二小姐刚刚进京,一进京城的林府,林老夫人就作威拿势,逼着连夫人带着几个孩子搬到了偏院去住,自己带着女儿林慕慈住进了原先林孝慈和连夫人居住的正院。
  刚搬完家,她们就得到了林孝慈成为丞相的喜讯,母女俩心中虽喜出望外,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对林孝慈的妻子连夫人更加苛刻了。
  林孝慈自幼丧父、家道中落,母亲林老夫人带着他和妹妹林慕慈艰难度日,母子三人之间感情很深,後来林孝慈考中进士,投靠了南安王,成了南安王亲信,林家这才开始兴旺起来。
  对於林孝慈的妻子连氏,林老夫人和林慕慈都很不喜欢,只不过林老夫人表现明显,而林慕慈表现隐忍罢了。
  林孝慈非常的孝顺,他和连氏感情很好,本不愿娶妾,身边的两个姨娘洪氏和张氏都是母亲林老夫人强赐给他的,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他对她们也都很客气。
  林老夫人终於用完了晚饭,她老人家站起身来,却板着脸对侍候了半日的媳妇连氏道:「你和洪氏、张氏就在这里用了晚饭吧。」
  林慕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也不拉着母亲走,而是站在那里,等候着嫂子坐下去吃她和母亲的残羹冷炙,她的想法很简单,连氏你是外人,你享了我林家的福,就得受我林家的气!
  连氏知道丈夫纯孝,怕闹出来丈夫不高兴,含屈斜着身子坐了下来,匆匆用了几口,洪氏和张氏看着连夫人苍白的脸色,心里暗喜,一边陪着用了。
  夜里,洪氏和张氏一起去了正院二小姐的房里。
  听了张氏、洪氏粗俗肉麻的表忠心的话,林慕慈淡然一笑,懒洋洋地吩咐丫鬟秋心,「替我赏二位姨娘。」
  第二天一大早,林老夫人当着来请安的林孝慈的面,大骂了连夫人一顿,说她妒忌,让她以後待在佛堂里念经,除除一身的妒气。
  从此以後,林丞相府出面待客和出面交际的人不再是林孝慈的妻子连夫人,而是变成了林孝慈的妹妹林慕慈,她是林老夫人的全权代表,林老夫人年老且病,林府就由她这独女来代为掌管了。
  对於林丞相府的这些事情,旁人看了、听了只是笑笑而已,有一个人却很是不惯,把林孝慈叫过来骂了一顿,这个人就是林孝慈的主子南安王赵贞。
  赵贞这几日正不痛快呢!
  朱紫刚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赵贞面上虽然不显,实际上开心极了,两个人小别胜新婚,自是无限绸缪,先一起洗了个鸳鸯浴,然後又同登拔步床,春风几度之後,这才相拥而眠。
  问题出在第二日,身为名义上的监国大人,赵贞偶尔还是要上朝去的,所以尽管满心的不乐意,他还是毅然决然离开了热呼呼的被窝、松开了软绵绵的老婆,带着新从禁军挑选上来的卫士秦廷云和梁涛涛,穿上朝服上朝去了。
  朱紫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她带着银铃和清珠先在松涛苑里转了一圈权作散步。
  松涛苑里种了很多松树,赵贞夫妻离开这段时间里,松涛苑里没有了人迹,松树居然长得更加茂盛了,如今正是冬季,松涛苑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松林这铺天盖地的苍绿,北风吹来,朱紫似乎真的听到了阵阵松涛,可惜她不是文人墨客,吟不出「南山石嵬嵬,松柏何离离」、「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淩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这样的名句。
  她只是疑心生暗鬼,觉得这松涛苑树太多了,太阴了,阴森森的怕是要闹鬼,但她知道赵贞最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也不敢和他提,就自己想了个办法,藉口王府里的人本来不多,和自己夫妻一起进京的柳莲、宋章等人何必住那麽远呢?所以,她命柳莲、宋章和银铃、赵壮夫妇都搬进了松涛苑的外院住了下来。
  这下子再加上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松涛苑里终於充满了人气,即使赵贞不在松涛苑,朱紫也不害怕了。
  对於王妃之命,赵壮很高兴,这样的话,银铃就不用一早一晚辛苦地奔波了。
  宋章也很高兴,虽然他是南安王的亲信孙家毅推荐过来的,可是毕竟跟着南安王的时日还短,不是很受信任,早先还被安排进了京城王府最角落的跨院里,连见朱王妃一面都不可得,心里也是默默地郁闷着。
  柳莲是无所谓的,王爷本来就是命他近身保护王妃的,住得近一点也好,更方便保护王妃了。
  到了下午,柳莲他们都搬进了松涛苑的外院。
  朱紫也没什麽事情,想着好久没亲手给赵贞做过饭了,就洗手下厨,先和了面醒着,然後剁了萝卜肉的饺子馅,和银铃、清珠一起包起了饺子。
  朱紫动作极快,银铃和清珠久受薰陶,也不含糊,三人很快包出了四大盘的饺子。
  赵贞下朝之後回了松涛苑,得知朱紫在小厨房给自己包饺子,心里很开心,踱步到了小厨房去找朱紫,还没到小厨房,他先碰到了在小厨房大门口张望的赵壮,他瞪了赵壮一眼,把赵壮吓得一哆嗦,老老实实跟在他後面。
  进了小厨房院子里,赵贞又看到了在饭堂里下棋的宋章和柳莲,顿时冷眼如刀,刀刀致命地飞向这两人。
  宋章和柳莲不像赵壮那麽沉不住气,他们根本不看王爷,不和王爷带着小飞刀的眼神接触,低着头起身行礼,「王妃命我等搬进了延禧居外院。」
  赵贞不能当着这些亲信属下的面把朱紫怎麽样,所以只好咽下满心的不满,起身离开了。
  赵壮忙跟了上去,他今日不当值,不用跟着王爷,该跟着王爷是禁军挑选上来的的秦廷云和梁涛涛,可是王爷面色不善,他只好跟了上去。
