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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非首发】《伴璧S》作者:无水甲醇【2014年6月26日更新至第四十六章】(古风主仆) [打印本页]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16 21:28     标题: 【非首发】《伴璧S》作者:无水甲醇【2014年6月26日更新至第四十六章】(古风主仆)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6-30 19:03 编辑

古风主仆文,冷面攻爱心受,有兴趣追文的朋友们可点以下链接:

作者连载地



补充内容 (2013-11-22 20:53):
现在连载到四十章了。补充文案:

他是苏州城柳府的二少爷,才华横溢、出尘若仙,却无人知晓他那身白袍下的另一重身份——一国帝王手下的缴金成员,侠盗黑衣人。

他是柳府家的小厮,七年前为二少爷买入府中,在众人关怀下已成长朝气蓬勃的多情少年,虽无大智博学,却仁爱无边济世众生。

一个冷面如冰,一个暖若朝阳,这样的一对主仆,面对苏州城激流涌动的势力割据是否能够相助相知?患难交织中是否又能现真情?终究是主仆情谊还是**之恋?问这世间恩怨情仇、荣辱兴衰,最终将何向何从?


补充内容 (2013-11-22 20:53):
一句话介绍:侠骨情义主仆恋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16 21:29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16 22:37 编辑

第一章


距元旦还有七日。

苏州城内熙来攘往,毂击肩摩,正可谓车如流水马若游龙。城中的玄妙观前一街,更是商铺云集、热闹非凡。行者东西相去,或挑担或持车,上面全是满载的年货,任这观前之路再是舒展开阔,此时此刻也被这杂沓纷繁淹没了。前朝仇英以苏州实景所做的《清明上河图》,大抵描绘的便是这番欣欣向荣之貌。

这个时候,从西街头走来一男一女。前面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顶髻缠着的一圈与橙红的包头同色的布带,湖蓝的披风,遮住大红的襖裙,每走起路来便能隐隐看到她藏在裙下的小鞋。她臂上挽着一个空篮子,双手相对于胸下,藏于袖中,平日里走起路来盈盈袅袅,从后面望过去那身段算得上绰约。然而寒风砭骨,前几日城内的降雪本应完全融化,可今日天气远冷于以往,融雪再次结了冰,以至于现在虽已至午后,人走在路面上仍是微微打滑,而此时此刻,这女人被挤到路边的冰面上,行走起来倒颇有些滑稽。

走在她旁边的是个稍矮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论样貌放在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眼中最为讨喜。他头顶戴着黑色小帽,也就是前朝初代皇帝口中的“六合统一帽”,碧蓝的圆领衫罩在身上,内层略微臃肿,也不知套了多少件衣裳,腰间系着条暗黄色的窄布带,脚上穿着常见的黑色皂鞋。他正左顾右盼着繁闹的街区,时不时搀下身旁步履不稳的妇人。

路上商铺的不少人都认得,此二人皆是苏州城柳府的仆人。说到这柳府乃是苏州大家,又是一族之宗家,自本朝开朝以来便迁居至此,如今宅子安置于城中的阔家头巷,出了后门便是十泉街。家主柳老爷仅携顾氏一人,膝下子女各两人,其中长子在京中为官,娶京中顾氏之表侄女,现育有二女;此外下有家仆男女合计二十六人。据族谱记载,柳家人在前朝之末出过两个兄弟举人,后来一人辞了官,逐渐以经营丝织行当发家,在这闹市街上便有柳家自己开的布店,另外从缫丝到染坊也有自己雇来的工人做活,如此一来每年收来的银钱倒也够一府人支出。

而这个望着街市一直眨巴着大眼的少年名叫李良,他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兄长,李勇,也是跟他一起,从小被卖到柳府为仆。二人在异乡无亲无故,幸好柳家人无论上下对他们都很友善,也从未给他们安排过粗重的活干。比如夫人前当差的赵三婶,即他旁边的那个夫人,便是将他当亲儿子般关爱疼惜,李良小时候每当犯错她说情的次数最多。这不,连置办年货也将他带出来,李良猜八成过会儿买布料时她又要对着自己比量。

按理说,除了鲜鱼肉蔬菜之类的食物,柳府的年货早该准备好才是。可昨夜府上收到柳府二公子的差人带来的信,称今年年前赶回柳家。柳夫人喜出望外,立即召来柳府所有人说了这事,又差赵三婶次日出来给二少爷再去买来一份过节与其他生活用品,左右交代务必要周到妥帖,于是李良如今才有机会站在这里。

提到替这柳府二少爷买东西,赵三婶真是犯了难。柳家二少爷柳慈贤,自幼体弱多病,于七年前巧遇一道士,便跟着外出虔心修道调养身体。最开始柳夫人死活不愿意让儿子单独出去折腾受苦,后来也不知那道士给男女主人施展法术还是蛊惑了些什么,总之终究把柳慈贤带走了。再后
来,柳二少爷虽常往府上寄家书,也提到自己身体大有起色,可这七年中,柳夫人连一次瞧见自己儿子的机会也没有,更别提像李良这样的从未见过他的人。柳家四个子女中,大少爷柳慈安嗜品茶对弈,三小姐柳可松好抚琴插花,连四小姐也,兴趣众多,可这二少爷柳慈贤,几乎无人晓得他所系所爱,赵三婶自然也犯愁该给他买些什么。

当然,传闻这二公子幼时读书成魔,一度曾为多看一些文字每日仅睡不到三个时辰,后来发展成即便是体弱之时也会卧床挑灯看书。但若他还是从前那副病态,柳夫人定是在舍不得他这么花费功夫。权衡再三,赵三婶还是先拐回西头的老艺斋买来些上好纸墨塞到李良怀中,犹犹豫豫在隔壁的铺子里买了烛火跟些上好的香料,又在一个摊位上挑了两个浅纹青釉花瓶。而她手中的篮子里,现在还是空的。

接着,赵三婶又带着李良进了柳家开的那家布庄,掌柜的认得东家的人,自然对他们二人更为恭敬些,百忙中吩咐他人端来热茶。三婶没工夫喝,拖着刚释下重担的李良找来伙计,果然开始对着他比量起料子来。李良在拥挤嘈杂的店中闻着呛鼻的烟粉味头脑变得混混沉沉,越发觉得不舒服,趁自己还未成为一个彻底的载货工具前,找了个借口便挤出布店。

玄妙观前街依旧吵吵嚷嚷,但相较于刚才的布庄可要好的多。北驻商铺,南守街摊,往来行人依旧。李良望着这城中算是最繁华的街景,生平里第一次感到如此烦闷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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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16 21:29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16 22:42 编辑

第二章 


  “鹅头”一词是苏州骂人的话,特指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现在正对着李良的一个摊铺前,恰有一老一少:垂髫小儿想买样式别致的九连环,而那挑着扁担的老人就是摇头不应,这孩子便坐在地上哭闹,老者虽面露窘迫之色,也依旧没有掏钱的意思,于是这小孩儿哭的就愈加凶狠,开始有些影响摊主的生意。铺主见那二人又是一身的土气装束便以极轻快的声音絮叨起来,李良便是听到了其中那两字。

        他于是走上前,向卖家问了价格,便花了九十个铜钱替老人买下玩具。

  李良生性温和,仁而爱人,但平心而论,他纵有主子们的那些家产也不能如此当众花销。府中常有人私下议论,他这单纯无畏的性格正是拜他最敬爱的兄长所赐,若哪日离开了柳府,恐怕是无法自立生存。而李良听后只是点头微笑,依旧我行我素,而事实上,柳府尚存这相似之人。
  
  破了财,李良却心情大好。才想起自己这回跟出来私下里是要替哥哥买样新年礼物的。哥哥平日里素爱习字舞剑,送给他的东西若是能与这些息息相关,就再好不过了。李良记得哥哥的那把剑,还是他三年前因太太的赏赐加上长期以来的积攒才求人打造出来,前前后后费足了功夫,李勇自然对它更是爱惜有加。送剑穗太女气,送拭布太小气,若是送把新剑,以李勇的眼光恐怕把自己卖了都换不来。而这习字,李良虽然不懂,但自幼时起在柳府四小姐柳可西的影响下,虽不足以夸弄,但也算得上耳濡目染,衡量之下,或许能就此寻件较为称心的礼物。
 
  靠着围墙的一面连着几家露天摊位,李良瞧过去,每一摊上的东西都摆得很混杂,比如面前这家分明打着“制皮”的招牌,一部分空间还摆放着五彩丝线、花穗、荷包,最后李良竟然瞥到两块用饴糖做成的柑橘那么大的糖。

  前面两家的担子里也是杂七杂八的货物,顺着走过去,是家卖文房四宝的,东西倒是没落太多。李良想过去城里的几家商铺里选,相比之下那里有全城乃至周围几座城镇里最好的货物,其中种类繁不胜数,令人目不暇接。李良每次走进去,都在掌柜眼皮底下将能扫进眼中的包阅个够才依依不舍地出来。那些店里哪怕最便宜的一刀毛边本纸,都是以“钱”计算,李良每个月拿着微薄的工钱,平日里虽努力积攒,但总会因各种缘故花掉,一年下来,箱底里也就剩下不足三两的铜钱。
  
  最后,李良看中角落里一块砚夹。正所谓良马配好鞍,佳砚配好夹,好的砚夹对其中的砚台来说不仅是形式上美观的衬托,更算的上对砚与墨的更好保护。

  这砚夹距他两尺之距,双手大小,为紫檀所制,无豹脚,光泽的上盖边缘浅刻一圈边线,子口结合无缝,虽为矩形却转角无棱圆浑自然。李良心中一喜,正要伸手拿过,可谁知此刻却有另一人捷足先登。

  一只白皙的手略停在砚夹上面,手指细长,骨节突出,指甲修剪的颇为整齐平滑。李良顺着手向上打量,面前的男子发丝光滑如墨束于头顶,上面插着一最普通不过的木簪,也看不出是什么质料。他身着素白的棉制道袍,全身到下除了那束发跟黑色履鞋便是一席的白。那人侧面正对李良,可以清楚得看到他略微突出的额头下落着些少量的碎发, 鼻梁自眉心处平斜而下,眼角稍长略微上挑,微白的双唇上、下无须,光滑的下巴较尖。整体来看模样道也算不上十分可恶,李良想,但他突然莫名地担心起来——

  这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那人仿佛感到有人正盯着自己看,也微微朝李良偏过头,目光从他棕色的瞳孔顺着略长的睫毛带过来,整个人望上去倒颇有脱离世俗的道骨仙风,却仍是毫无表情,连眼也未眨一下。他视线只是这么轻轻掠过对方,又收回来。 

  李良被他这么一瞥反倒十分局促,连忙扭过头。见那男子早已将夹子打开,砚夹底起如拱,大小正适合哥哥那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爱不释手的砚。

  李良正道可惜了,却见那砚夹被他放回原处,回头望去,那白衣人已走向其他去处。李良问铺主价格,他说这砚夹便宜些,卖一两五百文。

  一千五百文?!顿时感到被风吹得有些头疼。李良挣扎着内心对自己道:若是前面寻不到更好的便折回来买下它。于是自己放下手中之物,深深叹息,却不料从何处伸出一象牙小扇,将他下巴轻轻挑起,扇骨上留有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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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16 21:30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16 22:47 编辑

第三章



  “是谁家俊俏的小哥,快给爷瞧瞧,”扇子主人是个和李良一般高的皎面少年,深灰幅巾围发,月白长袍裹身,下及红纹皮靴,手持象牙小扇,那碧色腰带上分别系着玉佩跟香袋、荷包,远远望去,可是说不尽的俊朗。

  “晚上就是祭灶,你怎么还偷溜出来!”李良又是叹气,将那扇子按下去。面前这人便是柳府里最令李良无奈的柳府四小姐柳可西,聪明伶俐如她顽皮恶劣如她,柳府上下没一人能将其管得住。
  
  “我哪里是‘偷溜’出来的——顾荷你说!”柳可西又用扇子指向她身旁身材略高的少女。这女子身着上粉下白的襖裙,系在双鬟上的嫣红丝带正巧随风飘起,颇为可爱。

  “少爷同夫人讲过了,夫人答应只要他黄昏前回去便可——”少女清亮的声音突然扬起,“只是,小姐,你这回怎么又换了男装。”说话之人便是柳可西口中的贴身侍女顾荷。她娘原本也在柳府做佣,后来改了嫁,就把年仅七岁的女儿留在府上,成了柳可西的丫鬟。顾荷虽知礼懂事,可但凡碰到这四小姐的事却只有相劝无果的份,也为这小主人的生活操碎了心。

  “听见没有。”柳可西得意得对李良说,“他们送灶又不让我们女子瞧见,那还有什么意思!晚点回去娘也不会说我什么。”李良发誓,自他记事起每一年柳可西都会躲在院中瞧他们送神请神,结束后还会“碰巧”得闯出一堆乱。“相较之下自然还是这身装束在外方便些,这衣服弄到手多不容易,下回我再找给你叫你换上你可别又不答应!”

  见顾荷都快哭出来了,李良道:“你可是想买些什么?听说二少爷回来也就这几天的事,你做妹妹的总不能空手吧?”

  柳可西点头:“是得寻些个什么,一定是要特别的,不能太俗,也不能太贵,我现在身上只剩下二两银子了。”

  “前几日还见你向张总管要钱,怎么这么快又没有了?”

  柳可西略张开双臂,用那小扇朝自己左边袖子轻轻一敲,盈盈一笑:“没看到我新做了这套衣鞋吗?剩下的一半也捐出去了。”

  李良听后颇为无语,趁赵三婶挑完东西前自己还是赶紧带柳可西可开这里为妙。
  
  正对着玄妙观,向西第一个拐口便是太监弄弄口。相传这太监弄之名起源于前朝有派宦官至苏州监管南北两家织造局,而那些宦官又多居住于此,长久以来人们也忘了这地方原本的名字。但也有人说,这所派之人实非阉人,而是总管一类的皇帝心腹,他们去山塘虎口一带寻乐子亦是常有的。如今此处自然再寻不到什么太监,然而制造厂依旧保留着,其对面酒楼居多,也是处繁华之地。
 
  十字交接处正有七八个耍杂技的人表演。几个击花鼓之人分列两边,中间摆着一张大案,上面一人以背相贴于案上,双手横过一笛吹着愉快的小曲,而其双腿立起微曲,腿间夹紧约一丈的竹杆直立于天,那杆子最上面攀着一垂髫儿童,嬉笑着摆出种种惊险动作,不远处都能望得见。来往之人固然源源不断,却大多行色匆匆,因此围观者并不是很多。又比如一旁卖玩具的小摊,三个小人蹲在旁边对着那小木车双眼放光,自然也不去瞧那杆上的男孩儿。

  再过去几步便是个卖豆花的摊位,一个姑娘正忙着朝一旁矮桌前的客人递碗。李良认得这摊主,其名水怜香,年方十八,性善手巧,是个大美人。

  只见那三个小孩旁边又围上来个小女娃,手中捧着一团裹着松针的黑漆漆的东西递给面前的人,并叫他们吃,原来是要同对方玩过家家游戏。

  柳可西见李良一直盯着他们看,笑道:“以尘为食、以涂为羹,怎么,你还想跟他们一起玩扮家家酒?”

  李良听罢立即想起糟糕的童年,脸上顿时一抽:“也只有你们姑娘家才爱玩这个!”
  
  柳可西正要回他一句,谁知旁边不知怎的有一人撞向她,自己不得退了两步。本能重新站稳,没料到后面路边地面上还覆着薄冰,她这一脚踩下去竟止不住滑到了。

  顾荷跟李良连忙将她扶起。

  “小姐,你没事吧?”顾荷着急得问。

  四小姐摔的张牙舞爪,十分夸张,连顾荷刚才任意换掉了对她的称呼也不去理睬:“疼死了,唉,骨头都摔碎了!”

  “穿那么多衣服,哪有你说的那样!”李良虽这么说,但看她那哭丧的样子,也不禁颇为担心,“是哪里疼,可还能走路?”

  “腰摔断了,直不起来!”八成这回是真摔对了地方。平日里柳可西会闹事,但绝不会轻易掉眼泪,可这回李良却见她眼睛都变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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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16 21:30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16 22:52 编辑

第四章


  “兴许是扭着了,”豆花摊的水姑娘也走上前来瞧,“李良,你快背她去医馆看看情况,务必小心!”

  玄妙观前就有一家医馆,刚才李良从那经过,但排队就医的人一直站到了馆外隔壁的店门口,还有愈加延长的趋势,现在过去,肯定要再等多半个时辰。

  听李良这么说,水怜香又道:“那你先扶她过来。最近一段日子,城里来了个游医,我亲眼见他救过人,医术应是不错的,要是运气好,稍许便能碰到。”

  正说着,李良见太监弄另一头果然有个举字幅的中年人正向着另一边走去,在卖豆花女的示意下他连忙翻越人墙追上去,这才将人带来。

  面前之人三十上下,细眼薄唇,上髭下襞,头顶一四方平顶巾,身着茶色圆领衫,又以布带束腰,仅凭这面相与打扮,埋在人群里定是寻不出的。这人左肩横跨药箱,手举一竖立布幅,上书黑色大楷,正面是“奇方医俗病”,背面为“仁术救危人”,当然,李良基本上目不识丁,自然是看不懂这字面意思。

  “这位神医,我家主子刚才摔了下,似乎伤着了腰,还望你前来看一看!”顾荷上前道。
  
  只见这游医将手中东西往旁边一搁,稳步走过去,先是围着柳可西慢步绕了一圈,又从怀里掏出个白色小瓷瓶,再从医箱中拿出一只竹条,用它沾着瓶中的水便对着柳可西洒下去。
  
  民间常有人为求钱财,纵胸中无半点文墨也披道袍执甩子,自称驱邪炼丹诈欺世人,时至今日,越是繁华之地越是使劲手段千种。前人曾有《骗经》一书,又有人纂《智囊全集》、《二刻拍案惊奇》等集,其中就揭露许多生活中形形j□j的骗术。柳可西时常拿来当闲书读给李良消遣,现在看来,眼前这人所为到颇似书中提到的情况。

  “你这是做什么?”李良大声质问。旁边已围来一圈看热闹的人,玩杂技的跟这边一比,倒是略显得冷清。

  游医望了他一眼,并没回答,嘴中倒是振振有词起来。水姑娘将李良拉过一边,小声道:“我上回见他治病开始也是这副样子,你先别打断他,等着就行。”

  柳可西疼得颇为哀怨地看着那游医,此刻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好由着他。游医这么走了好几圈,才放回东西,蹲在柳可西跟前,道声“得罪”,双手搭在她腰部,紧接着迅速一掰,李良似乎听到微不可闻的“咔嚓”一声,然后游医即不慌不忙地站直了身,抚平衣裳,道:“行了。”
 
  刚才那一下真是令柳可西疼得脸都缩在一起,李良瞧见她手心一排的红印子。她好似才回过神,转了转腰,便欣喜地站起来,朝一边边走边跳,回头笑道:“完全好了,多谢神医!”

  李良长舒一口气,也同顾荷对那游医道谢。其余围观的人击掌喝好,就差像对旁边的杂耍表演一样扔给他铜钱。有的说这人医胜华佗,有的称西海教的法师也没他这么神奇,更甚者直接请他去自己家里为家人瞧病。柳可西问他多少钱,只见游医伸出一手指。

  “一钱?”