  松涛苑外院的堂屋,因有一个大壁炉,所以被选成了今夜的聚餐之处,此时堂屋里炉火熊熊、烛光明亮,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赵贞坐在首座,因王妃说了要大家不要客气,柳莲、宋章、赵壮也都陪着坐了下来,朱紫带着银铃和清珠把下好的饺子一碗碗往外端。
  饺子很好吃,馅香、面皮有嚼劲,包得大小正好,最重要的是,这是朱紫亲手包的,所以赵贞一口一个吃得有滋有味。
  可是吃了半碗饺子之後,赵贞擡起头来,发现宋章、赵壮和柳莲已经把一碗饺子全吞了下去,正端了第二碗准备开吃呢。
  赵贞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朱紫又不是超人,一晚上能包多少饺子?还不被这些吃才全给吃完了?想到这里,赵贞且不管自己面前的半碗饺子,而是叫朱紫,「给我再来一碗!」
  宋章、柳莲和赵壮斜睨了一眼王爷面前还没吃完的那半碗饺子,心里鄙视,可敢怒不敢言,於是化悲愤为动力,很快就吃完了第二碗饺子。
  赵贞这下子也不顾王爷的风度体面了,极快地囫囵吞饺子,把那一碗半饺子给解决了,吃得猛了,肚子撑得都有些难受了。
  正在这时,朱紫带着大力士银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银铃手里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赵贞眼睁睁地看着上面放着的六盘饺子,心里悲愤难言。
  朱紫犹自乐滋滋地说:「大夥儿放开吃,今日包的饺子多。」
  赵贞,「……」
  赵壮、宋章、柳莲齐声说:「王妃,我们再来一碗吧!」
  夜里回到松涛苑的内苑,吃瘪的赵贞面无表情地喝着朱紫特地为他准备的助消化八宝茶,默默地听着她解释着为什麽要让赵壮他们住进外院。
  「王爷,我今天在松涛苑里转了转,发现人烟太少,有点阴森森的啊,就让他们住了进来。」
  她扫了一眼,发现赵贞杯子里的八宝茶喝得差不多了,就接了过来,重新加了水之後又递了过去,然後接着说:「咱这王府实在是太大了,本来都不怎麽住人,你又种了这麽多的树,一刮风就传来「哗」的声音,挺吓人的,哪天晚上你要不回来陪我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到宫里陪朱碧去……」
  赵贞饮着热热的、甜甜的茶,心里却苦涩极了,这叫不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朱紫继续八卦道:「柳莲的嘴唇怎麽破了,难道被他相好咬破的?哈哈!那个宋章怎麽看上去比原来年轻了,原来看上去要有三十三、四岁的,今天看上去,好像二十八、九岁的样子,而且样子变俊了……」
  咦?赵贞听出了问题。
  朱紫不知道赵贞的心事,犹自说着,「咱们要不要大请客一次,遍发请帖,请亲朋好友和他们的女眷进府饮宴,来聚拢点人气、去去阴气?」
  赵贞若有所思,应了一声。
  这时候已是深夜,傍晚的时候停了的北风不知什麽时候又刮了起来,刮得松涛苑的松林松涛阵阵,卧室里糊得厚厚的窗纸「啪啦」作响,偶尔还传来树枝被刮断的「喀嚓」声。
  卧室里明明很暖和,处在关得很严实的拔步床里的朱紫却觉得很冷,她心想,怕是因为此时自己身上光溜溜没穿中衣的缘故。
  她伸出胳膊,从床里拿了睡觉前脱下的中衣,摩挲着在被窝里穿到了身上,软绫制的中衣刚穿在身上依旧是凉,於是朱紫又钻到了赵贞怀里,贴着他取暖。
  赵贞平躺在床上在想心事,所以脸上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朱紫忙活半日之後,发现他依旧是这副模样,就有心搞点破坏,跟了赵贞这些年,她自信比别人更了解赵贞,他一做出这个样子,准是在想什麽坏主意。
  想到这里,朱紫恶从胆边生,她裹着被子、弓起身子,爬到了赵贞身子上方,然後两手放在他身子两边,支着床,笑咪咪看着赵贞。
  他只顾着盘算心事,凤眼处於没有焦距的状态。
  朱紫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心里开始默数,一,二,三!
  数到三之後,朱紫放松双手,身子一下子砸在了赵贞身上。
  赵贞这下子被砸醒了,默默地看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朱紫一眼,伸出双臂揽住她的腰,然後用力一翻,立刻变成了自己压着朱紫的状态。
  赵贞身子劲瘦,可也毕竟是男人,还是挺重的,如今他连手带脚全压在朱紫身上,她就有点受不了了,在下面左颠右晃、摇头摆尾地挣紮着。
  赵贞压在朱紫软绵绵的身上,随着她的晃动也摇摇晃晃的,感觉挺好玩,於是就不愿意下来,身子压着她,俊美的脸微微仰着,笑咪咪地看着她。
  朱紫最後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只好柔声求饶,「赵贞,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赵贞玩得意犹未尽,生在皇家,他的童年太短,从少年直接过渡到了成年,生命中从来没有尽情嬉戏的时候,如今这样有趣,他怎麽会愿意停下来?
  朱紫还在求饶,赵贞看她罗嗦,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把她的求饶声吞了下去,身子却依旧左右晃荡着。
  朱紫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可也逐渐感到了不对,赵贞下面又硬邦邦地顶着她了!
  等两人真正分开之後,赵贞一副餍足後满意的样子,枕着自己的双手继续想心事,而他旁边的朱紫身上的中衣再次不见了,身上光溜溜的,浑身无力、昏昏欲睡,挨着赵贞热呼呼的身子,很快睡着了。

  第三章

  次日赵贞不用上朝,夫妻俩一起睡懒觉。
  彻底清醒之後,朱紫想起昨夜的事情,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於是开始和赵贞算帐。
  赵贞从来不和她多计较,很大方地说:「那你压我身上吧,压回来不就得了?」
  朱紫想想觉得有理,但却不愿让赵贞再次沾光,「你背过来趴在床上!」朱紫命令道。
  赵贞很听话,翻身背朝上趴在床上。
  朱紫猥琐一笑,伸手从赵贞的颈部开始往下摸,劲瘦的背部,细细的腰部,小而微翘的臀部,修长的大腿、小腿,最後摸到了赵贞的脚,嘴里调笑着,「兀那小儿,身姿甚美乎!」
  朱紫的手很少做活,又长期涂抹许文举和侯林生配制而成的黄金水和各种香脂,当真是柔腻软滑,又温温热热的,摸在赵贞身上,当真是一摸一哆嗦,再摸毛孔开,他浑身像触电一样,全身的毛孔唰的一下全张开了,浑身酥麻。
  朱紫还不知道赵贞身体的变化,她大肆抚摸了一番美男之後,跃跃欲试地准备再压在赵贞身上,把昨晚上的场子给找回来。
  赵贞忍着身体叫嚣的慾望,等待朱紫的下一步行动。
  终於,朱紫笑着开始数数,「一,二,三!」
  她自以为很用力地压在了赵贞背上,他感受着朱紫两团丰满在自己背上挤压、她的两条长腿在他腿上摩擦所带来的快慰,闭上了眼睛。
  朱紫晃动着身子,自得其乐地玩耍着,玩了一会儿之後,她觉得赵贞身子这样硬,自己身子这样软,就算是压着赵贞,自己也吃亏了,所以就从赵贞背上滑了下来,躺在赵贞旁边。
  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赵贞迅疾分开她的双腿,压在了她身上……
  做到最後,朱紫双腿被赵贞举了起来,一直用力往下摁,被摁得都有点酸疼了,下面有些疼、有些酸、有些麻,可是最里面却是快活的,又是饱胀、又是酥麻、又是紧张,好像烫秋千时荡到了高空,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只是荡漾着,荡漾着,等待着最後的落下。
  赵贞已经到了最後的关头,正绷直身子,快速进出着,在最後的喷发开始之时,他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用力吮吸、啃咬着。
  梳妆的时候,朱紫看着自己唇上被赵贞啃破的地方,欲哭无泪,昨夜她还在取笑柳莲是被相好的给咬破了嘴唇,如今她自己也被「相好的」给咬破唇了,朱紫觉得自己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赵贞此时依旧一脸严肃,面无表情地站在朱紫身後,他身上是朱紫亲手制的玄色锦袍,只在袍角绣了一丛挺显眼的紫竹,这是朱紫为了惩罚他,逼他穿上的。
  虽然面无表情,虽然被迫穿上了会被人暗笑的衣服,可赵贞脸上的得意和浑身的神清气爽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朱紫幽怨地看了一眼赵贞,「怎麽办呐?今日我要见林孝慈的夫人连夫人呢,这还是你交代让我见的呀。」
  赵贞看了一眼朱紫即使抹了胭脂也掩盖不了伤口的唇,心里很欢乐,却也不敢表现得太得意,免得她抓狂。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小扇般,掩住了满眼的算计和欢欣,「那你过两日再见吧。」
  朱紫预备的驱走阴气的盛大宴会并没有举行,她没有那麽厚的脸皮就这个样子走到人前去,这要她怎麽解释呢?难道要说「我不小心磕破的,你们可不要误会哦」,或者是「肉太香了,我不小心自己咬的呢」,与其这样不靠谱地说,还不如直接说实话,「你们王爷高潮的时候情不自禁咬的呢」,这就更不靠谱了!
  所以,郁闷的朱紫一直在松涛苑的内院里待了四、五天,连柳莲他们都没见。
  赵贞把朱紫所说的松涛苑及整个王府阳气不足的事情记在了心里,第二天,一千名年轻力壮的禁军精卫便住进了松涛苑之外的各大正院和偏院。
  这下子,即使朱紫待在松涛苑内院里足不出户,也不再感到阴冷了,气场这件事,真的是很玄妙啊!
  如今柳莲得了王爷的指示,天天和宋章在一起,称得上形影不离了,这日,两人不当值,就一起出去喝小酒。
  酒意正酣,宋章状似无意地问:「咱们朱王妃前几日还常见,怎麽这几日不见踪影啊?」
  柳莲端着小酒杯,抿了一口,乐滋滋地回味着,然後才道:「据我的经验,朱王妃准是被王爷给欺负狠了,没法见人,要不然她那麽爱热闹的人,不会一天到晚不出门。」
  他的这句话一出,宋章垂下眼帘,脸色就不太好了。
  柳莲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似乎是醉眼蒙胧,实际上桃花眼正悄悄地打量着宋章。
  王妃说的对,这宋章刚来的时候五官平淡,很不显眼,看上去有三十四、五的样子,可是这些日子来,他一点一点的变,似乎变年轻了,也变英俊了。
  柳莲看着宋章称得上剑眉星目、黝黑英俊的脸,心里有了些计较。
  他嬉笑道:「宋章,你是不是喜欢上了……」
  宋章心里巨震,忙做出差点跳了起来的样子,「柳兄弟,话可不能这样说!」
  柳莲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兄弟,那位生得那麽美,谁不喜欢呢?很多人和你一样,只要不说出来、不做出来,谁知道呢?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宋章捏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兄弟,宋某没有那种天理不容的想法,不要乱说!」
  柳莲笑了笑,眼睛转向窗外。
  天上没有太阳,空中灰蒙蒙的,朔风渐起,大雪欲来风满楼,路上行人不多,怕还有一场雪呢。
  赵贞带着赵壮等亲信骑马来到望江楼分店,他要见一位很重要的人。