  “一两!”旁边之人又是唏嘘不已。

  “就算去请医馆的大夫来也用不上一两啊!”李良道。

  “怎么,你是嫌贵出不起?”游医轻哼戏谑道,“且看你家主子这身上所配之物,哪样不是值一两之上?行医重时效,你要是在其他地方等上几个时辰这疾能不能治好还真说不准,相较之下,唯这一两银子对她而言莫非还是我算得偏差?”这口音一听就是外来之人,“我给人看病出价向来公平,若是饥寒交切之难民,非但分文不收,连药剂也会为他凑上。”

  李良无语。柳可西去掏钱,竟发现钱袋没了,改问顾荷付钱,但也只有二百文钱,于是便眼巴巴地望向李良,后者只好拿出怀中的存钱,才将其凑足。

  耽搁这么久,估计赵三婶开始寻自己了。李良交代了柳可西几句,面露歉意地买了份甜豆花,将他托给水怜香,才匆匆离开。

  虽是柳家自己开的店铺,但柳家的人却很少来这里买布料,即使来买,也是要将价格算得清清楚楚,没人敢借着柳府的名义在此赊账赖账。

  柳府一直信守勤俭中庸之道,平日里两个小姐的份银限制得令柳可西都想跟她姐姐一样足不出户了,而每年只有元旦跟中秋两节下人们才会拿到打赏。每个月交账时,柳夫人都会让管家将本月开销一一报上来,亲自对账。李良记得从前大少爷柳慈安还住在府上时,连他的月钱一旦超了预算都会被罚到祠堂思过。可见平日里柳府对上下支出有多么严苛。可是,往年春节各房置办年货,从未像今天这样铺张过,赵三婶竟然差不多每种颜色、样式的料子都要了,如此推测,柳夫人定是私下吩咐过。
 
  李良惶恐,因为三婶的篮子还是空着的,很可能这些东西全要由自己抱回去,这样一来不知又要来回跑多少趟。幸好,赵三婶说,过会儿叫来推车的人送年货,于是又拉着他又回到那闹市圈里,寻索着各种琐碎用品。

  因此,李良一整个下午便在这吵闹的街区中往返走动而度过。其中赵三婶还差点跟男装的柳可西照了两次面,都被李良含糊过去。都说女人逛街向来感觉不到乏累,据说连前朝那些裹了小脚的女子也是。李良心想,女人果然是种可怕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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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16 21:30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16 22:56 编辑

第五章


  其间,李良又私下折回那个卖文墨的摊位,恳求铺主务必将那砚夹给他留下,自己明天上午再来取。最后赵三婶在黄昏时终于挑完货物,雇了人来,推车赶往柳府。

  苏州城内,自古水巷小桥多,不知多少古人为这桥水小巷相接、泊船两岸对映的景象痴迷,甚至不远万里迁居此地。像什么“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什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什么“市河到处堪摇橹,街巷通宵不绝人.”,说的如此令人三千世魂连梦恋。李良在苏州城一住七年,到没发现这里有那些文人骚客说的如此美好。只少,他们所描绘得绝不是眼前这副天寒地冻之景象。

  河道上结着薄薄的冰层,有苏州府直接派专门的人破冰打理,行船寥寥可数。而这路道冰冻路滑,途径的一座座拱形石桥更是令推车的人摇头,李良从未如此抱怨过城里有这么多的桥,他跟赵三婶每回一起帮着才勉强控制那车上的东西不落下来。

  行至甫桥,几个身着蓝色皂衣的衙役匆匆停下,在一旁的布告处贴了一张大大的白纸告示:上面画着一个全身黑色的男子,只有双眼跟高挺的鼻梁上端露在外面,让人辨认出这画上的是个人而不是个漆黑的物件,也不知画师浪费了多少笔墨。衙役对着周围的人道:此人为朝廷钦犯,盗取重金财物,近来从南边城镇转移至苏州,望各家切记他全身黑衣装扮,一经发现,速速报官,提供有效线索者朝廷赏银十两,若能将其活捉者赏银百两!若有知情不报亦或私助食物及藏匿者,棍杖三十、没收家产。

  从小到大,李良还没有见过朝廷钦捕重犯的告示,不禁好奇。见那三个衙役手捧着两卷同样的告示,匆匆行往他处,李良才向赵三婶问起来。

  赵三婶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只听那拉车的青年同他们侃侃道来:这黑衣飞贼大约五年前开始,最早是出现在闽南一带,专门行盗富家府宅、掠取金银珠宝。不过,事后他都会将那些钱财分给穷苦百姓,因此虽然各地方首府视他为恶,民间不少百姓却对他颇有好感。而这人行踪诡秘,又功夫了得,案件更是越做越大,甚至于直接去府尹、州尹住处盗取他们的小金库,因此才彻底惊动朝廷,后者不惜动用大量人力抓获他,却次次无功而返。后来这人转到了松江,再到扬州、镇江一代。至于官府为何知晓他要来苏州的行踪,青年猜想,兴许是那人早已在苏州犯了案,但碍于私情,官府里的人不愿透露事实才称他下一步瞄准苏州。

  李良暗自佩服这盗贼的好眼光:苏州乃江南一带富饶之最,即便沿着十泉街自东到西一家家劫过去,那数额都要超过其他普通城镇一年上缴的税收。诚然,若是他不幸看中柳家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以往每年自年前至年后十日中,苏州城进入一年中最为不太平的阶段——一入夜,天南海北的盗贼便蜂拥而至,虽不至于伤人性命,但总会带走些好处。为此,柳府每年都会为这些人准备不少“礼物”,以图平安。而他们那一副副黑衣打扮,跟布告上这人压根就没有区别,到时候估计官府的人得忙死。

  不过这榜上之人,算是柳可西口中经常提到的那种侠盗义士吗?

  回到柳府时,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惹眼的尘韵,再过一个时辰,便是祭灶。
 
  柳府位处苏州城东南部,占地约十五亩,自东向西,分住宅、园景、游乐三部分。本朝之初,柳家的一位先祖贱价购得此处。而以现在的地段优劣来看,没有数万两白银是休想买来的。原本在宅院东北留有足够的房间供柳家子女居住,后来不知为何大少爷柳慈安带头搬到庭院中月下湖东北的五峰书屋,接着二少爷因体弱需静养也迁至湖西边的看松读画轩。后来自二少爷离家修行起,四小姐柳可西最为离谱,闹着要去月下湖南边的小山丛桂轩,竟然还被答应了。最后柳夫人放话,三小姐柳可松也搬到与大少爷紧挨的集虚斋去住,顺便把牌子一摘,改成“梅想馆”

  李良与李勇兄弟二人跟其他仆人住在一起,他们在最南边的位置,靠近西边的花园与马房处有个单独房间。哥哥李勇从小开始负责养马,后来增加了维护花园的工作,而这两年开始老爷越发器重他,便安排他些打理染坊的任务;李勇不负所托,但每日自己留在柳府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
 
  至于李良在府上的工作——他没有跟从固定的主子,暂且称他为“不固定小厮”吧。不过李良也并非在府上混日子,他继承兄长的任务:马夫、花匠,更确切的说是他目前尚同哥哥李勇一起分担着这工作。有人会问,那府中的马夫不会养马吗?答案是,柳府没有请马夫,更没有马车。事实上,连轿夫李奉跟鲁刚都是兼职的仆役,他们在府上的情况便是:通常情况下,哪里需要他们他们就出现在哪里。

  柳老爷虽经商在外,却鲜少在园中宴请他人。加上府上人丁不多,有好几处院子都是荒废了的,像南边的舞房、乐馆以及北边连着的四个小院目前都处于闲置中,夫人每月只差人清理两次,除非房屋有损坏,主子们从不会多分心思过问那些地方。

  然而,最近几日,柳府的二少爷就要搬回柳府的看松笑画轩;大少爷携妻子回府,他自己虽然只在这里住上二十余日,但其妻陆氏怀胎六月,这一来至少要留在府上一年。另外,也是前几日李良才知道,柳夫人娘家的一位小姐,许莺,与其母亲将于年后搬到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夫人吩咐将她安排到三小姐住处后面的如彦馆住。由此看来,这一年里的柳府会比以往热闹很多。
 
  李良返回兄弟两人居住的屋子,见李勇还是没有回来。这时,门外跑来一小厮。他穿着柳府下人中男丁统一款式的蓝色罩甲,头上戴着同色的折檐毡帽,细眼圆脸,高出李良小半头,李良知道他头发也要比自己多上许多。

  这人十六岁,是专门负责为柳夫人煎药的仆人,当然,他同许多其他柳家下人一样,还被分配了杂七杂八的任务。他并非像李良这样被卖到柳府(虽然说李良每月也能拿到只有他们同样的月例并且可以自己替自己赎身),而是签了其他合约书,只来府上做工,除去劳作时间,人身自由完全属于自己。比如说他如果想结束劳工合约只要提前一月告诉柳府的张管家,之后结了月钱便可直接走人,而李良就不可以;他能够在固定的闲暇时间去柳府外替别人打工或自己弄个小本买卖,李良也可以,但李良自己在府外所获得的一切收益一律化为柳府财产。少年姓张名三奉,不过李良一向称他——
  
  “张三,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要陪你爹回家准备过年吗?”

  “别提了——我那老爹这两日留宿外面,说是他老板付了三倍的钱,天天都见不到他人影!”
  
  “伯父不会又欠了人钱吧?”张三奉十岁起便送到柳府做工,他与李良年纪最相仿,自然也谈得来,很少忌讳什么。

  “这回真没有,我去问了,他们这次的活特别多,又加了不少人力,酬劳也高,我都像去那干几天。正事都忘说了——管家派你去清理二少爷的院子,说他最近指不定哪天就回来,老夫人特意交代,务必整理得仔细干净。”

  出了李良住的屋子,经琴室、舞馆,顺着月下湖西边的曲廊一路朝北走,过了月到风来亭便是二少爷居住的看松读画轩。原本这是座花园的内主厅,厅南有花台,植柏松、芍药,与月下湖相接;厅北有小院,原有一棵石榴树,前两年枯了,柳夫人一听又吩咐李勇重新植了一棵,到了中秋能接四十多个石榴,柳可西每次都会偷偷去摘。而自从二少爷搬到此处,整个大厅的结构改成小客厅、后面的主卧与左右两次间,其中一间为书房,另一间闲置。

  天色已暗,从腊月开始两个月,柳府月下湖一周都会点上灯火,湖光残雪交织,倒也算得上赏心惬目。

  按照夫人的吩咐,看松读画轩每三日打扫一次,因此仍然十分整洁。平时都是李良做这些,继而对它分外熟悉。他点了只烛台放在红木圆桌上,桌上是一套青瓷茶具。李良仔细擦拭了一圈厅堂家具,又将地面清理了下,眼看祭灶的时间差不多,便先将打扫用具留下来,折回自己居处换了身衣服,再去旁边的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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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16 21:31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16 23:02 编辑

第六章


  腊月廿四的祭灶是件略微无趣而繁琐的事。

  点了香,众人在柳老爷的带领下同灶神行了几个跪拜礼。正对灶神像的桌案上摆放着是八盘珍馐,而祭灶结束后这些食物都要撤下来分给府上的人用。接着,李良的主要任务便是跪在柳老爷一旁,用一炷香的时间对着那副早已熏黑的灶神像念叨着一些好笑的恭敬话,视作讨好灶神。去年代表柳家说这些的还是李勇,李良今年第一次在柳府几乎所有男丁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自然相当紧张。由于每年这些好话说的都不得重样,又需要发言人自己想,李良不识字,记起来只能想一点背一点。后来李良从哥哥那儿借来了纸,在上面画出一整张连环图以提醒自己,不知私下演练了多少遍才确保无误。于是即便是像现在这样李良的脑子紧张的脱了线,口中也能下意识地一字不差的将话说完。
  
  正所谓软硬兼施,说完“好话”接着便是对灶神使用“武力”。民间通常在灶神面前摆上一盘糖块,越是黏牙越好,目的就是让那灶神吃了后把嘴黏住,防止他回去对玉帝告状。这时其余小厮端上来准备好的十二个小碟,上为十二色灶果,皆由饴糖、糯米制成。李良望着那一盘盘甜食,想起李勇曾对自己解释这十二灶果说法,只觉得古人的想法真是千奇百怪,若果是别人先是给他一个银元宝再打他一顿,威胁他不去告诉其他人,那李良哪怕冒着再被打的威胁也要告知哥哥。
 
  好在这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习俗罢了,一切顺利安稳人心才是要义。待烧了那破旧的灶神像连同干草变成的“草马”,祭祀才算结束。李良听从吩咐去老夫人房中告知祭典情况。

  此刻全府的女眷都留在夫人与老爷的院落——撷秀楼。踏进屋子,转身掩好门。房中厅堂里正坐在软榻上的便是柳府的女主人顾氏,她一旁站着赵三婶,另一旁是五个丫鬟。李良同柳夫人行了礼,见赵三婶朝他示意,自己便先退到靠门一侧立着等候。

  柳夫人头佩牡丹金丝冠,李良认得这冠底部还镶嵌一圈闪亮的紫水晶,不过现在都跟头面一起藏在温暖的昭君套下。她双耳各挂着金葫芦耳坠,中间还坐着小巧的观音玉石像。面容保养的很好,只略饰脂粉。单看着三小姐柳可松就知她年轻时的姿色。柳夫人染有风湿,脾肺也不是很好,最为怕冷。柳老爷对妻子相敬相亲,平日里遇到的所有上好药材衣食都是吩咐下人先拿给她备用。每到冬至前,柳夫人所在的房间里总是提前备好上好的炭火取暖。现在房中正是十分舒适温暖。
  
  她坐在软榻上,双手捧着几张纸,正对着红木案翻阅。信封便躺在旁边,李良望过去,认出上面其中一个“柳”字。

  赵三婶等到柳夫人看完最后一张,才开口道:“也就这两天了,”她面带喜色,“我琢磨着,今年元旦二少爷跟大少爷一家一定都能陪夫人老爷一起过年!”如今她换上了件蓝黄白三色连环交织的锦制马裙,包头也更成了墨兰色,发髻上两边各插三个菊花金簪。虽然送灶神女眷不宜出场,但毕竟是关系全府的大事,过会儿还要全府还要用送灶神的食物,因此府上每人都需要精心打扮一番。
  
  “贤儿终于能康复回家了,也不枉我等了他这七年。”柳夫人感慨道,“我不奢求他跟他兄长一样能为国报效,只求他平平安安的陪在我身边。只是这些年他远在他乡久久未见,不知还认不认得出我这个亲娘。”

  “二少爷从小最懂事,又是最孝敬您的。您看他每月都同家里修书三封,次次又都写满了整页整页的纸,定是将夫人日日记在心上的。我瞧二少爷这次回来呀,指不定还要给您个惊喜让您开心呢!”这个声音特别好听的女子叫何聪,桃花眼、尖下巴,年方二十,人如其名,是府里的“老人”,李氏二兄弟还未来到这儿她便早已跟在柳夫人身边伺候。

  “我听说二少爷琴弹得比三小姐还好,等过了年到夫人过寿,少爷小姐们还能共和一曲献给夫人,岂不是件乐事?”这一个声音听起来更为细嫩的女孩叫细珠,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芳龄十六,打扮得十分粉嫩,于一年前买到府上。当时伺候顾氏的另一个丫头婷婷家里人生了病便告了长假,柳夫人看细珠机灵就直接从伙房将她领来留在身边。她的歌声是府里众多女眷中最甜美好听的。
 
  “你们这些丫头,心里想着什么我还不清楚?”柳夫人微笑着抬起一只手象征地捶向她们,“只是你们这二少爷喜静,你们若真被派去他身边伺候,我瞧他当晚就得赶你们出院!”
 
  几个女人小声嬉笑起来。这时柳夫人才转向李良。

  “祭灶结束了吗?”赵三婶问。

  “已经请走了,今年很顺利。”李良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柳可西特意爬上墙头偷看他们,结果不小心栽了下来。“张管家说,再过一刻饭菜便能备好,若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你去告诉张总管,一切照常。”柳夫人又招手道:“瞧你这小辫子,头发蓄起来没多久,短一点怎么就不会扎了呢?六嘤,回来给他瞧瞧,束发什么的都要教好他。”

  “谢夫人关爱。”柳夫人对他们兄弟二人一向照顾,李良感动之余更是对她分外敬重。
  
  “我看你这两年倒是长高不少,做事也利落些。等开春你到了十五,就去二少爷那伺候着吧。”柳夫人饮了一小口茶。

  李良从前跟别人闲聊时不是没有听到过夫人有此意愿,但如今真亲口听到自己被指给二少爷做小厮,倒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不愿意吗?”

  “不是不乐意!”李良道,“当年,若不是碰到二少爷宅心仁厚,我跟哥哥早就被大雪留住了。二少爷对我们兄弟俩有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李良定当涌泉相报,怎么会不乐意——只是,那兔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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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16 21:32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3-11-21 19:08 编辑

提到替这柳府二少爷买东西,赵三婶真是犯了难。柳家二少爷柳慈贤,自幼体弱多病,于七年前巧遇一道士,便跟着外出虔心修道调养身体。最开始柳夫人死活不愿意让儿子单独出去折腾受苦,后来也不知那道士给男女主人施展法术还是蛊惑了些什么,总之终究把柳慈贤带走了。再后
来,柳二少爷虽常往府上寄家书,也提到自己身体大有起色,可这七年中,柳夫人连一次瞧见自己儿子的机会也没有,更别提像李良这样的从未见过他的人。柳家四个子女中,大少爷柳慈安嗜品茶对弈,三小姐柳可松好抚琴插花,连四小姐也,兴趣众多,可这二少爷柳慈贤,几乎无人晓得他所系所爱,赵三婶自然也犯愁该给他买些什么。

当然,传闻这二公子幼时读书成魔,一度曾为多看一些文字每日仅睡不到三个时辰,后来发展成即便是体弱之时也会卧床挑灯看书。但若他还是从前那副病态,柳夫人定是在舍不得他这么花费功夫。权衡再三,赵三婶还是先拐回西头的老艺斋买来些上好纸墨塞到李良怀中,犹犹豫豫在隔壁的铺子里买了烛火跟些上好的香料,又在一个摊位上挑了两个浅纹青釉花瓶。而她手中的篮子里,现在还是空的。

接着,赵三婶又带着李良进了柳家开的那家布庄,掌柜的认得东家的人,自然对他们二人更为恭敬些,百忙中吩咐他人端来热茶。三婶没工夫喝,拖着刚释下重担的李良找来伙计,果然开始对着他比量起料子来。李良在拥挤嘈杂的店中闻着呛鼻的烟粉味头脑变得混混沉沉,越发觉得不舒服,趁自己还未成为一个彻底的载货工具前,找了个借口便挤出布店。

玄妙观前街依旧吵吵嚷嚷,但相较于刚才的布庄可要好的多。北驻商铺,南守街摊,往来行人依旧。李良望着这城中算是最繁华的街景,生平里第一次感到如此烦闷焦躁。


正文·683字

作者: 眉眉    时间: 2013-11-16 23:11

LZ权限不够,发帖需要审核,无法及时显示,我已经把LZ发过的楼层都代换成更新,LZ请从第七章继续发,不显示也不要紧,顺序着发就对了,管理员审核过自然就会显示了,请不要再做第一章重复发5次这样的事,不是每个版主都会去原创地转新章节过来为LZ更新,繁复的水印在消除上实在太耗费时间了,多谢配合。
作者: wangwuqing    时间: 2013-11-21 13:25

写的不错,谢谢楼主共享{:soso_e100:}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2 19:53

眉眉 发表于 2013-11-16 23:11
LZ权限不够,发帖需要审核,无法及时显示,我已经把LZ发过的楼层都代换成更新,LZ请从第七章继续发, ...

我明白了,之前是因为刷新看不到自己的帖子,以为出了问题。。谢谢~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2 19:54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23 10:55 编辑
wangwuqing 发表于 2013-11-21 13:25
写的不错,谢谢楼主共享


感谢喜欢,不嫌弃的话请点击首楼的链接吧~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2 19:56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23 10:57 编辑

第七章



柳夫人被他最后突如其来的一句似乎问住了,才想起来他意中所指,笑道:“你这小孩子——留给你!它们若是托别人可是照顾不起来的!”柳夫人轻轻放下茶碟,“在二少爷旁边做事活虽然不多,但务必分外注意。他自幼又身体不好,如今病虽然治好了,你还是要谨慎,万事替他考虑周全。他性格刚强,若是他要做些不利于自己安危的事你即必须劝阻住!”

如此交代一番大家都心中明了。李良退下暂且回自己跟哥哥住的小屋。

之前李良在柳夫人面前的话句句发自肺腑。七年前,也是这么个严寒的季节,苏州一带罕见得连着飘了两夜大雪。那日正是元月一日,年之初始,李良当时同李勇被人贩子拐卖到苏州,环境恶劣,险些冻死在外。据哥哥说,自己那时冻得发高烧,早已昏迷了半天,幸好柳府年仅十三岁的二公子柳慈贤将他兄弟二人买下,又找来大夫,这才救他一命。从此往后,李良便特别喜欢过元旦,因为这日起迎来的不仅仅是新的一年,更是带给他生命与希望之日。李良虽再未见过那二少爷一面,却始终将他放在心中最神圣的位置膜拜。如果有机会,李良定会毫不犹豫地为柳府二少爷竭尽生命。

所谓的“兔子”是指养在西边花园的两只灰色长毛公兔,原是买给四小姐柳可西玩乐的,柳可西懒得照顾,就丢给李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都长到了七岁,身子有一尺之长,模样乖巧实则凶狠,那小爪子一伸,府上的几只狗都让步三分。他们平日里虽然被矮篱笆圈起来,但李良清楚,就算是到胸口高的矮墙他俩也能颇为潇洒地跃过去,在花园里为非作歹,李良思量着柳老爷很少将客人带到府中做客也有其部分原因。

每日清晨入夜两次喂食、打扫,李良无不用心。这样祭灶结束后,李良来不及吃饭,去灶房挑了些蔬菜(园中的花草对他们来说只是零食)伺候完兔子,才跑去看松读画轩继续他的清理,再将白天赵三婶买的东西逐一摆好,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返回。

仆人们基本都回房休息了,灶房空无一物,李良后悔之前没留下来些食物。他返回小屋,哥哥还是不在,但桌上多出一个蒸笼,下面小盆中还有温水,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打包,李良一喜,原来哥哥刚才回来过,还是想着自己的。心中又一暖,也顾不得洗手就拿起来吃。

“小良子!”细嫩的女孩子声音从背后传来,李良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包子好吃吗?”

李良反应过来时才觉得仿佛头皮都发麻起来,连将包子扔到桌上,嘴中正在嚼得也吐了个干干净净。四小姐柳可西在柳府上根本是嚣张跋扈的代名词,骄纵惯了,没人治得了。上回李良吃了她递给的包子,一整夜跑了茅房十次。如今她换回女装,上为粉红短袄,下为白色织花马裙,也是去年开始留起头发,头上一堆细小的辫子系在一起,分两边绾于脑侧。她长得跟三小姐很像,都是一双杏花眼,瓜子脸,不过柳可松是葵花籽,柳可西至少目前是西瓜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良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食物。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柳可西笑的很是无辜,但李良知道埋在她清纯外貌下那颗无恶不作的心。“包子好吃吗?我从厨房里拿来的,好像是羊肉陷儿。”

“我不吃你包子,指不定你又像上回那样!”

“我保证这回不会的!你也真是小气,我都给你道歉过了,你怎么还记得

那件事!”

“谁知道你有没有动手脚!”

“喂,你凶我做什么——你看着!”柳可西直接拿起另一个包子,掰下一小半,填到嘴里就嚼起来,瞪眼瞧向李良。

“好吧,这回算我不是。”李良也是饿极了,既然东西没问题,就大口咬下去,不料刚咽下去就噎住了。

“别顾着吃,喝点茶!”柳可西竟然乖巧地替李良倒了杯茶,还是温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给我送吃的?”李良受宠若惊,更加心神不宁起来。

“是不是又犯了错事,找我开脱?”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人吗?”柳可西皱眉问。

“你说呢。”当然就是!李良腹语。

柳可西刻意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听说今晚娘把你安排去伺候我二哥,是不是?”李良点头。“你可要对他好点。”这还用你说。“还用,不准在二哥面前说我坏话!”李良又点头。“还有,不许我二哥跟别的姑娘说话!除了我跟我姐!”

“柳可西你太不讲理了吧,”李良终于嚼完包子咽下去,“到时候他还有贴身丫鬟呢,婉碧跟双儿她们几个都闲着,你总不能连个丫头都不让他瞧见。”据李良所知,柳可西对她二哥有严重的恋兄情结。

“那,排除她们你要保证不能让他被别的女子瞧见,由其是在外面!”

“你是让我把他包着还是把他藏着?别人都是把未出阁的姑娘藏家里,你倒是有能耐。”其实本朝至今民风已较前朝更为开放些,婚前女子在节假日以外出游玩已经较为普遍,由其是以京城为中心的几座大城。

“我就是不想让他跟别的女人说笑。”

“你说你二哥在外七年,现在回来样貌性情肯定都变了,哪会像从前那样对你——只是你一直惦记着他的好罢了。说不定你过几日看到他,巴不得跟他疏远呢。”

柳府四个子女其实都遗传了他们母亲,生下来就病病恹的,长子跟三小姐后来情况还稍好些,二少爷不用说。柳可西当时也是个病壳子,她大哥勤于苦读,三姐又自顾不暇,也只有那二哥时常抱病来看望自己,算是同病相怜。最惨的是在三小姐出生前,柳夫人因风寒小产,掉了两个九个月大的女孩,为此伤透了心,现在府上之人心照不宣,没人再敢提此事。

“才没有呢,我去年还见过他——”

“?!”

“在扬州项府的画像。。。。。。二哥他跟以前一样,神采奕奕,谪仙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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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2 19:57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23 10:58 编辑

第八章


一提起柳府二少爷,李良倒是想起今天上午的事。

李良对柳府二少爷的崇敬之情丝毫不逊于柳可西,可是他还不如这四小姐,连见对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李良一直觉得这救命之恩一定是要涌泉相报的。他十一岁前都没用月钱可领,只好于五年前开始,收集那对长毛兔的毛,闲暇时就尝试用它们做毛笔,心想着有朝一日定要送给二少爷。现在自己的小箱子里便有几十支做好的,可惜无论李良怎样努力这笔外形都没那些文墨斋里卖的好看。于是,在得知二少爷近日便会回家的消息后,李良一早就新剪了一小撮兔毛去托店铺里的人赶做出来,为此晚上喂食时那两只长毛兔都不怎么理睬自己。可是铺子里的人说,这兔毛质感颇为奇特,能不能单用它做成支好笔还要试过才知道。

“其实,他只要如家信上说的,健康平安,其余无论如何都是好的。”李良望了眼窗外之月,又道:“时辰可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每次都偷跑出来,被人瞧见就不好了,待会儿遇到了我哥他定要说你几句。”

“今晚你哥哥才不会回来呢,我刚才听爹说,他被排到扬州监运货物,今天回不来。”

“什么,哥哥说他晚上不会不会来的!”

“我骗你有什么意思——”外面正巧传来二更声,“得,我还真得走了,要是顾荷发现我不见了又得到处寻我。”柳可西起身,走到门前透过长窗端详着外面好一会,才打开一条缝,又转头对李良笑道:“你今天对灶君说的那些话真是甜的腻死人!”然后转回头自言自语了声“冻死了”便遛回自己的小山丛桂轩。

正如柳可西所说,这一夜,李勇始终是没有回来。

次日一早,李良推开房门,屋外竟是落了一地的雪。来到西边花园,兔穴洞口顶出一个灰色的小脑袋,将积雪拨开,接着又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用爪子掏出一团团小球,竟都是些毛团混着连在一起的黑色豆粒般大小东西。

琢磨着这两只兔子因为天寒地冻伤了肠胃,李良连跑去寻了张三奉,讨了些药,碾成粉混在蔬菜里才拿回花园。等伺候完兔子,李良又拐回马房,接着顺着西边花园一路检查下去。

从西边花园走出,李良来到月下湖前,远远望见对岸的梅想馆院侧有个穿着蓝袍子的人正专心地修剪枝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李良小心绕过去,刚欲开口就听那背对自己的人道:“怎么,两日不见,可是想我了?”李勇自由习武,虽不至于江湖上那些传说中的帮派大侠般厉害,但分辨出李良的脚步声可是绰绰有余的。

李良小声“嗯”了下,从背后搂住对方的腰,侧脸也贴在他背上磨蹭了下。

“不是告诉过你要替老爷办事,最近比较忙吗?你看你都快十五了,还这么撒娇。”

“弟弟对哥哥,能不亲近吗?”从对面走来一少女掩面而笑。她绾着金玉梅花髻,眉心点有五瓣白梅,一朵鹅黄色的窄袖短袄的缎面上绣着清雅的红梅暗枝图,金色虫草绣带下缀着香袋杂佩,连着翠绿色织金绣边百褶裙。

这女子便是柳府三小姐柳可松,比柳可西长一岁,温柔典雅、知书守礼、才色双绝,在四个子女中柳老爷最喜欢她。三小姐柳可松素爱梅花,住处周围种满了梅,每到冬日,她所在的梅想馆便是府上最夺目的一处。

李良一看到是三小姐,羞得站直身,行礼唤了声“三小姐”。

“你还拘谨什么,”三小姐每当笑起来,上眼睑微微垂下,外眼角挑起,眼中似有流波,分外好看,“听说你喜欢红豆梅花糕,今儿早上七七正好多做了些,你跟她进去拿些回去吧,可别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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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2 20:51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1-23 10:59 编辑

现在连载到四十章了。补充文案:

他是苏州城柳府的二少爷,才华横溢、出尘若仙,却无人知晓他那身白袍下的另一重身份——一国帝王手下的缴金成员,侠盗黑衣人。

他是柳府家的小厮,七年前为二少爷买入府中,在众人关怀下已成长朝气蓬勃的多情少年,虽无大智博学,却仁爱无边济世众生。

一个冷面如冰,一个暖若朝阳,这样的一对主仆,面对苏州城激流涌动的势力割据是否能够相助相知?患难交织中是否又能现真情?终究是主仆情谊还是不伦之恋?问这世间恩怨情仇、荣辱兴衰,最终将何向何从?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2 21:06

眉眉 发表于 2013-11-16 23:11
LZ权限不够,发帖需要审核,无法及时显示,我已经把LZ发过的楼层都代换成更新,LZ请从第七章继续发, ...

还没审完吗?我刚才又发了一章,还想再发一章的,可是没反应啊,怕发重了、、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8 03:41

第九章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952977&chapterid=7
李良一喜,便随着旁边一个一身粉桃襖裙的少女进了梅想馆。

梅想馆院前是卷棚硬山屋顶的竹外一支轩,是处赏景休息的地方。轩南接临月下湖,远望似湖中的一叶小舟。轩外除了黑松、慈竹,也种了许多梅花。北有洞门与梅想馆想通,由对岸望去,这两处便如同连为一体。

馆外牌匾题字的为柳老爷,门柱上是新帖的春联。地上皆由八边形纹样方砖铺成,过了雕花屏门便是厅堂,墙上正中挂着白底黑字的“梅想馆”牌匾,下为幅水鸟嬉戏艳阳图,左右两侧各列一银杏木博古架,几样精致的瓷瓶、盆景放置其中;尽头是对称的红木花几,上面各有一白瓷花瓶,插着红白相间的梅花。李良记得二少爷的住处就没有些物件,事实上,柳慈贤居住的那处无论是装饰还是用具都清简的令常人瞠目。两张软榻紧挨着博古架前,将长案夹与正中,再向那纱
槅靠过去,整齐摆放着两溜四张红木交椅、两个四方案几,左边几上还摆着一铜质镂花香炉,焚得是檀香。正厅与东西两间则是由绘着雪景梅放的红木纱槅间开。

“三小姐这处倒依旧清雅,”李良道,“不过好像少了些什么。”

“你说窗花吧。姑娘不想用街上买来的,非要自己剪,昨晚为了这些熬到子时还未歇息,你看——”七七指向长案上的几张红纸。

“这样式确实费工夫,”李良拿起来细细瞧着,“三小姐还是依旧慧心巧思,四小姐有她一半的好,这府上就太平了。咦,七七姐,你手上戴的这东西倒是稀罕,我从前可没见过。”

“瞧你说的,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拿了彩线编的手环罢了,你要是稀罕,哪天我也送你一个挂在腰带上陪衬着。”七七笑道。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李良接过一个青瓷盘,上面叠着两层紫米做的梅花糕,顶上缀着红、黄果脯跟珍珠圆子,“七七姐,这梅花糕如此好看,我都忍不住现在就吃了它!”

“这不是我做的,是三小姐——她嫌我做的味道不够好,非要亲自着手。”

“原来是这样,回来可是要多谢她。对了,过会儿我还要去准备下午的‘送玉皇’,最近府上人手不足,你也提前给三小姐做好准备。”说罢便朝前院走去。

三小姐依旧在院中,站在月下湖前的一棵红梅旁,遥望远处。

“三小姐,”李良行礼道,“东西拿到了,谢三小姐的好意。”

三小姐转身微笑道:“你尝过若觉得好,下回尽管再过来拿。”

李良听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了,三小姐可知道我哥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一会儿功夫他就离开了?”

“他说是过会出去染坊查账,就先回去换件衣裳过去,不过下午占卜前你哥哥一定会回来,”这所谓的占卜就是腊月二十五送玉皇中的一个小仪式,“现在你赶回去,兴许还能碰到他。”

李良行礼离开,可回到自己跟哥哥的住处时屋中空无一人,问了周围扫雪的轿夫鲁刚,说是没有瞧见李勇回来。

等李良花园里的活做完了,也快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询问之下,李勇早就从后门出了柳府。李良拾掇完,同管家说了声也出了柳府。

城中无论是石桥街巷还是房檐河道,全都布满厚厚的一层雪。河道已然封住了,上面还有些孩子在嘻嘻大闹。李良带足了银两,一路走到昨天的那家卖砚夹的摊位。老板见他来了依旧同昨日一般微笑着,只是双手不停打颤——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这个天出来摆摊真是不容易,”李良道割肉般付了钱,将包好的砚夹放进袖中,两手也跟着各自插入宽大的袖口。“不过您的货物好,就算您只站这儿不吆喝,看中您摊上东西的人也最多!”

“养家糊口罢了。要真论口碑好,有个最近来的游医可是华佗再世啊。我儿子得了风寒,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这不昨天撞到他正想请过来,谁知被左通判家的仆人先一步请过去了,也不知今天能不能再撞见他。”

“我昨天也正巧在太监弄那见他救人,似有些本是,可还是有几分故弄玄虚。”一想起那游医对着柳可西点水的样子,李良就想起了那戏中的观音显灵。

“这有希望的总比没希望的强啊,”摊主叹息道,“你们在城内富贵人家里当差的可不知道我们这些穷苦人的命——我住的横泾镇那儿,早就开始冻死人了!”

“啊?有这么严重?”

“这冬至一来都下过第三场雪,今早儿起来,村头好几家屋子都被压塌了,人活活埋在里面,就算是捡回一命也无家可归——所以我那小儿呀,我能尽的就是多赚些钱给他添些取暖炭火,请个好大夫。”

天空中又开始飘落起指节大小的雪花来。李良回府路上,望过那些酒楼雅座里谈笑风声的人,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又想到柳府这么多空闲的屋舍,能收容多少人度过这个糟糕的节气。后来他曾跟柳可西提到此事,柳可西颇为无奈地摇头,称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幸好,回府后发现那两只兔子排便趋近正常,多少让李良宽慰些。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8 03:42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3-11-28 07:32 编辑

第十章

接玉皇原本是腊月二十五那日五更天起就要全家祭拜,本朝开朝来,时间弹性上改变不少,每家都是试情况而定,而柳家就是定在下午未时三刻。

传说中昨夜灶王爷回到天庭,在民间诱逼之下,免不了在向玉帝汇报一年里对民间的监察中加油添醋些,玉帝好奇民间竟如此上下丰和,因此腊月二十五这日便会也来体验民情一番。于是乎,家家这天除恭恭敬敬、为守本分之外,还要对着玉帝的像供奉、参拜。然后便是——

“张三,你别乱动——”李良站在祠堂前院中一座上窄下宽的巨大铜质器具前,那物件用起来倒有些似花瓶,因为最上面开一口,里面也是注满水。

“再高一点点。”

“我知道——”穿着红背甲的张三奉终于将高高的燃烧着的火把下端对准正下方那个一人高的瓶口,缓缓放进去,直到感觉底端触到瓶底。他同李良、李勇是府中仅有的未成年男子,也只有他们三人才能进行占卜的前序。

这占卜便是指竖火把于院中或开阔的田地,观其火焰在一柱香之内的大小变化,以示来年是否风调雨顺,还有个俗称便是“照天蚕”。

李勇扶着梯子帮张三奉顺利回到地面上。其实李良清楚,凭哥哥的武艺,举着差不多一丈长的火把轻轻一跃就能将它准确无比得放进去,只不过这占卜讲究的就是一个平稳,火焰不能灭,火把不能斜,那安放它的人的一言一行也得中规中矩。

雪下的越来越大,李良真有种给火焰撑把伞的冲动。虽然占卜结果是否灵验全在个人一念之间,但若火焰真被这雪淹没了无论是谁脸上都不会好看。众人随着那变得越来越小的火焰心潮澎湃,连向来不信这些的四小姐柳可西也一眼不眨地紧盯着它看,直到最后微小的火焰跳跃了一下,熄灭了。

李良转头去看那香坛,还剩小半截呢。就在柳家人开始哀叹之时,一阵风扫来,竟又吹得那星火带出微小的火苗逐渐燃烧起来,后来火焰虽小,却聊胜于无。

天气如此恶劣,几乎每家的占卜情况都不好,比如住在附近胜家带的贺家,火把才放进去就灭了。

“哥哥——”祭祀一结束,李良就飞快地在雪地中留下一个个脚印跑向李勇面前,“刚才又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

李勇头发早已束起,比李良高上一头。他一手握着李良冰冷的小手将放进自己怀中,一手拂去李良肩上的落雪。他的目光总是和蔼亲切,温暖如春,李良从未见过他生气或者动怒的样子。“我去染坊那边办事。你知道的,最近府上比较忙,大少爷来信说再过两日便能到,过会儿还要去通知那两个请来的婆子让她们明天就搬过来。”

“可是哥哥今日去三小姐院中修剪梅枝也不来先看我!”李良不满道。

“怎么没有先回去看你——你一早就不在房中倒怪起我来了。我打东边园子一直察看到北边,不然你今天上午维护地怎么能如此轻松。”

“那你今晚还回来陪我吗?”李良抬头望着对方,细声细气的听起来有些像女孩子,“房间里好冷,昨夜一个人睡都冻醒了好几次。”

“放心,今晚我会回来的。待会儿我去总管那要些炭火,告诉他再这么下去,若是全柳府最健康活泼的李良都冻坏了,府上可就没人了。”

可是过了晚饭,李勇还是没有回来,倒是柳可西又赖在他这里——

“你哥一时半刻回不来。”她这回少有的带来几张画过样子的红纸,挥舞着小剪刀打算剪窗花。

“你少乌鸦嘴——你怎么知道的?”

“你也不想想:我能来你这玩,之前肯定什么事都打探好了。实话告诉你吧,他现在正跟我姐在二哥院中。”柳可西换了张纸继续奋斗。

“他们去那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看月亮吧,”四小姐白了他一眼,“可别告诉我你还不清楚他们的事。”

“?”

“算了,你等我剪好这个就带你去瞧他们——”又剪破一个,柳可西一甩手,再换上新的一张。“别说话!你烦的我都剪不好了!”

李良无语,只好找出把大点的剪刀也陪着她仔细剪起来。直到最后,柳可西弄坏了手中的最后一张,李良也华丽丽地完成了手中的双狮戏球窗花。

柳可西抢过来非说这是她带来的纸跟画样,李良早就习惯被她欺负,便顺手送她。

围着月下湖虽然有一圈灯烛,但二少爷住的那处地方却一点烛火都照不见。柳可西不让李良点灯,拉着他推开看松读画轩的门,绕到后院,里面却一个人也么有。

“柳可西,你又骗我!我哥怎么可能跟三小姐来这种地方!”

“骗你是小鬼——刚刚他们还在这儿的!”二人退回厅堂,柳可西见李良被门缝处灌进来的风冻得直打哆嗦就将手中的暖炉推给他。李良也不拒绝,接过来抱在怀里扫视着漆黑的房子。

四周寂静一片,柳可西开口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往往这个时候,柳可西最喜欢捉弄李良,可这回他屏气凝神,到真听见不一般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轻轻压在木地板上。

两人对望一眼,朝东边的小间望去,果真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他们。

“瞧见没,它在看着我们,我感觉到了——”李良被她这么一说吓得不轻,缓缓站起来。刚站直,就见到相隔的门板竟然自己打开了,划出尖锐的声响。李良的小心肝儿升高到气管处,眼见就要跳出来了,他甚至听到自己腿骨与牙齿接连打颤。

就在这时,柳可西一声刺耳尖叫从后面响起,李良捂住双耳,向后连退到大厅中间,袖珍的暖炉也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全落了出来。只见从里间走出一只虎皮猫,口中叼着一只瘦瘦的死耗子,气定神闲地从他们眼前走过,再用爪子拍开前厅的门,溜了出去。

柳可西与李良纷纷傻眼,直到听到外面传来负责巡视的仆人走近的声音,柳可西才拾起摔成两半的暖炉,将落在地上的炭火装进其中一半,拽着李良从后院逃出去。用柳可西的话便是——二哥院子真该好好打扫打扫。

2114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1-28 03:43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3-11-28 07:33 编辑

第十一章

昨夜是如何跟柳可西跑回来的李良都不想再去回忆。当他返回小屋时,李勇正坐在圆桌边看书。他见李良右脸脸颊青了一角,身上全是积雪,连丢下书走过去。

“很疼吗?”李勇将他外面的衣裳脱下,给他披了件厚厚的棉袄让他做到垫了软垫的椅子上。李良瞥了眼桌上的书,封面是三个字,但他只认得其中最后一个是“子”。

见弟弟颇为哀怨地点头,李勇又道:“你又跟四小姐跑出去玩了吧。都快束发了,你要收些心,别再这么贪玩下去。”

“是可西她非要拽我去的,差点被巡夜的撞到。”

“唉。你再忍两年,等哥哥来日博取功名,就能接你离开这儿,重新找个住处。”

李良不解问:“哥,柳府这么好,到时候咱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吗?”

“柳府虽然好,但我们始终是异姓,是下人。等你再长大点就会明白。”

腊月二十七这日,柳府迎来相当忙碌的一天。柳二少爷虽然每日都回书信一封,但大抵意思均是称南方天气恶劣,要耽搁两日才能回来。而北边路况相对较好,大少爷一家送信说今天下午就能回到府上。

杀完鸡,柳老爷柳夫人率人在万卷堂等到申时,便见早上就派到阊门等候的小厮韩是金匆匆赶回来,称大少爷一家大约再过一刻就到。

柳府大少爷柳慈安今年二十二,六年前殿前摘夺三甲,钦点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去年升到正六品修纂,绝对是年轻有为。入朝后柳慈安娶了礼部尚书的孙女陆氏,夫妻两郎才女貌,相敬如宾,一时颇令旁人羡煞。成婚一年后,陆氏就怀了现在的双胞胎姐妹,如今她又是身怀六甲,柳夫人平日里再是对府中开销控制严慎,这时候也从外面请了两个婆子,又差郁人、菊霜两个小丫头跟从身边的婷婷过去照顾,五峰书屋上下层全空给他们住。

如此一来,忙至黄昏李良才腾出功夫出府,到玄妙观前的楚云堂墨宝店取那兔毫笔。店家说这兔毛特别,选软毛与另取的羊毛做了两支“九紫一羊”,又分别以软、中、硬三种毛质各为两支。李良欣喜地抱着包裹从后门回了府,想起二少爷的院子今日还未打扫,便直接进了看松读画轩。

天色完全暗下,这时府上的人差不多都汇集至撷秀楼伺候主子们,月下湖这边倒是极显静谧。李良掩好门,在桌上又点起一支烛台,刚将包裹放下,却听见从东边的隔间传来深深的吐气声,好似由风口灌进的长风,平稳而有力。

李良整个人都定住了。他警惕地抬起身,举着烛火跟扫帚朝着声源处挪步子。看松读画轩地上铺着樟木地板,踩上去总能发出细微的声音,李良花了许久功夫,昏暗的烛光才照入、遮开这常年隐迹于黑暗的书房。

书架前的软榻上,盘坐着一个人。那人全身上下除了眼睛都包裹与黑色的衣服下,衣物紧贴着他,因此能够看到这人有强健的上身,若是柳可西在这里见到这人,定会嘲笑李良跟他体格上的差异。他的胸膛连着小腹不断起伏着,随着那声响交织。而由于紧闭双目,李良完全看不到这人的表情。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遇到了麻烦。

趁未被发现,李良望着那人,轻轻抬起一腿正欲离开,谁知对方却竟然在这时候睁开双眼,目光对向自己。李良大惊,转身就要逃,不料那黑衣之人仅出掌一挥,木门便借力重重弹开,将李良击倒在地,烛火跟扫帚也落到一边。

李良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由地倒抽冷气。见那人已走下榻,李良仍不死心,正欲开口呼救,不知怎的这黑衣之人一瞬间就到了自己面前,也没见他做什么,李良自己却一个字都发不出了!