  到望江楼,赵贞在楼前勒住了马,正要翻身下马,只见远远的两队衙役敲着锣跑来,很快便排成两排站在大街两边;接着又有人飞速跑来,用围幕挡严了大街两边,连赵贞等人也被挡在了围幕之外。
  赵贞这时已经上了楼,赵壮和梁涛涛陪着他,在三楼雅室坐定之後,早有亲信奉上了清茶,赵贞喝了一口後,起身来到靠街的窗前,打开了窗子,这时候街上已经戒严静街了。
  赵壮站在赵贞身後,疑惑地说:「衙役开道、围幕静街?这麽大的派头?难道是太后出行了?」
  这时候,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八擡璎珞锦绣大轿从东边逶迤而来。
  赵贞吩咐赵壮,「命人下去打听一下。」
  「是。」赵壮躬身行礼。
  没过多久,赵壮就回来了,「禀报王爷,是林丞相的妹妹林二小姐出行。」
  林二小姐?赵贞想起这几日因为奇葩母亲和奇葩妹妹,而沦为金京笑柄的林孝慈,心里一阵恼火。
  林孝慈是他这些年看着扶上来的,是真的有能力有担待重责大任,可是怎麽就有这麽奇怪的母亲和妹妹?看来,还真的得让朱紫见见林孝慈的夫人了,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想到这里,赵贞吩咐赵壮道:「让林孝慈晚上到府里等我,再以王妃的名义发帖子请林孝慈的夫人过府。」
  赵壮道了声「是」。
  赵贞要见的人过了好一阵子才来,原来是章琪。
  因为丞相府林二小姐出行静街围幕,所以他也被拦在了街口处,待林小姐的轿子离开了这才得以过来。
  章琪没什麽大变化,衣履华贵、满面春风,妻子金氏刚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因此他是一脸的喜色,见到赵贞、给赵贞请安的时候,清俊的脸上也是情不自禁的笑,「小人参见王爷。」
  自从投入南安王门下,章琪觉得生意做得更顺利,章家的身分也步步高升,他新婚的妻子便是兵部尚书金焕然的庶女金绣之,出面作媒的人还是南安王妃,对於一个商人来说,真的是很大的体面了。
  宾主坐定之後,赵贞很快直接进入正题,「你真的亲眼见过乌吐太子云寒?」
  章琪点了点头,道:「是。」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驱了驱寒气,边回忆,边道:「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吧,我去乌吐的京都视察分店,托中间人见到了乌吐的太子云寒,不过,当时他还不是太子。」
  赵贞很专注地听着。
  「他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挺高,很瘦,皮肤黑,爱笑,废话挺多的,爱讲道理……」
  章琪告辞之後,赵贞还没离开望江楼,化装成小厮的骁骑、暗卫就送来了新的信报,是身在乌吐的大卓美人发来的,大卓美人未能按照原计划进入乌吐太子云寒府内,却进了七王子云暖的府邸。
  赵壮打开一看,乌吐太子云寒在乌吐京都,新近还出席了乌吐王七王子云暖举办的宴会,他忙把这个情况回报给了王爷。
  赵贞略一思索,带着赵壮离开望江楼,直奔状元坊,他想亲自给朱紫买件礼物。
  另一边,看到南安王妃派人给连夫人送来的帖子,林老夫人和林慕慈心情很复杂。
  林老夫人是郁闷不平,想道:明明老娘才是林丞相的亲娘,你这南安王妃好不识趣、太不知礼,跳过婆婆直接把帖子送给了媳妇,真是出身微贱、不懂礼节!
  林慕慈先是生气地想,京城贵妇、贵女们谁不知道林府内宅现在当家的人明明是我林慕慈,为什麽不发请帖给我?
  但很快,林慕慈就平了气,她觉得自己的兄长现在是大金朝第一人,皇帝幼、太后弱,丞相可不就是大金第一人了?南安王妃算什麽?她准备在除夕之前举行一次赏梅会,遍请金京高官权贵世家的女眷,就是漏掉那个南安王妃!
  接到请帖当天,连夫人带着长女和次女来到南安王府,车子都没下,直接被婆子引到了松涛苑内院门口,这才下了车。
  朱紫知道自己府里年轻小夥子太多,不方便让连夫人在前面下车,所以自己身披紫貂披风,头戴昭君套,迎在了松涛苑内院的门口。
  连氏是深知南安王是自己丈夫的後台主子的,当即很感动,忙蹲身行礼,大礼还没行下去,就被南安王妃拦住了,「外面太冷,进去再说吧。」
  宋章站在外院里,似乎正在远观风景,实际上他眯着眼睛正看着这边。
  几日不见,朱王妃好像圆润了一点,紫色的貂毛围绕着白皙细嫩的脸,大眼睛含着笑,嘴唇嫣红莹润,伸出来搀扶连夫人的手修长白嫩,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金戒指,以前从来没注意到她戴过戒指,没想到她戴戒指这麽好看,宋章记得自己有一枚从波斯买来的钻石戒指,朱王妃戴上一定更好看。
  在他看着朱王妃时,旁边的正堂廊下,柳莲背着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宋章,桃花眼一眯,他似乎看出了点什麽。
  松涛苑里,对着痛哭流涕的连夫人,朱紫只是勉力安慰着。
  这个时代,百行孝为先,林老夫人和林二小姐占了一个「孝」字,首先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最後朱紫道:「这事情还是得靠你自己,靠谁都没用,为了孩子,你也得坚强起来。」
  听了朱王妃的劝解,连夫人擦去了眼泪,道:「我娘家在西北,我也就能在王妃您这里哭哭、发泄一下,为了孩子,我也不能这个样子软弱下去了。」
  她和儿女被赶到了偏院,老夫人让她天天守在佛堂里念经,林孝慈每晚都被母亲赶到两位姨娘的院子里歇了,照这样下去,她母子怕是连容身之地都没了。
  朱紫看她开朗了一点,心里也好受一点了,道:「来,说说你的计画吧。」
  半个时辰之後,朱紫带着连夫人出了松涛苑内院,预备坐上车子入宫去见太后,柳莲身穿黑袍,腰缠软刀,带着一队精卫准备随朱王妃进宫。
  朱紫临上车,随意扫了预备往车夫座位上坐的柳莲一眼,顿时就有些看不惯了,这天寒地冻大冷的天,柳莲只穿着薄薄的黑袍,腰肢被黑腰带勒得细细的,穿那麽单薄,不冷吗?看那白生生的脸都有点发红了,冻得吧?