真是流年不利!李良后悔为何大晚上的还跑来这处。他突然羡慕起那些家仆过百的府宅来,虽然不一定和睦,但至少不会碰到由于人丁稀疏而落单遭害的情况。

面前之人将左手停在自己脖颈处,就在李良认定那人要了断自己时,只听有人道:

“勿动他”。
1424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2-1 22:50

本帖最后由 辑柔尔颜 于 2013-12-1 22:58 编辑
wangwuqing 发表于 2013-11-21 13:25
写的不错,谢谢楼主共享


现在更新到49章了,我不好全发在这,你点连接看吧~
请到JJ搜索《伴璧S》或者作者:无水甲醇,求指点~~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2-1 22:52

本帖最后由 辑柔尔颜 于 2013-12-1 23:40 编辑

第十二章


声音从李良后面的厅中传来。简单的三个字,非快非慢,非高非低,非响非弱,让李良想起西边院子里的冷泉,显然是从地下涌出的,却兼容假山上引水的灵动与月下湖的平稳,又仿佛檐下冰尖,剔透明亮,分明是冷的、锐的,却让人忍不住去触碰、甚至任由其刺入血骨。

“你怎么来了?”那黑衣之人问道,声音有沙哑平淡,也不是吴音。李良其实很想扭头去那后面那个人,可无论如何都身子动不了,却见眼前这男子轻咳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那面罩上落下来滴在地板上。

李良顿时有些晕眩,他平时连那些牲畜的血都见不得,更何况是人血。

“受了内伤还动用真气。”身后的门被拉开,李良瞥到旁边踏进一只黑色布靴,鞋面是倒是干干净净,待那人完全走进来,倒是先俯下身,用一只修长的手捡起地上烛台。

烛火正映着他的面容,李良记起来了——是前几日玄妙观前与他同时相中那紫檀砚夹的白衣男子!

“我允许你来这里不是让你随意杀人。”白衣人面对那受伤之人,表情平平淡淡,看不出这话究竟是为了救李良还是去害他。

“他在这里鬼鬼祟祟多日,如今又看到我,今日不除,必为后患!子梁,你觉得呢?”李良这些日子是几乎每天都来坐上一小会儿,有时在院子里,有时在堂中,但也只是出神发愣罢了。不,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黑衣男子竟然一直就藏在柳府里。

“他是柳府的人,柳府分内之事无需他人插手。”白衣人淡淡道。

黑衣之人本欲开口,却只发了个音又是一阵咳,平息好久,才回他:“既然你开口,那我今日便放过他。”他目光转向定在那里的人,以左手手指朝他胸前轻轻一点,李良似脱了力般坐倒在地上,冷汗横流,倒是能动弹了。

白衣人面相李良,面无表情:“今晚你做看到的一切都要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良大口喘气,根本无力开口,只好努力点头。

“否则,我便不计你是否为柳家人,不会放过你——还有你兄弟。”

李良大惊,头脑又涨的厉害,见他们不再去管自己,试着站起来,连门也顾不得关上就一连跑出看松读画轩。

“小良子!”柳可西在濯缨水阁一旁的曲廊拽住狂奔的李良,“跑得这么急,在哪还见鬼了不成?”

“在,在,二——”李良一停住倒是干咳起来,用衣袖抹着汗。

“你慢慢儿说,发生了什么事?”

李良又想起那白衣男子最后的一句话,大喘道,“是女鬼,女鬼,在湖北边。。。。。。”

“哪来的女鬼?!”

“我也不清楚,只是看到有白色身影在湖边飘,我一接近,就飘走了。。。。。。”李良声音越来越小,只听着自己的心扑通直跳。

“府上这些年还真没人传过这些——走,带我去会会!我倒要瞧瞧看是何方妖孽,待我柳可西将它收了来!”

“你别去——”李良忙拦下她。柳可西胡闹惯了,但今日之事已非以往,若再闯过去真被撞见,估计两个人都逃不掉。“可能刚才太黑我被那些树枝上的雪迷晕了,就算真有,碰到你这疯丫头也要被吓跑。你先送我去厨房拿点吃的吧,今晚还没喂兔子——”

“那好,我陪你过去,”柳可西扶着李良往前走,“真没事?”

“没事。”

“真的没事?”

“你就这么希望有事发生是吧?”

柳可西诚实地点头。

而她的话总是颇为灵验的。后来有次李良开玩笑说,世间最灵验的不是那什么“西海教”的符咒与法事,而是柳可西说出的话,与其虔心信教祈祷,倒不如想办法让她说几句吉利话来的妙。

第二天一早遍布全苏州城的不光是昨夜的另一场大雪,还有一则惊动苏州府的消息:昨夜朝廷悬赏缉拿的那飞贼盗取苏州府邱知府家珠宝玉石若干,现正被全城搜查,若有人能提供有效线索,
苏州府一次性赏银百两。

金银在望,哪有不眼馋的,于是天还未亮,衙役们便开始忙碌起来。李良尽管也很想通知官府,毕竟他还知晓一个秘密:那悬赏之人很可能有白衣男子作为同伙;但也不一定,因为他们看似并非同心协力。而是白衣人最后那句话始终在李良耳畔想起,或许是他的声音非常好听,或许是话
的内容太过威胁。

李良舍不得那二百两银子,更舍不得哥哥的性命。

最后,他只在桌上留了张字条,便抱着赴死的念头来到看松读画轩。自己若是那黑衣之人的祸患,那他对二少爷对柳府而言又何尝不是灾害!

这次李良机灵点,先从三小姐和大少爷院旁路过,全对仆人们说自己要去二少爷那打扫,又趁路过的人多些时才进了院子,将大门敞开,一旦厅堂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外面能看得清楚。

书房地面上洁净如初,要不是桌上那燃过一小半的蜡烛,李良真怀疑昨夜全是自己做的一场诡异的梦。他又去卧房跟左室检查,倒是没发现什么,但昨晚拉下的那个装有毛笔的包裹也不见了。他又跑去后院,见卧房窗下有一小片稍浅的粉红色雪层,李良捧起一小堆雪递到鼻前嗅,当真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而那两个人,还会再回来吗?李良想。

1826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2-1 22:52

本帖最后由 辑柔尔颜 于 2013-12-1 23:40 编辑

第十三章


柳府上上下下,除了李良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陆氏舟车劳顿,怕惊动胎气,自昨夜家宴就一直留在房里歇着。她从京城带来了一个随身伺候的丫鬟跟双胞胎姐妹的两个奶娘,现在这两个丫头闹腾着满院子的跑,柳夫人担心她们离水池太近,就令府上几个人带她们出去逛。

李良就是这几个人之一。他平日里做事虽耐心,但对这两个小女孩儿却束手无策。她俩在外面非闹着让李良抱不说,还接着为此事翻了脸,哭成一片。大人们在旁边笑,李良的脸却颇为苦涩:别说他脸上被小手挠过的一个个印子,就是好不容易盘起的头发都被拽散了。

而这未必算是最坏的。等下午回了府,两个小丫头在奶娘怀里睡了一会儿又精神起来了,一放在地上就又开始追着跑闹。院中积雪早已清理过,但尚有些

地方结了冰。李良刚追去两步就不小心滑倒了,那两个女娃娃仿佛说好似的轮流着向他掷雪球,还偏偏朝他脸上砸,虽不痛不痒,但却比她俩掉进水池还令李良焦急异常:大少爷与二少爷的住处仅隔着中间的梅想馆,而院前的游廊却是相通的,这下子,她们已经沿着小道一路跑入看松读画轩的后院。

李良顾不得其他立即追上去。上午那边虽平静,可谁料得到又会出什么事故!他狼狈地跑向那处,第一次发现今早布置在院中的几盆盆栽跟那些乱石是如此碍事。

正值冷风掠过,院中的雪全被吹起,如柳絮般飘扬开来,恍惚中如飞雪隔天,撩人耳目。院中那头立着一人,木簪束发,白袍及地,竟又是那白衣男子!

“你不要不讲信用!昨晚的事我谁也没告诉——孩子是无辜的,你快放了她俩!”男子怀中抱着、手中牵着的无非是那对双胞胎姐妹,李良悔恨焦急却不敢有多余动作。

只见那白衣人转头瞥了李良一眼,再也没理睬他丝毫,只是由着怀中的女娃娃攥着自己的左手指玩。

李良眼看他不答应,也顾不得其他,一下子跪在雪地里,抬头恳切地望向他:“她们是柳府老爷的亲孙女,她们的母亲还怀着孩子,若是她俩没了,全府上下都要伤透了心!你昨夜说过,不可乱杀无辜,可如今是要伤害这一府上的人吗?如果你真怕落我口舌,大不了我现在就给她们赔命便是!”

风停了下来,院子里静静的。两个女娃娃不解地听完李良的话,其中站在地上的小丫头仰起头来,拉着白衣人的衣服细声说:“叔叔,玉儿也要抱!玉儿比锦儿乖,您也抱抱玉儿好不好?”

“你说什么?!”李良大惊,“你刚才叫他什么?!”

“‘叔叔’呀,叔叔,叔叔,呵呵呵呵。。。。。。”小孩子水铃般的笑声传遍院子,怀中的女娃略微气恼,正要贴过去亲那白衣男子侧脸,却被他一抬手挡住。

“你起来吧。”柳慈贤道。

李良睁大眼睛,似断魂一般听不懂眼前那人的话。直到二少爷带着那两个小人儿出了院子他还呆呆地跪在原地。

这人是二少爷?!这人怎么可能是二少爷?!二少爷跟昨夜那个黑衣人居然有联系?!不,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而自己与他们竟然还在昨晚知晓彼此的情况下见了面!李良越发觉得自己七年来的憧憬都成了泡影。

今日柳家晚宴参席人员是七年来柳府最齐全的一次。从老爷夫人到大少爷一家、二少爷再至两位小姐,一共十口人,聚在撷秀楼一楼东厢。双胞胎姐妹各由一奶妈带着坐在旁边喂吃的,偶尔围着屋子跑来跑去,而其余主人均围在一张圆桌旁有说有笑。四周站在各房的侍婢与今日负责上菜与伺候的丫鬟、小厮,李良同李勇也陪衬在其中,只不过他俩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

柳夫人今日外面套着件绛紫色云纹对衿长袄,额前围着相应的海棠红纹竹头箍,中间嵌着一颗碧绿通亮的玉石,倒是没有配冠,只是在髻上右侧插着几朵红梅点缀,李良还从未见过她如此配头饰。只见她柳一直在给自己的次子夹菜,盘子上都叠得快掉出来才止住。

七年来,新进府的仆人今日都是第一次见这柳府的二少爷。他更了件青色道袍,束发的头带换成了有原来两倍宽的酱紫色。几个丫头围在外间盯着那二少爷窃窃私语,而李良虽站在李勇身旁,心中却无比复杂。这二少爷即便常年跟随道长在外修身养性,又在家人面前和睦融融,却同自己有所过节。李良虽不是计较的人,可是二少爷若真有耿耿于怀,那他们兄弟二人以后在柳府的日子不是很难过吗?

这时,赵三婶示意两个笑意盈盈的丫头走向前来,柳夫人开口道:“这是为娘给你选的两个在身边伺候的人,这个大一点的叫双儿,十八岁,小一点的叫七巧,十四岁。还有这孩子,李良——”李良一听到自己被点名,连忙上前一步,朝二少爷行礼。“他你肯定有印象,是当年你差六嘤买下的,如今倒也长大了。”

1754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2-1 22:53

本帖最后由 辑柔尔颜 于 2013-12-1 23:41 编辑

第十四章


李良心中一直在纠结。

从前他巴不得长大后向二少爷尽忠,可现实却令他异常困惑。

“谢母亲。只是孩儿在外跟从道长修行,一个人独处惯了,实在不喜欢人多。如今看来,不妨就留下那个叫李良的。若其余人放在我这里,也是辜负了娘的一片心意。”

李良见柳可西朝自己眨眼。

柳夫人点头:“这样也好,就依你的意。”赵三婶又示意那二人退下。“李勇,你也过来,”柳夫人对大少爷道,“慈安,李勇你是知道的,这几年来帮你爹打理行当,倒是精进不少,如今便指给你,好在身边做个帮手。”

大少爷行礼道谢,李良反倒是惊讶地望着兄长——本以为李勇只是被老爷看中处理些生意上的事,今后若是有为,便是做了那些看管的监工、铺主,可他几时被柳夫人挑中,自己竟毫不知晓。要知道,跟从大少爷便意味着要随他奔赴京城,兄弟二人从此便天南海北、相隔一方。

哥哥分明早就知道了这事而瞒着自己!

“从今日起,李勇跟着大少爷,李良跟着二少爷,必定要尽心尽力的服侍,晓得了吗?”

李良的心事就同刚才宴席上的菜肴一样,起先看着精致有序,到用餐完毕却都是零散着,再也组合不到一起去了。他心中念叨着,还是听从柳夫人的吩咐跟在二少爷的后面走到厅堂,再打着灯笼走在前面,随大少爷一家与三小姐朝西边的院子走去。柳可西比他还要不甘,因为如此一来,她因为选了处偏僻住处完全落单了,便要紧随着他们,称想去姐姐那坐坐。可其实,柳可西更希望跟着李良进去她二哥的院子,只不过不敢开口。若是李良知晓也有柳可西她不敢做的事,恐怕要以这个笑话她一辈子。

柳慈贤的别院前添了两盏红红的灯笼,窗门上,今日已被柳可西跟李良贴满了窗花对联。李良犹豫着推开门,在厅中点好灯,却见二少爷始终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李良有种明明有刀架在脖子上、而等了半天却毫无下一步动作的感觉。

二少爷只说了一句话。“你先回去,明早再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良诧异了下,略微侥幸地匆匆持着灯回了自己住处。

哥哥已经比自己先一步回来。李良似有千言万语同他讲,可到最后只是抱住对方沉默。李勇没再提其他,只是说了些鼓励他的话就出去打热水,剩下李良一个人望着半窗跟门上的四幅大红的剪纸发呆——

那春、夏、秋、冬四个图样分明就是那日在三小姐院中看到的,而那盘红豆梅花糕——

李良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没有什么事比这兄弟两人从此分离更加令人伤心。朝中任职官员春假一直放到来年一月二十日,李良发现自己跟哥哥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最多短短二十日罢了。这么想着,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以致于李勇进屋后,发现他埋着头背对着自己已是哭着睡着了。

所以说,李良常年被他兄长呵护、宠溺,生活幸福而又平定。对从未经历风浪的他来说,生活中的那些琐碎都是腻歪了人的东西不值一提,于是即便他享有最美好的时光却不知珍惜。

在兄弟二人在柳家共处的最后一个平静之夜中,李勇环抱着身前的人,感受着他轻微的呼吸,而自己竟是彻夜未眠。

柳府家规中,仆人自立春至寒露那日卯时便需梳洗完毕,后半年这时辰随着夜晚逐渐延长推至卯时正点;那些而需要去灶房准备一天食物的人(不固定,视总管安排)至少要再提前一个时辰。李良这一日卯时就到达看松读画轩,进入厅堂,却发现书房已是亮着灯。他之前从未伺候过别人,经赵三婶反复交代后,本是成竹在胸,可现在脑中却混沌一片、半筹莫展了。

外面天未见明。李良握着烛台走进卧房,见室内床榻、案几,物物件件,整整齐齐,完全无需他清理。李良心里完全不了解二少爷生性,又碍于上回的事,心中仍是异常胆怯,宁愿先在这先打发上一个时辰。于是便去后院汲水(井水冰层以竹竿敲打便破开)沸煮,等一切打理妥当才进入二少爷书房。

柳慈贤正站在长桌前习字,丝毫没有因李良的走动而放慢运笔。他头发早已束好,上面依旧是那只木簪子;房中未烧炭火,他外面却只穿了件道袍,就如同他的表情一般不知冷暖。李良此刻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轻咳一声,先前被交代的事差不多全忘了,只是小声道:“少爷真是好雅兴,这么早就起来了。”

错了错了!

没人回应。

李良尴尬地继续说:“这字写得真好,要练出这样的字一定很不容易吧。”

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懂。

还是没有动静。

“我刚才烧好热水,少爷要梳洗吗?”柳二少爷明显是自己梳洗过的。“额,那少爷想喝些什么,我去给您备茶——”

柳慈贤写完这一张,终于停下笔转身打量其对方,而李良一见他目光对向自己即垂下了头。

“我有什么做的不到位之处,少爷尽管告诉我,我改去便是。”

“我素来习惯清净,以后你每日若无吩咐辰时再来我书房。另外,我不喝茶,只要白水。”

1813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3-12-2 22:01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2-3 00:04 编辑

第十五章

李良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平日里面对各个主子的那些灵气全丟了。

“母亲安排你照顾我,我自知她心意。你在我身边不用做太多事,除了在书房照应,其余时间你自由安排,若你想出府,我也会给你牌子。分发下来物什,若你喜欢,同我说一声便可拿”这,条件开的相当好呀。

“但是有几点你需注意:我向来不喜别人干预我私事或碰我私人物件,所以其一,除非我允许,不可外人进入我卧房与左、右房间,其二,你无需整理我的衣物、书信、印章等私人物件。其三,除了长辈问起,你不准将我每日行踪向他人诉说。以上三点,但凡发现,立即赶你离开。”柳慈贤语气

一直冷冷的,毫无表情。他又加了一句,“离开柳府。”

李良连连点头,小脸此刻冻得有些惨白。

“所以说,只要不触犯以上三点规矩,你在我这都可随意些。”触犯规矩就赶出柳府,这绝对比柳府家规还严。

“你现在饿了的话,可以去厨房拿些吃的。我平日不用早饭,你每天在巳时正点给我备些点心便可,我不吃甜的。”

“我不饿——”身体总会出卖自己的,李良分外尴尬。

“你可以在我面前撒谎,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极力遮掩的一面,我不会怪你。现在没有你需要做的事,你到准备好点心的时辰再过来。”

李良惴惴不安地退出柳二少爷住处。完全摸不清他的意思,还有二少爷为何早已出现在苏州城却谎称自己仍在路上,以及那天夜里的事,这些才是重点,究竟是问他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等到喂完兔子、牲畜再用完自己的早饭后,李良才在月下湖南边碰到顾荷跟着柳可西正要去柳夫人那处用早饭。柳可西今日打扮得颇下功夫,平日里的那些全被她视为为了祭拜老祖宗才的“俗物”竟披了一身。柳可西问:“我二哥可好?”

“二少爷很好,待人十分亲善。”他还能怎么说呢。

“那就好,我就想着你俩一定处得来。下午许姐姐来府上做客,我还想同她上街逛逛,要是二哥能跟我们一起去就更好了。”

李良自然知道这“许小姐”是何许人物。许莺便是柳府里下人们口中的“表小姐,”其父乃京城人士,现任吏部尚书;其母亲与柳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她的亲外祖母乃是昔日的长公主,柳夫人母亲去世后这位长公主就下嫁到苏州城顾家,至今人们都只知襄宜公主而不知顾老夫人。但是这个亲戚却从未来过柳府,所以大多人也只是对她猜测一二。如今她同母亲回了外祖母那住,而过完年据说还要搬到柳府一段时日,也不知为何。

“这你得自己同他说。”李良耸肩。

习惯性地从西边花园检查一圈,才折回去取了馒头(李良在灶房只找到馒头这唯一一样未加糖的食物),待李良再次来到二少爷书房时,柳慈贤正坐在那日黑衣之人停歇之处的榻上闭着眼睛打坐,李良将点心轻轻放于小案上他才睁开眼睛望向自己。

“给自己倒一杯水,先坐下。”柳慈贤道。

李良讶异地照着他的吩咐,紧张地坐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今日天气暖和,屋顶的积雪不时有顺着房檐滑下来掉落到院子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记得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过后,李良跟着三小姐、四小姐去定慧寺那上香,那日天气也是这么好,柳可西刚离开塔下,正巧有整块的积雪从数十丈高的佛塔上落下,毫不留情地砸断了下面另一个香客的脖子,可见世事无常,即便是在菩萨座下也难免遇到凶险之时。

李良回过神,只听二少爷道——“你是戊午年年初进府的,如今算来将至七年,想必已经十分习惯府上的生活。”语气虽没早晨那会儿生硬,听上去还是清冷的。

“原来少爷还记得,”李良心中似有了些盼头,“那年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我当时发热昏迷,虽未像哥哥一样见过二少爷,可是那日——”李良改口道,“可是还是时时惦记着少爷对我们兄弟二人的恩惠。府上的人对我们都很好,李良很是感激他们。”

“你的确应该感激他们。世上恩情之重,莫过父母养育之恩,我年幼体弱无力于孝义,后远门在外又鞭长莫及,如今终于回到府上,此生此世便是留居苏州家中、常伴父母了。”李良曾听说二公子柳慈贤的确是从小出名的孝子,身体病的不是那么厉害时,扇枕温被之事常有发生,因故柳夫人对他颇为偏爱。

“可是一旦回来,便意味着从此拘束、再也没有往日行遍山川的悠然惬意,你懂吗?”

李良困惑地摇头。

“你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城中闲逛,正是许下自己:回家前最后再纵容几日闲适,所以家书上,我全称路途险阻,要迟来些。”

李良道:“因此二少爷还是想在外多迟留一段日子?”

“有些时候,你为了一件事必须舍弃其他的事,甚至包括你引以为重的荣耀、生命,所以回到柳府对我来说是件很犹豫的事。”柳慈贤的端坐在榻上,目光清宁高远地令人无法碰触。“我在南方山上修养时,有一次在山下救过一身受重伤的男子。那时我身体尚未康复,又无多余口粮。你说,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李良思索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我,就算不知晓他能不能活下来,也会拼尽全力留下他。”

柳慈贤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不愿将他落在那听天命,于是带回去照顾了几日,直到他康复。而你前夜见到的那人,便是他。”

李良惊讶了一声,问:“那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与‘坏’的标准全在你心中,我觉得他不好不一定你就非要去讨厌、仇视他。我同他后来其实并再无联络,可前几日来到苏州,又偶遇此人。只是不知那夜他竟对你起了杀意。我想,他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秘密的,所以我们都必须将那件事埋在心理,万不可告与旁人。”

“我明白了。可是,他真是官府通缉的那个人吗?”

“我不清楚。只是我知道,他的武功很好,如果他要真下杀手,就算是柳府上下也难逃。”

李良听完后,疑惑也算是被一一解决。虽然二少爷所述似有漏洞,但至少自己与他之间的那份嫌隙得到了处理,这样想来,李良觉得那个往日里憧憬的人又回来了。

这时柳慈贤站起身来,他比李良高很多,所以轻易地便够到一旁博古架的最上端,拿下一个扁长的包裹递给李良。先前李良一直望着柳慈贤倒没注

意到这兔毫笔竟被他收起来了。

“下回不要再落下东西。”柳慈贤说。

从其实这时候,李良尚不明何为挫折、何为束缚。那些家规家训他早就倒背如流,他只觉得每日中规中矩地在柳府中生活,是件颇为平常而必要的事。他知晓自己生来并非柳可西那样作乐的身份,所以即便是日常那些小麻烦一件件困扰着他,他也乐此不疲、甘之若饴。

他只觉得,有哥哥陪在身边,即便暂时与自己分开,他也会永远衷心地守护自己、祝福自己,就如柳府里的其他人一样,爱护他、对他好。因此他同样有勇气去承担事物、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帮助他人。李良是在关爱下长大的,他视柳府所有人为家人,所以对他来说,柳府就是他的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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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1-27 12:15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1-27 23:13 编辑

第十六章


柳可西同她姐姐一样,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可论她再是聪慧,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处在天真浪漫的年龄,想着虚无缥缈的事情。

上午她还幻想着能同二哥柳慈贤、表姐许莺出门游乐,下午愿望就实现了,而她现在却一脸怨念、悔恨万千地望着走在前面的那两人。她口中向来不计较富贵贫贱,但今日第一次见表姐许莺,免不了费力着妆、虚荣一番。可十三岁的小女孩跟十五岁的少女到底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冬天还好些,到了夏日,料那纱衣再是轻飘、衣袂再是宽长,凹凸或变化,一目了然,自有分断。但令柳可西生气的不是这个——

“表哥,那个小鸟玩偶似乎可以自己啄食,真是好有趣呀,我们过去看一看好不好?”十五岁的少女许莺迈着轻快的小步子拉着柳慈贤松长的袖口走向南濠街一边的小铺,巧笑嫣然,美目含情。柳慈贤虽然什么也没说,却配合地跟过去。

“引水鸟都没见过,亏她还是京城长大的!”柳可西拉着李良在后面,冷哼一声,“矫情!”。见前面那两人似乎越来越融洽,柳可西撇着嘴,气道:“二哥竟然就这样不要我了——”

“你是主,她是客,二少爷对她好是应该的;再说,这也怨不得别人,刚才是谁一直迫不及待地介绍他俩认识——是我吗?”

“不,她现在根本就是霸占着二哥!她怎么能这样!小良子,去给我把她推开,把哥哥抢回来!我就不信了,我这亲生妹妹竟比不上她这外来人!”

李良连拦住伺机作乱的柳可西:“你动动脑子,她是你表姐,你跟她置什么气,也不怕人家笑你!”

“我才不管她是公主的外孙女还是亲孙女,还有——”柳可西正要发飙,却不料从旁边滚来了团东西撞到自己,恰好被李良扶住。她转头正要迁怒,只见是个十岁大的男孩儿缩在地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是个讨饭的小叫花子。

旁边迅速聚拢起一堆人,只道那小乞儿刚才进酒楼讨饭却被店小二一脚踹了出来。

而许莺说出一句令众人震惊的话:“苏州虽不比京城,却也是江南一带屈指可数的富饶之地,行人水流、粲若繁星,怎么会有乞丐?”见别人都看向自己,许莺一脸便无辜地望向她表哥,眸中含光似水,仿佛一点便破。她又绵言细语问道,“表哥,我初来苏州,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许姐姐,你尚不知,苏州虽率江南之富饶,却只是因重赋天下顶替的名声:其田租重于天下,其粮额亦重于天下。工商者,三十税一,农本者,却七而税一,故有弃田而从商者无数。苏州府三百二十万人,苏州城便五十万,下辖吴县、长洲县、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嘉定县、崇明县七县,又含泰沧一州,居城郭者十之四五、居市镇者十之三四、居乡村者十之一二。而这农务之税,多为乡村中人缴得,其地税繁复苛刻,又高于那城中之人三倍。仅是这春、秋粮征收,苏州府一年便有四百万余旦。乡间务农者如此重负,必令劳疾者苦不堪言,至于有人无税可收,唯有离家漂泊、从此乞讨为食。”

“可是,这里不是有养济院吗?”养济院是苏州府城内设置的两所收养孤贫残基无依者之处,李良去过那里,只不过——

“就凭城内的两家寄养院,上有官吏人克扣物资,下有待哺者源源不计,如此一来,怎可够收容的下?”。见对方不语,柳可西又道,“许姐姐,你进苏州城过得是水门还是陆门?”看着柳可西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李良就知道她

说话已经进入毫无遮掩的境地。

“河道冰封,自然是走陆门。”

“这便是了。古语有云:苏州足,天下熟。农作之丰足、货运之繁盛,只不过借了这里的好地好水,功劳还是莫过于下属诸地的劳作百姓。而如今地冻天寒,冰封三尺,百年难遇。若是受灾之重如此却无人过问,料想就算再是有这枕江椅湖,因势就利的本事,一旦有城外百姓受冻而死,还有谁会替你播种插秧、谁去为你徭役赋税、谁去给你织花绣锦?有民受困于街头,非其自身之过,而天下皆有!不过眼下苏州如此,别的什么地方恐怕是更为不如吧!”

本朝虽民风、政风开化,尚未有禁言之令,茶社中打趣为政者也是时有。然而在人流如云之地,又正值小除夕,再说下去就过分了。

“给他些钱,愿他不再挨饿受冻。”柳慈贤开口道。

“表哥说的对,救济贫者是我们应做之事。金哥儿,去拿些银两给他,”许莺又同柳可西赔笑道,“还是我见识浅短,在家只粗读过《女戒》、《内训》,殊不知天下之大,还有这样的事,相较于柳家小妹妹,实在是自愧不如。”

李良觉得刚才那句应该是交代自己的,掂量着掏了约一钱碎银子递给那小乞丐,而旁边许莺带来的丫鬟直接扔了一个小银元过去。

“拿去做几件新衣服,过个好年。”许莺走向他,回头对柳慈贤莞尔一笑,才退回他旁边,看向柳可西,疑惑问道,“柳家小妹妹,你不可怜可怜他吗?”

“我觉得足够了。遇到下一个再说。”柳可西扭头便拉着李良走向前面。李良叹息一声,女人的世界,自己永远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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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1-27 12:16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1-27 23:17 编辑

第十七章


“表少爷,您可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平时最怜悯那些贫苦人家,夫人每年准备的慈善大会,小姐可都是捐出了好些自己的金银首饰,又陪同忙咯着,主持家事。”金哥对柳慈贤说,眼中也是跟她家小姐一样,含情脉脉。

“表妹真是善良,所谓淑质英才、温良恭俭,也不过如此。”柳慈贤道。

“表哥你别说笑了,莺儿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只不过借着家资,尽份薄力罢了。”许莺面露娇红,双目又对着柳慈贤身上缠来绕去。

李良已经完全不想再去听他们的对话了。只见那小乞儿带着从头到脚的鞭伤,站在原地睁大双眼仔细打量了他们一阵,什么话也没说,然后裹紧银子一溜烟跑走了。

南濠街处苏州城城西阊门之外,汇水道之势、聚天下之物,店铺栉比、商贾云集,是一等一的富贵风流之地。纵向所连巷弄近百,其中仅容一人通过之弄便有十余,除了有富民居住于此,又多用于商肆货物存放。后来行商者为保财运亨通,附近斥资修建庙宇,如今焚香之处比比皆是。一行人又缓慢行走十余步,弄头那边突然见到浓烟滚滚而升,接着便传来人荒马乱的呼喊声。

李良正要挤进那一人宽的弄道,不料须臾间却有一人从天而降,于弄口处挡住了他。这人黑巾、黑衣、黑带、黑靴,面遮黑布、手握黑剑,放在白天相当惹眼。李良脱口便惊呼道:“黑衣人!”

这黑衣之人也瞧见他,却只是目光稍顿,便翻身跃上房屋,踏檐飞驰,如履平地,一眨眼就消失了。

“表哥——”许莺娇呼一声,身子一软便倾倒在柳慈贤怀里,“表哥,我好怕呀。。。。。。”

“这,这就是那个黑衣飞贼吗?!小良子——”柳可西一眨不眨地望过那人消失的方向,兴奋道,“还不快追上去把他给我抓回来!”明明都是大家闺秀,差异为何如此显著。

李良无奈道:“四小姐,我不会武功。你看人都跑的没影了,你让我去哪追?”

“不会武功,不会智取啊!”要智取你自己去取,别来拖我下水,李良腹语。“要是你能把他给我抓来,我就叫你声‘哥哥’!”

“柳可西你哥哥在这里!”李良指着后面那扶着弱不禁风之人的男子,柳可西看过去脸上立即又变得怨念了。

可是李良想,这人与那夜跟二少爷在一起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那夜光线不好自己又过于惊惧,也没好好瞧清他眉眼。见柳慈贤形色依旧,李良也不知该如何定夺。只是今日他那一声“黑衣人”,倒是给足了对方面子,周围原本就有好多人瞧见,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朝廷头号钦犯便有了个绰号——黑衣人。

腊月二十九,正是小除夕之夜。家家置办酒宴、焚香于外。柳夫人还是不停地给次子夹菜,眼看又是满了一盘子。李良站在二少爷身后,眼馋地连吞口水,却见他主子只是无声地细嚼慢咽,仿若不食人间烟火,而一旁的柳可西相比下就成了饥不择食的饿虎,不过也是,今年的晚宴较以往奢华而热闹太多了。

柳夫人道:“今日全家欢聚,我倒有妆喜事宣布。”

柳可西立即瞧去她三姐姐,柳家子女除长子均未婚配,照年龄算过去,言下之人非柳可松莫属。不过李良仔细看了一圈,坐立不安的除了她们还有大少爷的妻子陆氏。

“大少奶奶生育两女,如今又怀胎六月,已是为我们柳家开枝散叶。”陆氏听后低头,笑的却略微不自在。“而我的贤儿常年在外,为母虽时时牵挂,却尽不到身为母亲的职责。如今你既已成年,身体又康复,我便替你挑了个好亲事,也希望你早日能再替柳家添丁。”听她这么说,桌上那三女子皆轻呼了一口气。只是柳可西圆脸又开始变得皱巴巴的望向柳夫人。

柳慈贤回答地极为平静,他也只有对着家人的时候面目不是那么冰冷,偶尔还会外露笑意。他站起身,向柳夫人行了一个大礼,道:“预报之德、昊天罔极,是孩儿常年在外无力孝敬父母的不是。母亲能亲自替我选亲,自然是极好不过,只是又劳烦母亲,儿子心中有愧。”

“你只要开心,为娘是什么都乐意做的。我娘家来了的那个许姑娘,你今天可是见到了。她家门显赫,性情温和,模样又标识,我跟她母亲商量着,便越发觉得这婚事门当户对,又是亲上加亲,锦上添花。”李良见柳可西的脸型已经完全扭曲了。

柳慈贤再一次感恩受之。

“接着还有件婚事——可松,朱家的人前些日子来提亲,我也替你做主了。”

“是哪个朱家?”陆氏问。

“王枢密巷的朱家,跟你大娘舅还是邻居。”

“原来是他们家。”顾氏对三小姐微笑道,“这可是件好事:他们家祖上都是文人志士,又家门兴旺,我还记得那几个小公子可个个都是聪明俊才,如今两家既在一座城里,可松若嫁过去,联络照顾起来也更为方便。”

柳可松手中筷子早已放回那鲤鱼样的青瓷筷托上,因此现在看起来她低着头倒更似女儿家的害羞。

柳可西欲开口,柳夫人又笑道:“这儿还有一桩喜事呢——小四,我替你跟贺家的小少爷也说好了亲事。”

这柳夫人今日是什么情况,结亲都赶到一块了,李良想。

“娘,我还是小孩子,我,我才不要嫁过去!”柳可西急道,“我要陪在爹娘身边!”

“你可不小了。不过只是定亲,聘礼有没下来,要正式定下日子肯定要等你及笄了再说。”

待家宴结束,众人心怀各事,李良先饿着肚子随二少爷回了别院,后者并未其他交代,他才又饿着肚子赶回哥哥那儿,哥哥却不在,李良这时才想起他已经跟了大少爷,便独自来到厨房,幸好今晚剩饭剩菜尚余,多少令他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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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1-27 12:17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1-27 23:18 编辑

第十八章


已是三更天,柳府各房早已熄灯。柳家两姐妹皆是辗转反侧,但柳可西同她姐姐思虑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她仍然在对白天遇到的那个黑衣之人耿耿于怀,以致夜不能寐。

对柳府的两个女儿,柳夫人都只各配一个随身女婢服侍;白天还有另外派去的丫头随行,不过她们并非固定,而为管家酌情安排,晚上均睡在她们各自主子的次间。小女儿家子聊起话来无边无际,有时候同睡一床也是正常。此时顾荷被她主子不停的翻身折腾得熬不住,终于沉沉睡过去,而柳可西干脆轻轻起身,穿起披风,连灯也不持,就走出了房门。

小山丛桂轩院外便是与月下湖相连的小花园,现在大多植物都没有花叶,载满雪的枝桠上却缠着过节用的丝带、香囊,灯笼照过去,虽不见得多么喜庆,却也衬得上那雪景。天上不见月亮,柳可西望着结冰的湖面思绪又飘到白天:黑衣人,真如传言所述是个功夫极好的人,相比连李良那哥哥也比不上。如果有一天,她也能凭仗武艺,行侠仗义——

但就在这时,她望到有两个黑影沿着月下湖东侧朝前摸索着,柳可西心中好奇,便独自一人偷偷跟上,以致事过之后,李良丝毫没有为柳可西的被缚而感到惊讶。

李良顶着睡意被外面呼声惊起时,已经是半柱香后的事情了。因他暂时留宿在之前仆人们住的地方,赶至撷秀楼前,那里已是几乎聚集了全府所有人。

撷秀楼分上下两层,总高一丈九尺,楼侧连有围墙,北接大少爷的住处五峰书屋,南邻会客厅万卷堂,东边则是一排纵向的厢房,出去便是府外;西面则与柳府中间的院子紧挨,旁边即是月下湖。如今,家丁们的火把照亮着屋檐上曲身的三人,两个是年轻男子,目光凶厉,而另一个被左边那个人以匕首威胁的正是四小姐柳可西。一旁的张三顺小声告诉李良:这两个贼人放了话:不给钱就杀人。

柳夫人被几个丫鬟扶持着,当众叫人把专门送这些强盗的包裹拿来,又同其他人一起千叮万嘱勿去动她。锋刃紧挨着柳可西的脖子,可这不怕死的丫头却正经地对他们说:“你们不知道城里设有六十一处警铺吗,阔家头巷南北就有一处,如今府上这么大的动静。一会儿肯定不请自来。”

“你们都给我快点,不要拖时间!”右边那个穿着粗麻衣的男子对下面众人说,“要是过会儿找来帮手,我就一刀结了她性命!”

其实柳府下人中成年男丁都是打架好手(这也是他们在府上常年兼职各种工的结果),只要没有人质,就算是一对多也能应付过来。可是现在对方手里多了个四小姐,那些男人也只能站在下面空望。李良环视一圈,张管家、两个轿夫、护院的祝长吉还有许氏兄弟等所有人都围在这里。

“小哥哥,你这这衣服真奇怪,穿这么少,不冷吗?”劫持柳可西的那个男子也不过是个比他稍大的少年,却是高出她一头,衣服的确相对淡薄,又站在这么个受风的高出,被她一说,倒是略微尴尬地回应道:

“我们村头到处都是冻死的人,这衣服是从他们身上扒下来的,有衣服便是很好了。”

“死人的衣服?!”柳可西大惊,朝下面的人喊道,“娘,你再叫人给他们拿几件冬衣吧!”

趁上面的柳可西还在闲扯,李良绕回了月下湖正对撷秀楼的墙下。其他墙垣下都是花坛雪地还好,唯独这边贴着粉墙的是黄石水岸,万一过会儿贼人恼怒,把柳可西朝这一推,她小命就没了。

楼上的人显然没有看见李良,他们很快拿到了抛上来的一个包裹,打开检查,里面是二十两现银,李良将近一年的月钱。

那二人本是种田人,心中没有他虑,本是见好便收。可刚放开柳可西,大少爷带来的那个随从却一跃而上,欲将其抓住,两个青年欲从西边跳下去,正巧碰倒了柳可西,便见她直接仰倒下去。

李良听到房顶的惊呼声,见一抹绿色的人影往下面一落,从黄石上扑过去便要接她,于是随后二人一起摔向冰面,掉进湖里。幸好与岸边仅一臂之距,柳可西冒出水面跟李良扶着沿岸的石头发颤,等到后来家丁将他们拉上来时,虽没受到更多惊吓,只是落地时,李良护着柳可西左臂先触到紧接岸边的冰面,大臂骨折了。

两刻后,看松读画轩左间,李良左臂被固定在小夹板中,其余身子都紧紧裹在棉被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刚才在湖中他冻得差点没了意识,现在靠着暖炉才清醒一些。柳慈贤见他起色稍好,给他留着盏灯,便要转身离去。

“少爷,刚才那两个人已经逃跑了吗?”李良问还是想问清后来的事情。

“他们被家丁抓住,关进马房,等着明天送到官衙。”柳慈贤手捧灯烛,火焰如他的面色一样平静。他的头发舒散着,宛若流水般直至股处,面目在其衬托下倒是柔和不少。

“巡夜的人怎么没有过来?”李良惊异道。

“不清楚。”

“那,那两个人有没有说,为什么来府上,来府上劫持人?”

“因为饥寒,”柳慈贤缓缓答道,“住在城郊的人没有存粮与积蓄,想活下来的人自然会另辟蹊径。”

“这是今晚酒宴上,大少爷所说的雪灾导致的吗?”

“算是吧。”

“可他还说朝廷已经分发下赈款了呀,好像好几百万两白银呢。是不是他们没有领到?”

李良等了稍许柳慈贤才回答:“或许吧。这些事自有别人打理,你无需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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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1-27 12:18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2-2 18:08 编辑

第十九章


李良仍然裹着被子坐在榻上。他从未在看松读画轩留宿过,一时是睡不着的。何况他想得,全是之前后来被抓住的两个人。盯着那烛光好久,李良终于下定决心,穿好衣服偷偷摸出院子,先回到自己的小屋去下昨天刚发的月钱跟不足一两的存款,又翻出两件哥哥的棉衣,一起打了个包裹,才偷偷遛至马房。

“你来做什么?!”困在柱子上的两个落魄男子警惕地望着李良进入黑暗的屋子,见他手中亮出小刀,其中年长的更是气愤道,“我兄弟二人虽然劫持索财,不过是为生计,你们不是要将我们送到官府吗,怎么还要对我们私下动刑?!”

“小声点!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良尴尬道,“我只是想帮你们离开。”

“别想再骗我们!说好放了人就留路让我们走,谁知你们也使诈!”另一人激愤道。

“可你们也把四小姐推到水里了呀——现在扯平了。”

“那是她自己站不稳掉下去。反正现在我们在你们手上,任杀任刮全凭你们!”

李良担心被其他人发现,直接将包裹放在他们眼前,说:“那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这是一些银两跟两件衣服,你们带着它赶紧跑吧。过了冬重新劳作生活,再也不要做这些凶狠危险的事。”李良右手持刀将说话之人手上的绳子割开。

“你当真要放我们走?”年长之人仍是警备地望着对方,却没落下揭开他弟弟手上的绳子。

“我也有个哥哥,他非常爱护我,如果是他看到我每日无以维生一定也会想尽法子不让我受苦。当初我们被人贩子拐卖时,尝尽艰辛,所以我非常明白饥寒交迫的滋味;后来被柳府的人买来,才捡了一条命。”李良想想又道:“其实柳府的人都是很好的,但是如果今日他们当众放掉你们
兄弟两却被其他人知道,久而久之,以后所有人可都要来这里打劫了。所以他们才又私下让我放掉你们,不然巡夜的人可早就来了——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次日一早,地上又铺了一层薄雪。夜闯柳府的二人连夜逃跑之事早已传遍柳府上下,管家于是在南边仆人所住的院子里召集所有仆人。

张总管扬着一根被切断的绳子对众人说:“你们都来看看这个,这绳子是昨天捆绑那两个贼的,其中一根却是被利器割断!”