  朱紫也不上车,站在车门前直接问柳莲,「柳莲,冷不冷?」
  柳莲看着身似弱柳的,实际上武功高强、火力旺盛,冬天都是一身薄夹袍就过去了,他看着身披紫貂披风、头戴风帽的朱王妃,心里直替她害热,很想问「王妃,您不热吗」,可是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之後,说出来却变成了,「禀王妃,属下确实有点冷。」
  朱紫点了点头,喊来银铃,「银铃,我小库房最里面的柜子里收着一件黑狐裘,拿来给柳统领。」
  柳莲道:「柳莲……谢谢王妃了。」
  他穿着华贵的黑狐裘,拿着鞭子赶着马车,北风呼啸而来,可他的身子却热得直冒汗,身热心更热,有说不出的复杂感受,总之,满腔心事最後唯有化为一句话,王爷恩重如山。
  青云殿太后的寝殿,窗前的帷幕早已拉起,可是天色阴沉,并没有使卧室里亮堂起来,角落里的香炉静悄悄地喷出似有若无的香氛。
  朱太后陪着小皇帝午睡起来,奶娘便抱着小皇帝出去喂奶了,朱太后穿着睡裙坐在妆台前,如云乌发垂在了身後。
  「钱柳德」静候一旁。
  玉香带着几个负责盥洗的宫女,端着金盆、香胰子、丝巾之类的盥洗用具进来了。
  朱碧扫了她们一眼,淡淡地道:「放在一边先出去吧。」
  带玉香等人出去了,朱碧才低声道:「还不过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三分娇痴,两分渴望,一分期待。
  一直静立一旁的「钱柳德」走了过来,站在朱碧身後,看着镜里一双影子,女的脂粉未施、俏丽甜美,男的却是涂脂抹粉、描眉画眼。
  朱碧回头看着「钱柳德」,大眼睛里含着深深的笑意,「要不我当男的,你当女的?」
  徐连波一哂。
  片刻之後,徐连波已经卸去了妆容,又用朱碧的金盆洗了洗脸,他刚洗完脸,朱碧已经递上了擦面的丝巾。
  他低着头擦乾脸,很快直起身子,笑吟吟地看着朱碧。
  朱碧盯着他洁净俊秀的脸,贪婪地看着,他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年轻的脸很是俊秀,因为长期化妆,脸上的皮肤彷佛白得透明,衬着漆黑的眉眼、浅色的唇,别有一番清俊的感觉,只是这麽清俊的人,身上穿的却是紫色锦缎制的太监服饰,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滑稽。
  朱碧看着他,大眼睛里刚开始是欢喜和喜悦,後来复杂起来,最後她踮起脚跟,在徐连波淡粉色的唇上吻了一下。
  嘴唇甫一接触,朱碧便要离开,腰肢却被徐连波一下子揽住了,他含住朱碧的唇,反覆啃咬、碾压着,他没有多少经验,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亲吻着她。
  然而朱碧有经验,有很多、很多的经验,可是她不想施展,只想随着徐连波,把自己彻底地交出去,任凭他所为。
  玉香守着殿外,不许宫女太监接近,理由是太后正在和钱公公密商要事,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朱紫带着连夫人进宫的时候,朱碧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出来见姊姊了。
  朱紫看着朱碧,觉得她脸庞白里透红,眼睛盈盈含水,嘴唇涂了她从南疆捎来大红唇脂,气色好极了。
  妹妹气色好,朱紫心里很开心,她忍不住在朱碧肩膀上拍了又拍,嘴里道:「上次见你的时候,我还觉得你的气色不太好,心里很担心,所以送了那麽多红枣、阿胶过来,现在看来,那些东西大概是有用的,瞧你的气色多好,我明日再送些过来,你要天天用着。」
  「你要天天用着」这句话稀松平常,可是朱碧不由自主面红耳赤、脸皮发热。
  连夫人很好奇地看着朱太后和朱王妃的互动,她没想到姊妹俩感情如此之好,忙也凑趣道:「太后娘娘的气色真好!」
  朱碧知道姊姊带着人进来,一定是有事情,就转移话题道:「姊姊,连夫人……」
  朱紫说明了来意,让朱碧出面给连夫人点恩遇,震慑震慑林老夫人。
  朱碧点头答应了,不过也对连夫人说道:「这些事情还得你和林丞相商议解决,外人过度插手反倒不好。」
  连夫人连连称是。
  她本来是西北世家连家出身,堂堂名门贵女,南安王出面牵的线、搭的桥,才嫁给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林孝慈,她虽然性情敦厚,可也有的是手段和魄力,只是碍於孝道,所以受制於林老夫人和林慕慈,现在有了朱太后和朱王妃为後盾,她的底气足了很多。

  ◎             ◎             ◎

  赵贞一身便服到了状元坊,身边只带了赵壮和梁涛涛,刚走进一家珠宝店,赵贞就觉得似乎有人在注视自己。
  赵贞不动声色顺着那道目光望过去,只见几个俏丽丫鬟簇拥着一个华服丽人,正在柜台的那一端站着,华服丽人一双妙目正望着自己,眼神有些怪异,赵贞自少年时代起,就饱受这种色眯眯眼神的摧残,早就习惯了,解决方法通常很简单,若是男的,饱以老拳而已;若是女的,无视也就罢了。
  赵贞虽穿着便服,但身上袍服都是朱紫亲手做的,用的料子都是那种俗称低调奢华的缭绫,再加上他高贵出尘的气质、俊美出众的长相,往柜台前一站,珠宝店的夥计自然拿出了最高档的珠宝。
  赵贞不愿意多浪费时间,随意挑了一对红宝石手钏,本来准备离开,又觉得有点少,就让夥计再取一些新奇一点的首饰过来,准备再挑选一些。
  正在这时候,柳莲忽然骑着马赶了过来,原来朱王妃已经回府了,因林丞相已经到府里去了,所以派他来催王爷赶紧回去。
  赵贞当即就带着柳莲、赵壮和梁涛涛骑马离开了。
  为了赶时间,离开珠宝店之後,赵贞带着柳莲、赵壮和梁涛涛进了野鸡塔巷子,准备抄小路回王府。
  冬天天黑的早,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一点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赵贞骑着马进了野鸡塔巷子之後,没走多远,刚走到一个丁字路口,左边的岔道就钻出来几个黑衣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慢腾腾地扑了上来,嘴里还嚷嚷着,「把银子给老子留下来!」
  赵贞冷笑一下,勒住了马,赵壮和梁涛涛一左一右护着他。
  柳莲轻笑了一声,把缰绳扔给了赵壮,飞身而起,如云间燕子般飞入黑衣人中,只见他猿臂轻展,几声「喀嚓」声之後,这些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柳莲拍了拍手,正要过来,忽然听见右边的岔道里传来喧哗声,「有强盗!有强盗!抓强盗啊!」
  赵贞等俱都一愣,柳莲轻移身形,挡在了王爷马前。
  只见一群青衣家丁打扮的人在一个锦衣大汉的带领下,举着武器冲了过来,後面远远的还跟着几个看着像是女人的人,手里也都举着武器。
  当先的人冲过来之後,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黑衣人,脚步一滞,一下子停了下来,後面的人犹自不觉,依旧往前冲着,刹车不及,一下子全撞在一起,压在了地上那些黑衣人身上。
  跟在最後面的几个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还在整齐划一地念着台词,「兀那盗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尔等敢……」
  站在最前面的柳莲早已绝倒,赵壮和梁涛涛也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情,也都笑了,赵贞知道自己倒楣,遇到了美女救英雄的戏码了,又好气又好笑,也不下马,静等下文。
  很快,两个俏丫鬟簇拥着一个美女大步走了过来,她们刚要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和预定的全不相同。
  林慕慈林二小姐,本次美人救英雄小戏的总导演兼女猪脚,反应还是相当快的,她看看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再看看正挣紮着爬起来的林府家丁,本来要出口的话马上咽了进去,装出一副惊讶至极的夸张表情,道:「林大,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林大终於摆脱了後面压上来的几个人,从人堆里爬了起来,忍痛道:「禀报小姐,奴才不知。」
  柳莲认出了是在驿站见过的林丞相府的二小姐,笑了一声道:「林二小姐,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请给我们让开道路吧。」
  林慕慈犹自不愿放弃,垂死挣紮道:「那地上这些人……」
  「这些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柳莲笑咪咪牵过自己的马,走了过来,走到这堆黑衣人的时候,他的左脚轻轻一踢,这些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似乎被一股大力卷了起来,齐齐撞向左边的山墙,「砰」的一声之後,倒在了靠山墙的地上。
  林慕慈吓呆了,她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武功高明到如此恐怖地步的人。
  她的那些家丁、丫鬟也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眼睁睁看着貌美如女郎的柳莲俏伶伶牵着马笑着走了过去。
  待王爷和赵壮、梁涛涛骑着马经过之後,柳莲回头看了林慕慈一眼,脸上依旧带着甜蜜的笑,桃花眼微弯,嘴角翘起,两个小梨涡时隐时现,「林二小姐,我若是你,今夜就离开金京!」
  说罢,他深深一笑,回身上马,打马追着王爷去了,留下气得发抖的林慕慈,在瑟瑟寒风中咆哮着,「你们给我等着……」
  赵贞很生气,他越生气就越平静,脸上反倒更没有表情了,一路上只是打马急赶,一句话也没有说。
  柳莲、赵壮和梁涛涛都能理解他的心情,也都一言不发,不去惹他,想想,王爷堂堂一个大男人,却被一个女的给看上了,还被人上演一出美女救英雄的闹剧,真是够丢人的!