听他这番话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李良端着左臂,上面仍然夹着板子,脸上却不是很好。

“早上我在门外雪地上,发现三个人的脚印,其中一个,证明昨夜另有一人进入马房将贼犯放跑。而在报官之前,我要彻查清楚府里所有的下人中是否有人参与此事!现在,鞋子尺寸在六寸五分到六寸七分的人全给我站出来!”

李良环顾左右,跟着几个稍小的丫头都站出来。

“把你们昨夜回房后都跟着什么人做什么给我一一交代!如有欺瞒,我也不会顾及大家以往的情面,直接交予官衙。”张总管道。

“回张管家,我昨夜一直跟大少奶奶在一起,”菊霜回答道,“我一直都没出房间,后来大少爷回来,我仍然陪着少奶奶。少奶奶夜里醒来问我要了三次水喝,我还给她专门又煮了水。”

管家点头,走向下一个。

“回张总管,我昨夜随三小姐回房休息,三小姐说害怕,我就跟她睡在一起。她受了惊吓睡得不深,如果我半夜起来她一定会知道。”七七回答。

像这样又问过两个小丫头,管家都摆手,最后走向李良。

李良有个习惯,那就是每当说谎时脸色就会立即变红,平日里亲近之人都是知道的。如今他抬头对着张管家,心中七上八下,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张管家,我昨天从水里被拉上来,头就昏昏沉沉的,被人带去了二少爷房中。。。。。。”

“那你是跟二少爷睡在同一间?”管家问。

“不,我睡在隔壁。”李良只好尽量遮掩。

“我知道你昨天救主有功,可咱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你告诉我后来有没有人能证明——”

“我证明他没有走出去过。”李良望向身后,柳慈贤穿着一件米色的绣纹道袍走向自己,淡淡瞥了他一眼。“张总管应该知道,看松读画轩的地板全是木质,经年累月,但凡有人在上面走过便会发出响声。我后半夜一直在练字,却最是不能为噪声所惊,自然知道昨夜李良有没有下床。”

李良不可置信地望着柳慈贤,而后者没去看自己,又继续道:“昨夜那两人被捉住时不时说他们家里还有年幼的亲人吗,或许是他们原本在府外就有人放风,察觉情况后又过去救了那兄弟俩,这也是有可能的。”

“二少爷说的是,”张管家又转向众人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接报告官衙,但愿能抓到贼子。”

“另外我还希望张总管能给他找个大夫,把那手臂给他瞧一瞧。毕竟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如果不能治好,恐怕又要重新安排个人。”

张管家点头称是,立即派张三奉出去请大夫。不过半个时辰出现在看松读画轩的人,却是上回那个游医。

这回他倒是没有再拿出那个盛了“仙水”的小瓶“做法”,而是叫李良脱下上衣,仔细检查一番,最后称他大臂两处骨折严重,肘部又脱臼,待给他重新接回又涂了药才包起来用夹板固定。最后留下一瓶药,称每日早晚内服,三个月之后,骨头自然就会长好。待看松读画轩又剩下李良与柳慈贤二人时,李良还是远远地开口问:“少爷刚才在总管那为什么要替我隐瞒?”

“母亲将你安排在我这里,你若出了事端便是我的责任。如果解释不清,你便要被交到衙门,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受刑,即便由此抓回了那两人,剩下来半分性命又有何用。张总管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了让府外的人认定这事不是府上之人做的,仅此而已。”

“那,若真的,我是说如果,那两人是我放的。。。。。。”

“搏命生存之人渺小如蝼蚁,何必去置人于死地。只要你不逾越我当日提的三点,即便做了我也不会怪你。”

腊月三十,一年中最后一天。

午时在祠堂祭祖之时,柳老爷率领一家子嗣在祖先牌位面前虔诚地烧香行礼,连柳可西跟那双胞胎姐妹变得异常安静。李良不知他们心中都各自想些什么,但所有的一切,应该都与柳家的未来息息相关。

李良无父无母,自幼与哥哥相依为命,在他心目中,长辈也好祖先也罢,大抵就该是如同柳老爷与柳夫人一般敬慕可亲。于是从前每有机会进入柳府的祠堂打理时,他总会凝望着贡品前的牌位与一幅幅画像,想象着自己的前人与家世。但他从未思考过,柳府的其他人是否也有画像被悬挂在其中的一天。

尚未入夜,苏州大街小巷均是爆竹声鸣,沸沸扬扬,全城沉浸在一片辞旧迎新的喜气之中。柳府中每一个人的笑脸,像是一幅幅刻不完的年画,深深印在李良的脑海中,如同那些无邪的岁月,纷华而张扬,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又恍若隔世做的一个完好的梦,唯有梦醒之人才会感慨于岁月的苍老与蹉跎,悲叹于现实的无情与悲凉。

昨夜又是一场飞雪。六嘤推开柳府的侧门朝院外望去,两岸空旷旷的,弥漫着火药的气味。雪地里埋着浅浅的红色碎纸屑,六嘤抬脚似乎踩到什么东西,打开埋进雪中的包裹一看,竟然是一百两文银。旁边有一字条,红纸黑子,上书:

苏府赈灾之款,每人一两,平予均分。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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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传说 结束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2 02:26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2-2 18:07 编辑

第二十章

新的一年里人们总会期盼着美好的愿景,去追求充满耐人寻味的新鲜感。而有些时候,没有变化正是人们所向往的,正如柳府上下,一如既往地平静宁和。

月下湖北边的看松读画轩内,柳府二少爷柳慈贤坐在书房中,打开桌上的一个红色的福袋,从中抽出一幅纸卷,然后起身将其打开,纸卷便由他胸前一直落到地板上。

于此同时,在西边的花园中,雪地上一处突然隆起,露出一个手心大小的洞口,随着洞口外更多的积雪被拨开,一个灰色的脑袋敏捷地钻出,一双如墨般的眼睛扫视着外面的世界。接着又有一个小身子从洞里钻出来,甩掉头上的雪渣,朝前跑出两步停下,静静地聆听着四周。

“李良!”柳慈贤唤道。

从隔壁快步走进来一个十四、五的少年,一身蓝色罩甲,头上戴着同色的折檐毡帽,杏子一般的大眼明亮有神,目光落在他的主人柳慈贤手中那幅如同恶作剧般画出来的一幅长长的叙事画上。

似乎没有看见柳慈贤面容上微微起伏着,李良笑意浓浓,拱手道:“新年快乐!祝少爷好运连连、心想事成!”

因为他的左臂受了伤,所以比较特殊,只用单手拜年,而左边没有衣袖,只剩下乌木小板紧缠在手臂上,外面又包着一层不是十分匹配的棉布。他望见福袋旁边的几只新毛笔,嬉笑地问对方:“少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还喜欢吗?”

“以后不要浪费这么多纸。”李良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听柳二少爷又转而面向他问道,“你读过什么书?”

李良摇头,如果不是头顶还带着那小帽,那捆起的一个个小辫子一定会跟着散开。“我没读过书,”李良坦言。虽然身为柳府的一个小厮完全没有认字的必要,可李良还是颇为羡慕那些识文断字的人。他自然没有条件像四小姐柳可西那样有专门请来的先生上课,更没有机会像她的贴身女婢顾荷一样旁听,只是偶尔柳可西闲得发闷时才同他提起些书中看到的有趣段子,因此他对“读书”的了解大抵也不过如此。但在他的新主子柳慈贤面前,他第一次因为不同文墨而有些窘迫而自愧,于是明明是欣喜的表情全都掉落到地上。

“那你可识字?”柳慈贤又问。

“也不曾认得字。”李良整张小脸都快埋进衣领里。他等待着接下来二少爷的回话,或许是不满,或许是训斥,或许直接把他打发走。

柳慈贤的确面露稍许惊异,不过很快退去。李良只听道:“那从今天起,我一天教你写五个字,你可愿意学?”

李良听后愣神了好久才又露出笑意,说:“真的可以吗?少爷亲自教我?”

“没错。你今天想学哪五个字?”

李良想了下,道:“我的名字,还有二少爷的名字!”

“不行,这个太难。还是我想五个字给你,由浅入深。”

“那好。不过,少爷能不能先教我认那名字,这样我认得自己跟二少爷的名字,以后打理起事情来也会方便些。”

柳慈贤点头,便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五个深深正楷——

李良柳慈贤

柳府乃是苏州大家,本朝开国时定居苏州城,迁至阔家头巷的一座大宅院。曾祖父一辈开始入朝为官,后经商起家,发扬门庭。如今传到了柳老爷手中,经营的仍是纺织品的生意。膝下儿女个两人,长子柳慈安在京官拜正六品翰林院修纂,次子柳慈贤修道而归,三女柳可松与四女柳可西待嫁家中。长子膝下另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及其妻子陆氏腹中的胎儿。

柳府下人现为三十有一,其中未成年男子三人,而李良便是那未及冠的三人之一。他与哥哥李勇于七年前卖进柳府,现在是二少爷柳慈贤的小厮。当然,这个目前只做了三天的贴身小厮,如今跟在他主子后面可是相当的惹眼,只因前夜他为了救四小姐柳可西废掉了左手手臂,现在手臂外的袖子全提至肩膀处,大臂上固定着乌木制成的细长夹板,外面又缠着一层棉布。

柳夫人身边的赵三婶见他这样子连连摇头,说这样定不利于血脉疏通,而那棉布又薄,必定会冻伤胳膊。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这样一点都不美观。

李良面露尴尬之色,不过还是照着规矩同仆人们一起先至东边的撷秀楼同柳老爷、夫人拜年。今日大年初一,一年之初始,一天当中任何一个不注意都会影响到这一年的运势,所以大家都很注重一言一举,表面上尽是喜庆之意。不过也有不应景的消息:昨夜黑衣人盗走苏州府衙署三百万两官银。

提到这“黑衣人”,乃是近日才出现在苏州的飞贼,专行盗窃之事。据说前几年他是在南方一些地方盗取打量钱财,时常更是直接盗取官衙之物。但同时,他也会将盗取的部分财物分给为财所伤的穷苦人,因此在更多人眼中,他更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而这位“侠盗”自从来到苏州犯过两次大案子:一次是盗取知府大人家的珠宝,一次便是昨夜,竟搬走了三百万两白银,更加离奇的是,全苏州府一夜间都收到了这些原本早应发下的朝廷对雪灾受困民众的赈款!比如今早在柳府门口,就捡到了一百两,旁边还留下一字条,上书:苏府赈灾之款,每人一两,平予均分。黑衣人。

若仅是一个人定然无法做到在一整夜的时限内便跑遍全苏州府下七县一州,更不会挨家挨户地分发下去。当然后来也有人推测,由于最后在苏州府衙发现的那百万白银都是假的,凭黑衣人高强的武艺与丰富的作案经验,若是暗中逐渐将那些银两一一换下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昨夜之事,多数苏州人对这个传说中的盗贼还是颇为感激,因为银两本就是为救济南方雪灾地区,而苏州府尹暗中将赈灾的银子纳入私库,以致郊区冻死者与日俱增。于是当日知府得知此消息后更是携家眷逃离,却在平门出被守城的人拦下。

于是连任三年的苏州府尹,终于要换人了。

祭祖结束后,李良便紧随柳二少爷身后,跟着柳老爷去城内拜亲访友。由于路面积雪再加上柳家的确仅有一顶轿子的缘故,现在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那两双柳家儿女。都由仆人们随行者徒步翻越过一座座石桥、踏进一串串弄巷。一路上每隔十步就有人向前同柳老爷行礼,每二十步双方相互拜礼,每五十步柳老爷便要携全家同他(们)施礼。

而李良往年都是跟着柳府另一个未成年小厮张三奉一起送贺贴。柳家在城外附近有几家宗亲,每到这时两个人便会一路捉摸着祝贴上的名字究竟是哪一家,待确认好后才将东西放入居住处收件主人正门前外——一个袖筒大小的红色福袋中。如今他也算是初次跟同本家在一起拜年,见到的全是本地的富豪名流。也有像大少爷一样在朝为官的人,如今朝廷官员的春假从去年腊月二十四一直放至今年元月二十,因此即便是家人远在千里之外,这些人也能返回故乡与亲友一见。

七年来,这算是柳府二少爷第一次同家人出入苏州的大街小巷,自然路上所遇的人对他都另外多问候了几句话。首先,他们会赞叹一番,什么一表人、风度翩翩,接着便会问他今后可有仕途打算,这时柳慈贤都会淡然地回答:有兄长为国效力已是足够,自己并无入仕打算。于是询问的人便会说,留家继承父业,这样也好。然后即会问他可有婚娶,柳夫人每一回都是非常高兴地告诉对方:说了门好亲事,是京城礼部许尚书的女儿。这时大家才恍然:原来是襄宜公主的外孙女,果真是好眼光!

这时,大北边来了一辆马车,楠木所制,前至车辕后至车身,全漆着层层金粉,宝石蓝的锦缎上绣着三色牡丹,里面包裹的一层红色狐皮显露在车棚 边缘。左右各开一窗,窗户是用十分稀有的玻璃制成,能够使里面的人透过它而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李良心想,这是哪户人家的车子,也太惹人眼目了。轿子路过他们,自己仍止不住回头,恰巧那轿子也停下来,车窗从内打开,里面探出一个头戴白色狐裘昭君帽的老爷,模样近五十。

“亲家公,亲家母,恭贺新春,大吉大利呀!”他伸出臃肿的手指拱手拜年,而手指上面的金、玉戒指上全镶着鹌鹑蛋大的个色宝石。此时柳府一家子也注意到,柳老爷携妻子众人来到马车前,也向他们回了礼。

柳可西故意站在最后面藏在仆人中,对李良轻哼道:“谁是他亲家!”

“谁是他家媳妇!”李良小声笑道。

“四小姐过来,还不给贺老爷问个好!”听到爹爹在唤她,柳可西只好低下头慢慢走到桥前,同车上的老爷行了个大礼。贺老爷听后连连大赞她,这是,只听车内又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柳妹妹,进来可好?”这个跟他爹同样张扬的男子便是柳可西昨日才听说的那个未婚夫,从前她也见过,只觉得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公子,今日一见,那就是跟她结了几辈子仇怨的纨绔公子。

柳可西心中埋怨,可还是笑脸盈盈,端出她三姐的柔婉语气回道:“可西给贺伯父、贺公子拜年,祝你们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如此寒暄几句,那车马总算是离开了,而车中的父子俩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车的意思。

“娘,你把我许给那个人,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柳可西拽着她母亲的衣袖摇来摇去,“干脆你把给三姐下聘礼的那个朱公子让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大年初一的,不许胡说!”柳夫人训斥道。

“原来母亲偏心,父亲也偏心!”被柳老爷回瞪一眼,柳可西噤声,又折回仆人的队伍同李良抱怨起来。

正文·3404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2 02:27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2-2 18:09 编辑

第二十一章

城中大街小巷已是人满为患。李良昨夜跟府上的主子们一起守岁,如今看起来,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幸好他身体还算健康,这会儿走到哪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丝毫无法令人感到困倦。

哥哥李勇已经成为柳府大少爷身边的小厮,趁前面的主子们没注意,便放慢步子来到自己身边,一手落在他的肩上,笑道:“今天早上不知是拿来的顽皮小儿在我桌上落下了个砚夹——你说,我是不是要把主人寻过来再把东西还给他?”

李良眨巴着那双乌亮的大眼,装作毫不知情:“什么砚夹?”

“紫檀做的,浅刻勾边,上下契合,这么般大小,”李勇用双手比划着,“看起来还蛮贵重。”

“那哥哥可喜欢?”

“唉,可惜——”李勇叹气。

“你不喜欢?!”

“可惜那落下东西的孩子没有亲手送到我手中,反倒是丢下了一纸涂鸦,我也看不懂上面究竟画着些什么。”

“这么说哥哥你是喜欢的了!我就是想说,只要能讨哥哥你喜欢,我都会想法子送给哥哥做礼物!”

柳可西正想找人抱怨,见落在后面的两人说笑着,也走近,问道:“你们兄弟俩一大早就挤在一起,也让我听听你们的悄悄话?”

“你都说是‘悄悄话’了,那自然不能告诉其他人!”李良正色道。

“四小姐,我们再说早上赵三婶在门外捡到的那一百两银子,李良是个小财迷,正想着老爷夫人会不会叫张总管将银子分下去。”

“是那个呀——你说怪不怪,刚才路上我偷偷问过几个人,他们也都有收到!回来我问问爹娘,看他们怎么说。不过那黑衣人可真是有本事!”

见柳可西一脸得意,李良不禁好奇:“你高兴什么,你零钱够多的了!”

“去,谁像你——我是在为我师父骄傲!”

“你师父?!”

“是呀,我决定了,黑衣人就是我师父,等下回我再见到他,一定拜他为师!”

柳可西身为柳府的四小姐,丝毫没有她姐姐那样的庄重贤淑,脑子里反倒是装着稀奇百怪的念头,而她一旦实践起来,李良便是替她垫背的不二人选。

柳可西的贴身丫鬟顾荷寻过来,听她如此张扬,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姐,我求求您了,现在是在大街上!”

“没关系,你让四小姐说吧,”李勇说,“想必现在大家都在讨论这事。说起来也的确是奇特,只怕现在消息就要传到京城了。不过四小姐,待会儿到了城隍庙你可要好好拜一拜,这样才能心想事成!”李良敢肯定今天哥哥心情一定相当好,不然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赞同柳可西的想法。

只是一行人尚未至城西的城隍庙,便在苏州府衙前的十梓街西头被前面的人群堵住了。李良望见前方在东、西米街那头围满了人,此时只见十来个身着红色皂服的衙役从他们身侧略过,匆匆跑进去维持秩序。柳老爷见状示意家人停下,派跟踪他身边的胡步前去打听状况。等了稍许,大家都开始不安起来,才见胡步从人群中走过来。

“老爷,夫人,前面被封住了,现在只有绕行。”

“胡大叔,是发生了什么事?”柳可西忙问道。

“是饥民。昨夜城外几个镇上几乎每户都收到那个‘黑衣人’送来的银两,于是今儿一早全带着钱赶进城里换取粮食衣服。如今东、西米巷的粮食早被卖光了,剩下的灾民却越来越多,然而他们手里都又拿着银子,赶不走人,官府的人只好先过来维持秩序。只怕现在西边的阊门、胥门跟南边的盘门都已经封住了。”

“怎么会这样?”柳夫人问道。

“还记得前天夜里的那两人——他们所说城南村落的情况,或许并不夸张。只是如此一来,那个自称黑衣人做的,倒是要引发一连串的事情了。”由于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家都避讳着不去提前一些词,但都心照不宣。“我看那银子留在府上也是不便,过会儿你去它们在外面处理掉,别叫人看见。”

“爹,那城里是要开仓放粮吗?”柳可西又问。

“放粮肯定不可能,卖粮倒是要等时机,只是不知道是先开哪边的粮仓。”

苏州城早在宋代就有城隍庙建于城内子城西南隅,后来几经战火摧毁,前朝开国皇帝命人在现在的卧龙街以西、神道街正北,即宋代留下的雍熙寺遗址处重新修建。传说前朝皇帝登基前曾多次以城隍庙为家,故对其颇为偏爱,以致在后来每所城池的城隍庙的翻修中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现在,它也是城中香火最为旺盛的庙宇之一。

城隍庙内外皆是云烟袅袅,香火不绝,四周围着一圈高耸的防风墙,以防止发生火灾火势蔓延。此时香客为满,柳老爷只好携家眷在庙前的牌坊处滞留。不过这一刻里倒是见到不少熟悉面孔,众人纷纷相互道贺,也算是打发过时间。

“单老爷,昨夜你可是留在赌坊了吧,看你这七歪八扯的行头又是输了个光!”只见一个穿着皮袄的中年男子抽着一只水烟,烟杆上拴着一个金丝芍药绣纹的大红烟袋。他的下巴比别人长了一节,幸好有垂直胸口的胡须遮掩,而这往往会对初次见他的人造成一种假象。

“刚才两米巷前真是的哉,唉,这么多子的人,我从养育巷过来差点被挤得栽了个跟头!”那个被称作单老爷的是个肥胖的中年人,他头上真如对方所说一无冠、二无巾,就是连束发的簪子都没剩下。

第三个男子凑过去打趣道:“别教咱们单老爷触气了——叫我说,过会儿恭恭敬敬地给庙里的神仙磕几个头,下回不就都赚回来了!”

“只是你大年三十也留在没回家一趟,你家那些婆娘肯定是厌气的很,待会儿烧完香,可别忘了带些东西给她们!”第一个人嬉笑道。

“我不在家她们还舒坦了,凑一桌打麻将整好!”柳可西听到这里乐住了,便引来对方的注意。那大腹便便的单老爷倒也不在意,目光从她身边几个人身上略过,最后将目光停在柳老爷身上,“柳老爷,大吉大利呀!”

“同吉同利!”柳老爷说。

“你柳家的布庄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安好。”

“那就好。你今天家里倒是来了些不少人,”单老爷看向柳慈贤问道,“这位公子我还是头一回见过,不知怎么称呼?”