  一直到了王府,赵贞犹自处在愤怒中,连马都没有下,直接冲进了王府,一直冲到了外书房大门外,这才从马上跳了下来,缰绳一甩,大步流星直奔书房。
  林孝慈正坐在外书房廊外等候王爷,一见王爷进来,马上起身行礼。
  赵贞正是满腹的怒气,一见林孝慈,顿时就爆发起来,伸起一脚就要踢出,却被後面的柳莲和赵壮拖住了,柳莲一边拖住王爷,一边低声道:「王爷,林大人如今……」
  硬生生把受的气咽下去可不是赵贞的风格,他用力吸了一口气,一脚跺在了林孝慈旁身後的椅子上,「喀嚓」一声,椅子被踢得支离破碎。
  林孝慈满面的惶恐,连声道:「王爷!属下惶恐!」即使是情急之下,他也不敢说「下官」,而是说「属下」。
  赵贞凤眼含威,手指林孝慈,他实在开不了口啊,难道说「你妹妹看上老子了,你回家给我管教管教」?
  最後,他忍气道:「你惯出来的好妹子!」
  赵贞进了书房,林孝慈很伶俐,虽然依旧一头雾水,却随着赵贞进了书房。
  书房门紧闭,赵壮和柳莲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关上院门,守在外面,不许别人靠近,书房里先是一阵杯子摔碎在地下的脆响,接着就是王爷的咆哮声。
  良久之後,林孝慈灰头土脸退了出来,踉踉跄跄离开了,走出外书房之後,他在南安王府的大门外的小树林停了下来,等待进後宅去见朱王妃的连夫人出来,一同回府。
  他的随从就等在不远处的候见室,可他不愿意叫他们过来,情愿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这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天已经黑透了,北风呼啸而来,经过小树林,盘旋一番又卷地而去,林孝慈的披风在随从那里,凉风很快刮透了他身上单薄的锦袍。
  林孝慈只是觉得委屈,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
  王爷手下能人太多了,比忠诚他比不过章子涵、田子敬,比谋略他比不过胡非同、樊维斌,比武力他比不过郝精诚、严立成,他凭什麽让王爷看重?凭着他的老实肯干、踏实低调,如今,因为妹妹、因为母亲,这一份优点也被王爷质疑了。
  可是母亲和妹妹,是陪着他走过人生最艰难阶段的人啊,她们省吃俭用,熬夜做针线供他读书,这才有了他今天的成就,母亲只不过乖戾了一点,妹妹只不过任性了一点,王爷搁得住那麽生气吗?
  听说王妃吃醋还打过王爷呢,王爷自己不也惯着王妃、宠着王妃?这叫不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良久之後,林孝慈终於做好了心理建设,恢复了正常,从小树林走了出来,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步履已经稳健多了。
  连夫人同丈夫一起上了车,出了南安王府,林孝慈一直没说话,等到快到丞相府的时候,他才道:「夫人,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连夫人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这样体贴的话,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可是她素来含蓄,因此遮掩了一下,微笑道:「夫君,这都是为妻应该做的。」
  林孝慈没再说话,妻子很好很好,端庄贤慧、持家有方,可是为什麽感觉距离那麽远呢?当真是相敬如宾啊……
  王府内的赵贞大骂了林孝慈一顿,因为林孝慈母亲和妹妹产生的郁闷一下子消除了,心情好了很多。
  赵壮端着一杯热茶悄悄走了进来,放下热茶,开始打扫地下的狼藉,柳莲也随着他走了进来,静候一旁。
  赵贞心情愉快了,扫了一眼赵壮和柳莲,忽然觉得柳莲身上穿着的那件黑狐裘很是眼熟,不由有些狐疑,接连看了柳莲好几眼。
  书房里燃着大烛,很是明亮,柳莲外面穿着一件华贵的黑狐裘,里头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黑色夹袍,腰里紧紧束着黑色软刀,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在这明亮的烛光下,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长腿细腰,端的是一位罕见的美少年。
  柳莲被王爷这一番打量,心知醋坛子王爷心里所思所想,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禀报王爷,今日属下护送王妃入宫,王妃看属下衣服单薄,不胜寒风,便开恩赐了这件狐裘。」
  赵贞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心里却像打翻了醋缸子,酸得难受,他瞪了柳莲一眼,淡淡道:「既是王妃所赐,那你就好好穿吧。」
  这下子,就连赵壮也听出了王爷话中酸溜溜的味道,不由在心里暗笑,淡定王爷一遇到朱王妃,马上就淡定不起来了!