“这是犬子,排行老二,刚从外面回来。”柳老爷回答。

“啊,想起来了——”单老爷走过去围着柳慈贤上下打量了一圈,说,“是在外面修道的那个吧?听说你师父元送道长可是厉害着呢!”

“单老爷听说过师父?”柳慈贤不禁开口问。

“何止是听说,我还见过他!”那单老爷脸色发黄,如今站着说话都有些步子不稳,“上十里内八屯那儿,我就是在那儿瞧见的,真是那仙风道骨今谁有——”眼看着他真要就地倒下,柳慈贤连忙扶住他,让他整个人都挂在自己身上。只见柳慈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子,打开瓶塞在单老爷鼻下轻轻晃过,那人稍许便回过精神,立即挣开后面的人,倒是令柳慈贤向后退了两小步。

“嘿,这是元送道长的香吧,灵验着呢,我就说!”见他又精神起来,柳老爷也没再劝说什么,同对方又寒暄几句,见前面出来了不少人,便一一道别、唤家人进去。

“等等,这柳二少爷是修道的,也能进着城隍庙哉?”单老爷突然发问。

这时柳老爷夫人等人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向那单老爷。柳慈贤回道:“佛、道虽非一家,但均是为善为仁,意图是一样的。只是这城隍本身就是经道教演衍而出的护城神,虽然有时会派来佛院中的人看管,修道之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不过严格说来,家师倒是叮嘱过我,每年起始的十天内不能进这城隍庙,说是与我命数息息相关。不如我就在庙门口这儿等候吧。多谢单老爷提醒。”

正文·2745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2 02:29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2-2 18:11 编辑

第二十二章


李良本想陪同二少爷留下来等其他人,却反倒被柳慈贤拒绝,只好跟着众人一起进去参拜祈福。可一入城隍庙门正门,他才发现这里竟然比外面的情形还要拥挤,以比肩继踵形容都无法没有确切地描述出人满为患的现状。庙中原有几个道士、和尚现在竟然完全不见其踪,只剩下香雾笼街,云尘涌动,李良被呛得连咳不止。

看来柳夫人没有让大少奶奶一起出府,是相当明智的。李良左臂有伤,起先是由哥哥李勇跟在左侧护着,可后来人潮涌动不已,只好一进过香就挤出城隍庙。

柳慈贤依旧站在原地。他静静地半靠在兽纹盘旋的牌坊石柱前,一身青色道袍,发上依旧是那只奇特而简单的木簪。他凝望着远处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巷道与人海,露出半张平和而深思的面孔,仿佛俯视人间的仙人,庄穆而凝重。

“少爷!”李良小跑着下了石阶。柳慈贤转向他,待他完全停下在自己面前才开口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

“我先许得愿,夫人便允许我先离开。”李良又试着回答,“我也替少爷你祈了福,”

“我不用祈福,”柳慈贤一句话倒是把李良心中的一系列话全堵住了,“你且跟紧我,我要去看一个人。”

“现在吗?”李良讶异与柳府二少爷离家七年,城中竟然还有熟识之人,“老爷夫人他们还没上完香呢。”

柳慈贤没有应他,转身就朝拥挤的人群里走去。李良没有办法,只好麻烦一旁熟识的捏泥人摊主将二少爷提前离开的消息转告于柳府的人,才连忙又追上去。

李良随着二少爷朝苏州城西北的城门阊门走去。阊门始建于春秋时期,乃古时阖闾大城的八大城门之一,分水、陆两门,门外有吊桥,可谓是全苏州城最繁盛的商业区。城门西北与山塘街相接、直通虎丘,正西方十里便是著名的寒山寺,南临南濠街,通胥门、阊门。前朝初期,据说开朝皇帝担心此处商号云集、富可敌国,下令将此处大量富人迁至北方,以致现在已在他处落地生根的人总会自称是祖籍在苏州阊门。

然而目前水、陆城门紧闭,把守之人竟多出以往三倍,原本开放于百姓的城楼登高也被下令禁止,真不知是否如今早众人所传那样,全城因灾民成疾而闭门出入。

李良不知二少爷是否想出城。不过柳慈贤倒是没有停下,又沿着城墙一直走到南边的胥门,才在附近的茶馆停下,点了壶龙井跟一小盘栗子糕。柳慈贤端着茶杯只抿了一小口,突然放下小杯,开口道:“你托人送信说我另外有约不能在家中用饭。还有,你在这里等着我,不准离开。”

“可今晚还有——”容不得李良劝说,柳慈贤已是叫来送茶的结了账。李良见这柳二少爷信步走下茶楼,在人潮中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了。

李良这才回过神:少爷在外七年未归,万一迷路了可如何是好!但是他的话又不得不听从,李良照他吩咐的派茶馆的杂役去柳府送了信。今日说书的也放了假,李良自己在店中无事可做,只好望向窗外无尽的行人打发时间。

“大年初一也真是背运,连城都出不去!”旁边一桌坐着四个青年,面容慵懒张扬,而桌上没有茶壶,倒有一坛子米酒,连着一圆桌的小菜。李良心想这茶馆可真会做生意,来什么人备什么菜。

“你不就想着去虎丘那边见你那小荷花、小鸳鸯!”旁边一人道,“这大白天的就算城门跟妓馆都给你大敞着那,妓子你也见不着——那些个人,初一也要去庙里烧香的。”

“三哥带我们去城里的妓馆不就成了吗?”说话这个人吴音十分的不地道,“我听说城内鹊桥那处有家画舫,其中女子之绝妙,不可言喻。”

第四个高声道:“那是官妓!里面儿的姑娘天天都有官府的人等着用轿子抬出抬进,咱哥们儿几个哪有机会见到那些个忙的!再说,她们跟朝廷里那些当官儿的还都有个什么春假,一直闭馆到二十号,现在就算是府尹亲自过去,里面也是空的!”

“婊子也放个什么屁假!”

“得儿,也就今天一天而已,等明儿个城门开了咱们再出去逛。”第四个人道。

“三哥,我倒知道有个这会儿还能找乐子的处!”

“快说!”

“贺家赌坊!”

旁边一人听后一副了然之意,问:“你确定他们家今天开门?”

“除了他贺家家财散了,一年到头都没有关门的说法!我跟你们说呀,那——”四人又确凿下来,酒菜也没吃,直接付了钱走人。

李良依旧在远处等着二少爷。后来茶馆里又接连来了些书生,点了些茶水在那猜字谜,李良不通文墨自然也听不懂。他们一直坐到下午,茶馆其余的客人也散的差不多了。柳慈贤还是没有回来。

眼前的栗子糕早已吃完。李良身上原本就没有几个钱,刚才差人送信时全给了人,这会儿就只能饿着肚子。华灯初上,街上人影稀疏,柳二少爷还是未归。茶馆老板将要打烊,李良求他让自己留下来等人,才勉强让他在这儿坐着,又给他添了壶热水。昨日守岁彻夜未眠,如今又饥寒交迫,李良只好抱着肚子趴在圆桌上,侧着头望向窗外,街道上已经不见得一个人。

少爷在哪里呢?他想,少爷有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少爷一定是不知道平日过了亥时城内要宵禁的。

店主见他可怜,又不像是不干净的底子,便破了例让他留在二楼,还送来个小袄给他。尽管如此也是万般抵不住严寒,更何况李良根本舍不得关上窗子。他将整个身体都蜷成一团埋在棉袄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几更,终于是睡着了。

正文·1995字
作者: 梅绽雪静初。    时间: 2014-2-2 18:15

一路看下来,到了第二卷应该才是剧情展开了吧?

第一卷几乎都是铺垫~ 不过第二卷的设定明显比第一卷要进步好多。

=w= 坐等剧情~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08:54

本帖最后由 牛白白 于 2014-2-6 13:26 编辑

第二十三章

次日,待李良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睡在看松读画轩左间的榻上,忙站起身来到二少爷的书房。只见柳慈贤正坐在书案旁,单手执书,分明没有注意到自己走进来。

“二少爷——”李良不安地问。

“何事?”柳慈贤将书翻过一页,目光仍落在上面,丝毫没有停下之意。

“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子时带你走回来的,不记得了?”

李良摇头,完全没有印象,他最后记得的事应是自己趴在茶馆的桌上睡着了。不过望着柳二少爷消瘦的下巴,李良当然不会认为是少爷将他背回来这样如此不切实际的事。

“我已经告诉管家,以后你不用再管理马房跟花园的活,今日起,你就搬到隔壁住。”

李良听他主子这么一提倒是想到了什么相当重要的事,脸色一变,连忙道自己有些私事处理,若少爷没设么吩咐他就退下了。于是半柱香后,便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李良单手捧着一堆新鲜蔬菜蹲在西花园,而那两只灰色长毛兔却一直背对着他连连跺脚,小雪花被溅的满天飞。

春节期间,柳府上下都处于十分忙碌的状态。身为宗家,年初三府中祠堂举行一年一度的祭祖仪式,府中一时住满了天南海北的支脉。不过柳夫人特地吩咐过,二少爷这处不许旁人惊扰,因此即便这些亲友在月下湖附近游乐,也只是到月到风来亭便不再往前走。而李良手臂带伤,更成了府上最清闲的仆人。

这日他一早去西花园喂兔子,正见北边露华馆旁的凉亭下已是围坐着几个柳氏宗亲。只听其中一个年长者站在众人面前,说道:“昨日呐这粮仓还是打开了,是许府先放的私粮。”

“还不是那襄宜公主争面子。谁都看得出来——开放济农仓粮这事朝廷八成是要批下来,不然这么多灾民如何处理!”另一人持着一深雕双龙的楠木烟杆,黄铜烟锅正对李良,泛着火星。

“只是这次要救济的人太多,附近的公粮仓还要供给苏州府其他地方的灾民,眼见又要‘劝借’私粮开仓。”

“说是‘借’,定又是有借无还!我们还不如也先放粮一把,至少那些难民有银子我们也不会亏欠到哪里。”说话之人长叹道,“都是那什么黑衣人,有这么大能耐偷得了苏府里的赈款,也不连那府中的官粮连带着盗了去,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我们这些人清扫!”

“这黑衣人的确不是什么好货色,偷了那么多钱财,送出去的才多少!你可小心点——听说昨夜兵部王侍郎家被盗了,他那几个小妾的珠宝一样也没落下,还留了个字条,就是那什么黑衣人干得!”

“做贼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豁出去了个名头!”

“呸!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小毛贼!”

像这些数落黑衣人的话是万万不能让柳府四小姐柳可西听去的。她现在已经完全拜倒在黑衣人座下,甚至还拉李良去看自己特意给她那自认的师父设立的小牌位,日日三炷香,虔诚地就如同她那信奉西海教的姐姐。李良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但多少还是劝阻着,万一这如同过家家酒的事情被告到官府里,指不定要前来讨柳家个说法。更多的是,他又想到那日夜闯二少爷房中的受伤蒙面男子,究竟是不是那黑衣飞贼?

不过想想也仅归想想,抓不到真凭实据,再多的也只是猜测妄断。

柳慈贤在外修道多年,生活相当有规律。每日李良辰时进入他书房时那桌上已不知道叠满了多少张写满字的纸张,接着在去给柳老爷柳夫人问安前他会在榻上打坐小半个时辰,回来再读书,中午又打坐半个时辰(李良一直以为这是午后休憩的一种方式,而其实不然),下午便是弹琴、绘画,甚至自己跟自己下棋,晚饭后继而又翻阅书籍,戌时正点必定熄灯。如此一连数日,李良都觉得自己跟着的不是个少爷,而是府上的三小姐。不,就算是三小姐还会每日在园中散步,而柳慈贤除了每日必须的请安连院门都不踏出半步。再看那永远是柳府里最活跃的四小姐,李良越发觉得他们不是同胞兄妹。

直到初六这日,李良惶恐地接到二少爷派下的差事——去给城中几家名门望族送上拜帖。李良一一认全信封上的字,才带着东西出了柳府。心想这二少爷终于愿意出府。

隔天一早,李良见对方终于换了身出游的打扮,不禁感慨:“少爷,要出发吗?”

柳慈贤点头道:“你去小山丛桂轩通知四小姐,叫她准备好一起出去。”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08:58

本帖最后由 牛白白 于 2014-2-6 10:39 编辑

第二十四章

坐落于苏州城内中轴线上言桥东侧的敬亭茶社是城中最大的茶楼,不过但凡常来之人来此处都不是为了品茶,而是听书、听戏。

这茶楼共三层,二十年前还是城中最繁华的妓馆之一,后来据说是说书人柳敬亭跟一王爷打赌赢了,后者便将这楼送给他,遂摘了牌子改成以说书为主的茶馆。而茶楼东、南两面各自与河道相接,可谓是吃茶听书看景的极好游乐去处。

这一、二两层靠北边各有一小台,从二楼三面走道延伸下扶梯直达一层正中的台面。此时二层北边的台上已是坐有两人,男执三弦女抱琵琶,是双档的弹词,讲得是《唐解元一笑姻缘》。

这故事原型是个叫吉道人的公子哥,本有妻妾,却相中他人府中的丫鬟,不惜**为奴娶了她。不过后来这仗着老子坐吃家产的公子又跟其他许多女人有暧昧,名声混得很臭,最后家世没落,不得已出家做了道士。这传闻被编排成多样,不过最著名的的莫属冯梦龙的版本。他化腐朽为神奇,拿前朝的著名书画文学家唐伯虎编了个一朝才子为心爱之人舍身为奴、最后换取佳人身心的讨人欢喜的故事。

李良从前跟着柳可西偷溜出府的时候就听过一次,不过这无论是表白念唱,均是十分地道的吴音,也不知二少爷在外七年还能否听得懂。

“我曾看过这本传,倒大异于此人说的白文。”一旁的吴公子道。这吴家子弟乃出自苏州城内著名的吴氏大宗家,为官的亲戚现在虽都任五品以下捐来的官职,但其家产业绩不容小觑,平时宴请豪杰名流,连那前苏州府尹也要卖其三分颜面。

“吴哥哥可不知道,今天唱弹词的那男的是那个柳敬亭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叫左凤阳,那些词表都是照着柳敬亭在世时所唱一个字一个字记录下来的,自然跟以往区别很多。”柳可西同这些在座的男子平日里都时常见到,她伶俐聪慧,十分讨人喜欢,跟这些人玩乐起来一点也没有生分之说。“待会儿是《白蛇传》,就是请其他地方的人讲唱,区别你们一听便知。”

“可西真是什么都晓得,”坐在一旁的沈小公子笑道。此人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儿子,颇得他那护国将军的爷爷疼爱,据说家中对他的供给远远超过他父亲。

“我也是刚才问了下面的小厮才知道。沈哥哥,你们家的那只大虫还乖不乖巧?我可好久没去看它了。”

“今日倒有些病怏怏的,不怎么吃东西。不如下回你来我家仔细瞧瞧,想必它见了你,定又乐得满院跑。”

护国将军去年秋天陪皇上狩猎捉了只怀孕的母老虎,后来这雌虎被带回皇宫养着,产下的虎仔便被赐与沈大将军。沈小公子见其有趣即从他爷爷那讨来养在家里,现在跟柳府里的那对兔子一般大小,还吃着羊奶。李良忍不住又想起上回它被柳可西折腾的事,还是不提为妙。

“可西可都许了人家,怎么好来来回回去你家中?”开口这人姓陆,跟柳家大少奶奶陆氏是近亲,他虽没有同她一样身为礼部尚书的爷爷,但他自己年纪轻轻便做了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多年前以十四岁年龄摘了那榜眼之位,连柳可西大哥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如今春假归乡,好不得意。

“唉,你们可别提我那伤心事。”柳可西立即变得毫不哀怨,“我娘也真是的,非要把我往贺家那个火坑里推。。。。。。。那贺公子可得有多少花心肠子,跟他爹一副德行!”

“人不风流枉少年,”王公子叹道,“只可惜你早许了他家,不然,做我家娘子岂不甚好?”王公子家做得是贩米生意,常在灾期以数倍价格贱米贵卖,不提也罢。

“她兄长还在这儿,你可不得胡言乱语!”另一人打笑道。

王公子即持着扇子拱手作赔,笑道:“啊,我可是忘了柳府这二少爷也在,失敬失敬。”

其实李良常常在想,冬天握在他们手中的扇子当真都是摆设,涂了个风流不羁的薄名,也只能在室内做做样子。若是这个天气走在大街上有人将扇子张开,满街的人都会回过头瞧他。

柳慈贤朝对方微微点头也没说什么。

“这位柳公子,是可西的兄长吧,听说常年在外修道,今日还是初次见到,不知如何称呼?”陆御史问。

“在下刚及冠三个月,字五洲。”

“‘睠言还九派,回舻出五洲’,好。鄙人姓陆,单名一个‘辛’字,‘戊己庚辛’的‘辛’,字汉阳,你我以字相称便好。”陆辛转而对其他即人道,“你们几个也都是第一次见这柳府二公子,还不逐一介绍。”

于是剩下的七个各家公子少爷便一一同柳慈贤问候起来。只是李良见二少爷本性喜静,处在人群里话虽比往日多些,却只回,不问。

“我听说修道之人有丹道法术做修炼途径,以致得道长生,不知柳兄能否使出那一二法术给我们瞧瞧?”王公子问。

柳慈贤道:“尊道贵德,天人合一,重在宁心品道、虔心养气,才使道法自然。所使用法术仙术、得道升仙,也仅有那些抛身弃俗,达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境界的之人才能做到。常人所修,重在积德行善。我也只是跟随师父长居僻远的山上,整日读些前人写的要典修身养气而已。不过炼丹之术倒是知晓一二。。。。。。”于是柳慈贤同他们又说了两句,点到为止。

这样又接着听了一场弹词一场戏,如此一来,直到太阳西斜,柳慈贤叫李良和顾荷一起陪着柳可西先回府上,自己则同其他人从另一条道离开。

“小良子!”柳可西用她特有的脆亮声音唤他,李良还在思量着二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回府,倒是被她这一唤惊住了脚步。

“你刚才说什么?”

“怎么自从二哥回来你老是心不在焉的?”柳可西微微不满,“我问你,刚才在茶馆里,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人,特别奇怪?”

“是对你动手动脚的王公子?”

“对你才动手动脚的呢!”

“那是不停给你添茶的沈小公子?”

“别提他——害我喝了这么多!不是我们桌上的那些人——你再想想,在三楼西北角的一个桌案前,就他一个人,一直望着我们这边!”

“没印象。那他倒是在看谁?”

“我二哥!”

“二少爷刚从外面回来,估计茶馆里常来的人初次见他好奇也是正常的。”

柳可西突然甚为小心地将李良拽到自己跟前,谨慎地环视四周,才又将他拉近自己,用顾荷都听不清的声音小声道,“小良子,你可知道,最奇怪的不是他眼中只有我二哥,而是他看我二哥的眼神——就好像我嫂子看我大哥、我姐姐看你哥哥一样!”

李良连推开她:“你这是个什么比喻!或许是他认识的人,比如从前留在苏州的故友什么的。”

柳可西突然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每当她这么笑,李良都有不好的预感。“或许我弄错了,人家看得不是我二哥,而是你。”

“?”

“我是说那人是冲着你的——你不知道的事世上就是有男人专挑像你这样白白嫩嫩的男孩子——”柳可西挑剔地围着李良上下打量一圈,“噢,书上说了,叫娈童!”

“柳可西,你看得都是什么书!”

2508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09:19

本帖最后由 牛白白 于 2014-2-6 05:25 编辑

第二十五章

初七一过,朝廷派人彻查前苏州府尹私扣三百万两赈款一事已是传遍苏州城。后来追查起来,发现那黑衣人竟然留下了不少前府尹屡次中饱私囊的贪污例证,如此算来,曾经痛恨那府尹的百姓逐渐开始将黑衣人视作英雄。

李良也开始陪着柳慈贤出府交际,虽然他这主子话语不多,但不至于冷了场,将城中的豪杰名仕都一一拜访过一遍,也算今后遇上了有个照应。

这日,李良辰时去书房新讨了五个字就开始在原地练习起来。往往这时候二少爷会坐在旁边的榻上看书,若需指导也十分方便。

李良刚照着柳慈贤留下的样字写了半张,就停下笔,问道:“少爷,为什么你不从横竖笔画教我,而是让我直接学写完整的字?”这二少爷看书一向是极快的,往往自己练完半个时辰,他那都能翻完一本两指厚的集子。“我看四小姐都是从笔画学起。”李良不禁回想起柳可西几年前最初请先生时对自己的笔墨伺候。

“你熟悉这些有用的东西不是学起来更快吗?”事实上每天学得那五个字都是李良自己提出来想学写它们,如果碰到柳慈贤认为难的字对方也会为李良写下个样子,但不会让李良照着写。“字是拿来用的,不是用来看的。”

李良十分不同意这个说法。“那也要有优、劣之分。比如我以前毫无基础,写出来就是不如少爷的好看。”

“我习字至今,已有十余年。你若想写成你认定的水平,就需勤于练习。以后午饭前你就留在书房练字,我会回卧房静修,练完前不要进去打搅我。”

李良这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道了声“知道了”。不过片刻后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用以习字的纸用光了。

一个时辰后,柳府外。

在书院巷里有这么一家不起眼的门面。门外摆着几个破烂的花盆,里面半片叶子都没有,长窗半敞,上面的窗棂纸不知贴了多少年,虽无破开,却是染着十分陈旧的颜色。再抬头望那匾额,蒙着一层灰尘,上为鎏金隶书“尚思”二字,至于那落款已经是无法辨认了。

这是一家专卖墨纸的铺子。但走进厅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一丈宽的房间,木架有序置于两侧与中间,空出两排过道,架上共分六层,每层罗列着一刀刀的各种纸张,旁边还有梯子供人取样。

再往里走约两丈,空间立即变得宽敞起来,李良便看到进屋一来的第一个人——正在打算盘的掌柜。后面的院子里似有人在搬运货物。李良正好奇张望着,这时柳慈贤开口,恭敬地让老板找来他所需要的一刀连七纸跟一刀毛边本纸。这样等李良右手环抱着比他小帽还高出一截的两刀纸、略有不稳地走出这铺子时,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二少爷不见了!