  柳莲似乎没听出来,美滋滋道:「属下这个冬天一定天天穿在身上,日日感受王爷、王妃恩德!」
  赵贞被噎住了,半晌无话,他空着肚子,在书房里喝了一肚子的闷茶,最後回了松涛苑。
  朱紫知道他会回来吃晚餐,早在小厨房做了野鸡崽子炖山蕈、山蕨菜,炕了玉米面贴饼,还熬了一锅碧梗粥,正等着他回来吃呢。
  朱紫吩咐人在内院正堂里摆了一张四方餐桌,她屏退众人,自己把晚餐摆好,开始侍候着赵贞用晚餐。
  她的厨艺如今越来越好,晚餐简单却很美味,赵贞吃得很香,他吃了一会儿之後,一擡头,看到朱紫正单手托腮,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嘴角还向上弯起,分明是看得很欢喜的样子,不由心里一动,声音却淡淡的,沉声问道:「看什麽?」
  朱紫歪着脑袋笑了,「看你好看。」
  赵贞顿时心里一荡,俊脸微红,垂下眼帘道:「老夫老妻的,有什麽好看的?」
  说来也奇怪,别的人这样看他,怕是早被打成猪头或者教训一顿了,偏偏朱紫这样看他,让他居然有点脸红耳热、心跳不止的感觉。
  朱紫起身给赵贞盛了一碗粥,走到他这一端,放在了赵贞右手边,让他手一伸就能碰到,然後拉了一个绣墩在他右边坐了下来,拿起一双筷子给他布菜。
  她挟了一筷子山蕨菜放到了赵贞的碟子里,笑着道:「虽然在一起好几年了,可是我就是觉得你好看啊,怎麽看都看不够。」
  赵贞面上微窘,可是心里却是欢喜的,他挟起朱紫给他挟的菜吃了,这才道:「你别管我了,赶紧也吃吧。」
  朱紫偷笑,「你不是说我肥了吗?我要减肥,晚上不吃了。」
  赵贞瞪了她一眼,把碗推到她那边,板着脸道:「吃!」
  朱紫最怕他这个样子了,便乖乖地拿起勺子喝起粥来。
  赵贞看了一会儿,觉得朱紫吃得还是少,拿起一个炕得焦黄的玉米面贴饼递给朱紫,依然只有一个字,「吃!」
  可怜朱紫明明是要减肥的,却被赵贞逼着喝了两碗粥、吃了一个饼外加蘑菇野蕈鸡肉、山蕨菜无数,计画了一晚上的减肥行动彻底失败。
  晚上躺在赵贞身边,朱紫碎碎念道:「都怪你,我的肚子又吃得鼓起来了!」
  赵贞闻言,马上起身,掀开被子,伸手就要去解朱紫的中衣,她被他摸着了痒痒肉,一边挣紮,一边笑,最後斗不过赵贞,被解开了中衣,拉下了亵裤。
  赵贞盯着朱紫的小腹,看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没有凸起啊,他又伸手轻轻按了按,朱紫这才知道他的用意,一边把亵裤往上拉,一边道:「我月信刚过去六、七天,怎麽可能怀孕呢?哈哈!」
  六、七天?赵贞挺秀的眉往上一挑,凤眼微眯看着朱紫,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起来,「朱紫,看来咱们努力得还不够。」
  朱紫特有的提前查知危险的警钟开始在脑海敲响,她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一翻身,开始往床的那头爬。
  他微笑着看着朱紫,待她爬了一段距离了,便伸手拉着她的两个脚踝,轻轻一拉,就把朱紫给拉了回来。
  如此三番之後,朱紫实在是无力挣紮了,求饶道:「相公,我吃得太饱了,不想动呢!」
  赵贞脸上很严肃,心里很猥琐,「我来动,你躺着就行了。」
  半个时辰之後,努力耕耘、播种的赵贞终於翻身下马,优哉游哉地起身冲澡去了;躺在那里不出力、装死鱼的朱紫累得浑身无力,气喘吁吁地拉出赵贞垫在她屁股下的软枕,扔在一边,很快进入了梦乡。

  ◎             ◎             ◎

  林府的正院里,虽已是深夜,犹自灯火通明,林孝慈在母亲的房里同母亲和妹妹恳谈。
  主人未睡,下人们自然更不敢睡了,二小姐的家法可是很厉害的。
  林孝慈好不容易把话说完,林老夫人马上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道:「这世界让人没法活了啊,哪有什麽王爷管人家丞相家里事情的?他凭什麽呢……」
  林慕慈心里恼恨,却静默不言,她想说的话她老娘都替她说了,她用不着说什麽了。
  林孝慈觉得没法子向老母、弱妹解释自己和南安王的关系,耳朵里听着母亲的埋怨,承受着妹妹满是谴责的目光,最後一甩手走了。
  他刚走出正房,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哭,「丞相还被人管头管脚,这样的丞相当来做甚?」
  林孝慈脚步一顿,母亲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丞相还被人管头管脚,这样的丞相当来做甚?
  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大雪纷飞,田子敬和胡非同飞马入京,进了南安王府。
  赵贞本来正在陪着朱紫吃火锅,听了赵壮的回报,马上带着赵壮就往外走,走到门外了,又想起了什麽,忙对朱紫说:「朱紫,等一下你先睡,不要等我。」
  朱紫从来不过问他的公事,听他这样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王爷您放心啦!走吧!走吧!」她好像轰一只蚊子似的,把赵贞给轰走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林丞相府内,林孝慈正陪着母亲和妹妹用年夜饭,连夫人带着姨娘洪氏和张氏在一旁侍候着。
  林老夫人非闹着不走,不肯离开金京回老家,林孝慈也没有办法,只好拖了下来,异想天开地盼望着王爷哪一天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连夫人很恭谨地给林老夫人布着菜,这段日子她处处依礼而行,林老夫人和林慕慈吃了她好几个暗亏,却无可奈何,林慕慈只能推出林老夫人大吵大闹,可也伤害不了连夫人分毫。
  自从那日从南安王府回来之後,连夫人扯着朱太后和朱王妃的大旗,逐渐把管家权收了回来,又把林慕慈禁在了府里,不让她出去招摇过市,当然,这些她都请示过丈夫林孝慈了。
  林孝慈不置可否,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他知道妻子这样做是对的。
  林孝慈正给母亲挟菜,忽然书房的小厮青松过来了。
  林孝慈到了书房,端起小厮绿柳准备好的红茶,喝了一口,小厮青松这才道:「大人,田子敬大人和胡非同大人从北城门飞马入城,刚刚进了南安王府。」
  林孝慈一惊,手一松,手里的杯子直坠了下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青松和绿柳不由得很是惶恐,这个玉雪杯可是大人最喜欢的杯子啊,听说价值千金的,怕大人迁怒,他俩忙跪了下来,「求大人开恩!」
  林孝慈满心都是大事情,哪有余力管这些闲事,他直接往外走,道:「命人套车,准备去南安王府!」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飞舞在苍穹之中,很快便把这个世界变成了银白的世界,宽阔的街道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雪,马车行在上面很艰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最後,刚走到野鸡塔巷子口,马车的轮子陷进了大雪之中,丞相府的几个家仆赶紧上前推车,可是没走多远,车轮又陷了进去。
  最後林孝慈制止了家仆的行为,车子静静地在雪中停了好久,才道:「调转车头回去吧。」
  他不知道的是,若是这晚上他赶到了南安王府,一切怕是不会那麽糟糕,从他决定调转车头回去的这刻起,他已经走上了和南安王相反的道路。
  权势,既能带给人无限的快感,也能使人深深沉迷,陷入权势的泥淖无法自拔,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
  大年初六,赵壮收到了樊维斌的飞鸽传书,林孝慈的亲信,西北总督邱志远有异动。
  接到赵壮的报告,赵贞沉默良久,军权如今牢牢在自己手里,即使西北总督邱志远手握地方实权,可没有军队又能如何?林孝慈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贞缓缓道:「为防万一,命孙家毅率新军进入西北。」顿了顿,他又道:「下帖子请林丞相过府一叙。」
  赵壮出去了,赵贞独自站在书房里,向窗外望去。
  这几日雪已经停了,只是温度过低,冰雪并未融化,被小厮扫了成堆,堆在书房外的树底下,看着脏兮兮的,赵贞叹了口气,曾经那麽洁白晶莹的雪,如今怎麽就变成那个样子了呢?
  他并不想揽权,也不愿意别人揽权。
  皇帝迟早会长大,他要做的就是在皇帝长大以前,逐渐形成一套完整的内阁体系,皇帝在内阁的帮助下处理政务,这样的话,就能形成既不是皇帝独断,也不是哪个大臣专行的政治常态,只有这样做,大金朝才会绵延久长,而他赵贞的後人才能得以保全。
  这个想法,他不但提前和林孝慈谈过,就连和外公都谈过的,外公虽然不理解、有些黯然,但仍然答应了,没想到最後反水的会是老实沉默的林孝慈。
  赵贞同时陷入了自我反省之中。
  下午的时候,林孝慈带着一群随从来到南安王府,赵贞依旧是在书房内等着他。
  赵壮和秦廷云、梁涛涛守在书房外,禁止一切闲杂人等接近。
  两个时辰後,林孝慈终於出来了,眼皮发红,眼角犹带泪痕。
  赵贞耐着性子和林孝慈谈了一番之後,在林孝慈的痛哭流涕下,答应再给林孝慈一个机会,但是身为一个多年来南征北战的武将,该做的准备他一点儿也不会少做。
  正月初八,京官们的休沐结束,开始上朝,朝廷发生了一些变化。
  田子敬进入礼部,任礼部员外郎;胡非同进入吏部,任吏部郎中;高老丞相虽辞去丞相之职,但保留太师衔,所以经太后挽留,仍担任内阁之首。
  对於朝中发生的这一切,朱紫是一概不知的,她素来不过问赵贞的正事,只有高琏的事情被她知道内情之後,她曾经劝了赵贞,凡事不要做绝,给别人留条路,就是为自己留条路。
  这天,告知赵贞之後,朱紫进宫去见朱碧去了。
  到了夜里,因为朱太后和朱王妃有事要谈,玉香和奶娘就带着小皇帝先睡了。
  朱紫、朱碧姊妹两个睡在一起,姊妹两个说起家乡,都是一阵沉默,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该说什麽,家乡对於她们而言,是一个复杂的存在。
  良久,朱碧才道:「我记得春天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俩手把手去东院的奶奶家叫爹回去,那时候月亮真亮,照得处处亮堂堂的,连路边盛开的桃花都能看清楚,咱家门前去奶奶家的那条上坡路好像一条飘带一样,不知道飘到什麽地方去了。」
  朱紫也想起了童年,陷入了沉思。
  「记得晴天的傍晚,站在奶奶家东边的高坡上往西边和北边望,莽莽苍苍、重重叠叠都是山,那时候咱俩一直想往山的那边去看一看,看看山外边的世界……」朱碧接着道。
  朱紫侧过身子,大眼睛闪着迷茫,静静看着她,「如今,我们都看到了……」
  「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去了。」朱碧脸上挂着一股惨笑,「姊,我走得太远了。」
  「呸!」朱紫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怎麽回不去了?等小饺子长大,你尽管回去,而且是坐着太后的銮驾回去!」
  她大眼睛亮晶晶的,越说越兴奋,「古人不是说了嘛,『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到时候回去好好炫耀一番,气死那些欺负过咱们的人!」
  朱碧知道姊姊幼稚,她也坐起身来,爱怜地看着姊姊,笑着道:「好,我都听你的,到时候一定回去炫耀一番。」
  「嗯。」朱紫用力地点了点头。
  十八年後,明德帝亲政时,朱太后带着大太监钱柳德和女官玉香巡游天下,果真衣锦还乡,回到了离别二十多年的故乡,只可惜物是人非,在朱太后的刻意安排下,当年的朱家早已灰飞烟灭,太后的旧居也只余下断壁残垣。
  故乡,早已不再是她梦中,那个月光下盛开着灼灼桃花的美丽村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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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鸡蛋

3248308315  在2015-7-27 19:45  送朵鲜花  并说:【小国】邪恶漫画、邪恶动态图,想要就来 http://www.59nh.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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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3 05:55:33 |只看该作者
什么时候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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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7 22:44:34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好想看赵贞的番外啊
不过匆匆过客,何必轻易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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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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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8 18:33:21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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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9 20:31:02 |只看该作者
这个我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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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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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9 21:47:49 |只看该作者
看上去还不错 楼主分享辛苦了支持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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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9 21:59:02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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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0 12:31:52 |只看该作者
这本看过了,值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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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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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1 15:05:41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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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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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1 23:30:46 |只看该作者
小说很不错!好久没这么过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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