李良本以为是自己步子慢才落下对方,连忙抱好东西朝原路寻去,可出了弄头仍不见柳慈贤的踪影。二少爷即便是落在人群中都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可这么前前后后望过去,却哪有他的影子。

莫非少爷还能被人拐走了不成?李良问了周围一几个商贩,也都称没见到他,于是只好这回书院巷,暂且在一家茶摊旁坐着等等再说,若再过一半个时辰二少爷还是没回来,那也只好先托人回柳府禀告,自己再在附近寻找。

过了约莫两刻,柳慈贤终于还是找了回来,称刚才在对面一家店看中了样东西,便一时忘记还有李良跟从在自己身边的事,于是之后也寻了他好久。而后来,当第三次在街道上发生这种情况后,李良跟对方再次提到此事,柳二少爷才算是跟他之间约了规矩:以后二人无论在府内还是府外,但凡遇到突发的不便事况,都需同对方打手势:若四指并拢下扣两次是叫对方原地等候,若食指与拇指对击两次则表示无需等候,可直接回府。当然,这些手势全都是针对柳慈贤的,李良是自始至终都没用过。

然而这一次,柳二少爷没有带来他刚才所说的看中的那样稀奇物件,倒是带来了一年轻男子。这人与柳慈贤等高,身材却相对魁梧些,一席月黄色道袍,束发上竟插着一只同二少爷相似的木簪。他横眉入鬓、目光如炬,英气潇洒。腰间别有一青黑色的佩剑,倒是有几分侠客之意。

李良同这男子行礼,便好奇地打量起对方来。这人面上也是没有半分胡訾,除了那把剑,其装扮与自己初次见到二少爷那回格外相似。

一同走了好一会儿,这男子同柳慈贤都没有开口,李良悄悄问道:“少爷,您是要带这位公子回府吗?要不我先回去准备好茶点?”李良其实更想说他们走得实在太慢,自己又单手抱着这些沉甸甸的纸张,如今手臂都僵了。

“他不会跟我们一起回去,”柳慈贤淡淡答道,也不去看那人,“他自有自己的去处。”

“这是你的小僮?”那人问。

见柳慈贤并未回答,李良道:“我是派来负责伺候少爷的,我叫李良,不知如何称呼公子?”

“我叫任千秋,跟你家少爷是同门师兄。”任千秋样貌上看起来要比柳慈贤成熟许多,从出现到现在脸上都挂着笑意,与后者完全是两种状态。

“是师兄?!少爷,你原来有师兄啊!”李良原本单纯地以为柳慈贤在外修行时身边就只有一个师父。

“嗯。”柳慈贤也算是应了一声,又听任千秋开口道,“子梁没跟你提起过吗?师父座下弟子众多,亲手带成的却只有你我与其他几人。”

“可任公子看起来像是会武功的,少爷却不像。”李良道。

“那是他底子不好,习不了武艺。你叫我任千秋即可。”

“不,我还是叫你任大侠吧,这样才配得上你一身的威仪。”李良心道若是被柳可西知道这个人会武艺,一定有追上来拜他为师。

这时柳慈贤终于开口:“师兄,午时将至,我须赶回府去,恕不远送。”

“我住的客栈就在带城桥附近,同你一路过去,并不绕路。”柳慈贤听后倒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加快步子。

路上任千秋一直在跟他搭话,而后者总是以“嗯”、“是”、“好”或者摇头或是干脆不语回应,气氛变得十分尴尬,李良于是又小心问道:

“少爷,今天买了这么多纸,我过会儿能多学五个字吗?”

“你说吧。”柳慈贤也没去看向李良,只是稍微放慢脚步。

“我想学‘红豆梅花糕’怎么写!”李良颇为开心地说。

“你竟会教别人东西?”任千秋诧异道。

“李良不会写字,也不认得,是二少爷照顾我年纪小,才每天教我五个字,”李良解释道,又问那二少爷,“‘糕’左边那半边是‘米’吗?我经常在米铺旁看到。”

“你既然都多次看到了,那便是你说的那个字。”柳慈贤面上仍看不到什么表情。

“可是,从前少爷也告诉过我,亲眼看到的也未必可信,再说听说好多字都有多种写法,所以我还是要先问少爷!”

柳慈贤又是一阵沉默。任千秋说道:“你这小僮倒十分有趣。有时有我有过收个仆役的念头,只是常年独行惯了,若哪天真多出个人,反倒是一身的不自在。”

“那连你们的师父身边也没有道僮吗?”李良问。

“从小,师父就很放任我们独立,他当然也是为人师表,以身作则。子梁初入师门时身子底差,不过都是同门的师兄弟们轮流照顾他罢了,后来也是一个人的。”

李良应了一声,可直到当晚睡前,任师兄的这番话倒是令他觉得越来越不自在。

“看来你相当喜欢这‘红豆梅花糕’了?”任千秋笑问道。

“不是我喜欢,是我哥哥——哥哥过了十五就要跟大少爷一起回京,所以我想给他做好多好多的红豆梅花糕带着!”

“到了。”柳慈贤突然停下来打断他们,“师兄请回吧。”

“子梁,明日上午我会亲自拜访府上。”

“明天我另有赴约。”柳慈贤面不改色。

“那,择日拜帖。”李良心想,二少爷明明会是无事在家的,不过少爷都这么说,自然就是不想见到他这任师兄。李良虽不知为何缘由,但自从与这任师兄相见后柳慈贤的心情变得越发难以捉摸。然而一想起那红豆梅花糕,李良心中才真正开始惆怅起来——他私下打听过,大少爷过了年十八即要启程回京。如此算来,哥哥跟自己还能相聚的日子唯有不足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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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09:20

本帖最后由 牛白白 于 2014-2-6 19:07 编辑

第二十六章

次日,李良又开始新的浪费纸墨的一天。

巳时,李他同柳慈贤在撷秀楼同柳老爷柳夫人问早安。柳夫人近日受了风寒,本该多休息,却仍对她这个最喜欢的儿子说了好些家长里短才肯放他们离去。出了东边的宅院,少年便奔向灶房取二少爷每日巳时正点才用的(代替早饭的)糕点。赵大婶今天准备的是蛋羹,李良曾特意叮嘱过二少爷所有的食物里都不准放糖,因此如今一想到自己手中所持的是一生中见过的第一份咸蛋羹,他就禁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柳府三大未成年男丁之一——张三奉——急匆匆地跑到李良面前,对他讲:“李良,你可要帮我个忙!”

“快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帮你。”

“我爹这两天病倒了,可是他做得那份工,你是知道的,老板非叫他找个人来做顶替。我就想着,跟管家告个七、八天的假事,然后顶替我爹去那坊间做活。但是管家说,必须让我自己找个人代替我去负责夫人的煎药。”

“我虽然在二少爷那里事也不是很多,但涉及到夫人吃的药,我又毫无经验,万一——”

“你答应我就成,其实那个很简单,我告诉你。。。。。。”

待李良回到看松读画轩时,柳慈贤正在床榻上打坐。他盘腿而坐,双目紧闭,面色平静。平日里二少爷所做的事,无论在别人认为多么优秀,在李良看来对他还说好像只是日常中再普遍不过的习惯甚至必须完成的任务,而非喜好。李良时时在想,清修之人,是不是就该同他一样无欲无求了呢。

可是当下午收到四小姐柳可西的那个未婚夫——贺家少爷的信件时,二少爷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李良从未见到他在针对柳家成员的之外的人露出笑容,这么看来,他是默认了这位未来的柳家姑爷吗?

次日用过午饭,李良带照柳慈贤吩咐带上足够的银两,又叫来四小姐,一起走到玄妙观正门的牌坊处。

只见那个全身衣着富贵华丽的贺公子已是等候于远处。直到来到他面前,对方的目光都一直停在柳可西身上。

贺公子笑意满怀,称赞柳可西越来越有女人味。李良知道她虽喜欢听恭维话,可是不切实际的赞扬只会令她生恨,这不,他已经感觉出柳可西闹脾气的前兆了。幸好对方也是识趣,同柳慈贤夸夸其谈些其他生意场上的事,然后带他们来到玄妙观前那家全城最大的贺家赌坊。

这是,带他们来赌博的吗?!

“我一直听说你家的赌坊有多气派,今日一见,果真不是虚传!”望着这三层的大门面,柳可西眼中都快冒泡了。在本朝,赌术并无限制,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平民百姓,好赌者不计其数,当然嗜赌成性、破散家财者更是有之。

柳可西平日里零钱少的可怜,因此每每路过,再是想进去顾荷都会拼死阻拦,今日有此机会,怎能不豪赌一把?

可是顾荷仍然劝道:“小姐,这种地方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吧?”

“可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将来照看这赌坊的生意也有她的一份,现在进去一看,有何不可?”贺公子道。

“听到没有——今天是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大家总要找事情热闹热闹,再说我又不会天天来这里,是不是二哥?”见柳慈贤点头,柳可西仿佛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小良子,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你只要别把自己输在这里——”正巧此时从赌坊正门退出一个只剩下白色里衣的年轻人,看来已是输了个精光。不过往往看到之人,偏会认为是此人尚不如自己有能耐,于是,来访者仍是络绎不绝。

柳可西瞧着那人被赶出来,自我鼓励道:“大可看我一展身手。我身上可是带了西海教的‘运符’!”柳可西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洒金符纸,上面用墨画着些李良永远不可能猜透的字样。

西海教是近十年来如日中天的一大教派,从那求得的事据说都很灵验。

贺公子看到那运符就暗自发笑,不过也只是迅速转过去朝里带路,没让柳可西看到。

李良心中仍是摇头。他想到怀里的那些银两,分明就是二少爷为他妹妹输钱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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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辑柔尔颜    时间: 2014-2-5 11:41

噗,看主仆西皮以为是二哥和小良子,不过新出场的这位貌似也是个优质攻!
3P的节奏咩?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18:29

辑柔尔颜 发表于 2014-2-5 11:41
噗,看主仆西皮以为是二哥和小良子,不过新出场的这位貌似也是个优质攻!
3P的节奏咩?

不是很复杂的关系,里面人物身份虚虚实实,我前面埋下很多彩蛋,看到后面就会理清所有因果

还有人说柳可西是跟小良子一对。。他俩基本是青梅竹马啦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18:32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5 20:46 编辑

第二十七章

贺家赌坊分三层,一层大厅集斗物斗人与各类色牌,二楼包房私赌、三楼是休憩雅间。一行人直接走上二楼,包房里全是柳慈贤近日里见过的人。

柳慈贤跟众人寒暄几句便入座,而不知为何上回年初一见到这贺公子时,他同他爹还是副趾高气扬的面孔,而今日对柳可西不可不说是百依百顺。十来个人在包房东拉西扯一阵,有人提议去外面的大厅赌钱,柳可西自然兴致盎然,从她哥哥那借了五两银子,直奔主题。然而半炷香都不到,李良见这丫头又一脸萎靡不振地回来又借了五两银子,后来又接连借了两次。李良心道若是她果真如此下去嗜赌成瘾,那柳家自然会有跟着败光的一日。

不过,她有一位颇为令人惊异的哥哥——在旁边一桌比大小点的赌局中,柳慈贤在众人眼前已是连赢九局,旁人无不是一副惊叹之状。

“不愧是柳府上的公子,真可谓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沈家小公子用他那合拢的檀木扇子连连击掌,“你倒是也告诉我,这里面可有什么一二诀窍?”

又有一人问:“听闻柳公子曾参悟道法多年,莫非连这个也顺道着参了个透?”

几人大笑,周围又围来一圈人,就连在旁边刚掷下一局赌金的柳可西也凑过来,欲听他怎么讲。所谓赌术,在这种场合最为忌讳透露玄机、提点要领。

只听柳慈贤面不改容,慢慢答道:

“各位有所不知——当初我追随师父修道,终年就同他住在孤山野岭中,再无他人相伴。后来三年前,山脚下搬来一老人,我每日下山都见他在院中自己跟自己掷色子,后来也是好奇,就问他老人家。后来才知道,这长者姓姚,来自京城,原本就是以赌维生的,后来犯了事,破了财,便离开京城,隐居山林。”

“这,柳兄可知道他年岁有几?”贺家公子突然问。

“三年前,五十有六。”

“莫非是京城的那个赌王姚城?”众人听后无不讶异。

李良问旁边的四小姐:“那是谁?”

柳可西想了下,说:“好像是多年前在京城一带挺有名气的赌徒,不过后来有次跟李丞相的儿子赌输了,就再也找不到他人。”

“我不知道他是否为你口中的那人。只是我见那老人可怜,每日下山都会同他问候闲聊,他后来便教给我这个,不过也只有比大小点一样。”柳慈贤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那柳兄便是姚城的传人了,哈哈。”

“柳公子能否告知我们当日您住在哪座山上?也让我们去瞻仰那赌王一二?”

柳慈贤摇头:“他在山脚下也只住了半年就搬走了,至于现在何处,我也不知。”

柳可西突然将李良拉向一旁无人之处,小声道:“其实二哥若不提那人姓姚,

我可不信这事——荒山一座哪就这么巧搬来个京城来的赌王?再说山下若真搬来个嗜赌的老头,那他师父不是很容易就发现了,还放纵他跟他学赌术?这么讲要是山下住的是个貌美姑娘主动勾搭我二哥,他师父也由着他们?”

李良皱眉:“你这是什么比方!”不过心想,从前的柳慈贤清冷地令人只敢远观、遥不可及。如今谪仙般的少爷竟然也沾染这些,就如同更接近一个平凡人一般。只是,李良想,少爷他终究不是视其为喜好,对他而言,没有一样是特别的。

为何李良会想到自己与少爷遥不可及呢?李良摇头,叹息一声。

所谓小赌怡情,打赌伤身。柳可西虽然不停地问她二哥“借钱”,但李良的那个钱袋相较来前可是鼓了一倍不止,更不要说那桌子上一摞摞的筹码。像他这样一个人,若是平常来到此处别人定会认为他是来砸场子的。只是顾忌他身份,又是贺家少爷主动邀他来玩的,旁人眼红也不好说什么。李良见柳慈贤开盅亮色的一系列动作都如此清雅之极,不禁又连连摇头。柳慈贤倒是收了手,抛下那筹码,随剩下几人进了三楼的一雅间。

这厢房无论内外就跟那日见到的贺家的马车一样,分外堂皇,同三楼其余一圈的相比独树一帜。贺家少爷夸口称这包房原是他爹专门供上宾用的,今日破了例才留给众人享用。李良未来及细细打量这屋子,便被那十来个公子哥的喧闹声别过视线。为首的贺家公子命随从叫来隔壁绿茵阁的酒菜、胭脂楼的糕点,又差人去请来画舫的乐师、舞娘,待酒色上齐,众人相和而饮,其中欢乐滋味,不言而喻。

天色已暗,三楼的包房都已满座。贺家公子称天色已晚,便要差人送柳四小姐先回。柳可西不乐意,却被她二哥叫李良与她同行,只好不满地朝柳府行去。

“我觉得今天贺公子对你很好,”之前那贺家公子又叫来轿子,但柳可西偏要徒步,于是现在李良、顾荷,还有贺家公子派来相送的那两个小厮都也步行在旁。

“谁知道他有何意图!”柳可西气愤道,“你看他把我打发了走,心里还不知道多高兴,待会儿肯定要拉着我二哥去那烟花之地寻乐!”

“他们不是说马上就散席的吗?只是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回家太晚不安全——”

“小良子你真不开窍!他们男人这个点饭后消遣除了进妓馆还能做什么!啊,我要回去把二哥带回来。。。。。。”

李良忙拽住她:“我也是男人,我怎么不知道?”

柳可西打量了他上下,说:“你也就是个男孩子,都是你哥把你惯的——什么都不教你!”她突然又如同说错话般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还是你现在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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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18:37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5 20:47 编辑

第二十八章

几人行至太监弄弄口,正巧碰倒卖豆花的水姑娘在收拾桌子,李良与柳可西都往日都同她颇为熟识,又谈得来,李良心目中更视其为亲姐姐一般。二人便留下那两个小厮在一旁,同顾荷一起,也帮她清理起摊位来。

水姑娘有个体弱多病的娘躺在家里,因此家中只有她一人每日风雨无阻地在这闹市处摆摊以求生计。她既是个美人,每天来她这点豆花看人的男子不为少数,再加上打赏,李良私下替她计算一番,凭她那积蓄,足可凑齐了份好嫁妆,只是水姑娘称她母亲身体底子弱,大夫开出的补药通常需要贵重的药物,自己也是不断节俭才够那药钱。

“上回的那个神医有没有去姐姐家给伯母瞧瞧病?”柳可西问。

“倒是去看了,但他也说娘亲的病只可药物调理,根治是没办法的。”

“他不是挺厉害的吗?”

“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能保证包治百病,”水姑娘笑道,“生老病死,命数所依。能够像现在平静地过日子,我就满意了。”她又看到李良,问:“你那手臂好些了没有?来,我瞧瞧——”

李良年初二的一早就收到赵三婶替他赶制的棉袖,专套在那乌木夹板外,外面即穿着宽敞的衣物,这样不知的人看过去,不会觉得他那左臂是骨折了的。

水姑娘自然不会去碰他手臂,只是微微叹气劝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要小心了,若是那二少爷吩咐你重活,就找别人帮你。”

“二少爷对我好着的呢,我最近都没什么差事。”在柳慈贤面前他每天做什么事,李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有个好主人也是不错的,”水怜香笑道,“只是你以后做事更要警醒些,我担心你那主子常年修养在外不明苏州世故,若碰到城里那些恶形恶状的世家公子搬弄是非,可要触了事端。”

“水姐姐,你放心吧,二哥看着是个爱清静的人,事实上比别人看事情要透彻的多,”柳可西道,“要担心的是这位——”柳可西自然地将手臂搭在李良肩上,他两人个头相当,不知道的人看他俩通常都会觉得非常般配。从前柳可西自认多占了李良些优势,不过自从上回他为救自己摔伤胳膊,这四小姐也只是讨些口头上的便宜。

“可西,你放手,你未婚夫的仆人可都在后面看着呢。”李良小声道。

柳可西朝后面望了望,又回头跟他嚼耳朵:“不许胡说!谁要嫁到他们家谁这辈子都要栽进去倒霉!反正离我成年还有两年呢,谁知道到时候苏州城还有没有这贺家!”

回到柳府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李良去大少爷住的五峰书屋打听,哥哥果然还是未归。自从那日柳夫人将哥哥李勇安排给大少爷当差,李勇的事务更甚以往,就连大少爷晚上去撷秀楼那一起用饭时,李良也见不到他踪影。

往往空闲下来,李良便跑到从前他们住的那个小屋子,照着二少爷亲笔留下的字样一笔一划地临摹。每日问的那五个字他都是算好的,在哥哥离开前,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只是李良开始顾虑起来:哥哥会喜欢自己准备的这份礼物吗?

清早,刚推开长窗,李良迎面便望见顾荷跟着柳可西急匆匆地朝看松读画轩这边走来。

“小良子!”柳可西似乎一夜都没睡好,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昨天将荷包落在外面了,你帮我一起找找好不好?”

“那里面放了多少钱?”

“不是放钱的荷包,”顾荷解释道,“是当年二少爷送给小姐的生日礼物,很重要的那件荷包!”李良想起来了,有次他好奇偷偷拿过来看,才知这里面放着自制的干花香料包,据说十年前,苏州特别时兴这个。

“你想到落哪了?”

“下午去赌坊的时候还是有的,我想不是落在路上,指不定就是掉在了赌坊里。”

“你别急,等煎玩夫人的药,我就去二少爷那告个假替你去找来!”

上午这个时候,早市早已结束,街面上的商铺都是刚开门,唯有那稀稀零零的几个客人。四小姐沿着昨晚回来的路道找了好几遍都没看到那荷包,不禁丧气。李良虽想若东西落在街上,十有八九是找不回的,又不好明说,便称过会儿到了贺家赌坊,那边的人见了她一定会一起帮着找。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三人一进入甫桥前的孔圣坊巷就出了事端——

四个大汉堵在另一端,为首的是个瘦瘦小小的年轻男子,从头到脚都是穿戴着金色,似乎有几分面熟。

“就是他!往死里打!”李良回头望去,前后就他跟柳可西、顾荷三个人!他哪里还遇到过这仗势,当时就腿软了。倒是柳可西鼓足架势,朝那几人扬声道:

“你们是谁派来的人?不知道我是谁吗——也不怕我把附近的巡守之人喊过来捉你们进牢!”

“少奶奶呦,您还不赶紧离这小白脸远些——”为首那人开口,李良这才想起昨天就是在赌坊见过这人。“您如此护着他,今日咱更要替咱们少爷拨了他这一层皮,不能轻易饶了他!”

“谁是你少奶奶!”似乎动机、利害一切都明了,“你们今天要想动他,就先过了我这关!”可惜这柳可西也只有动口一说的能耐,为首那人立即叫人将她困住,剩下三人直奔李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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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18:38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5 20:51 编辑

第二十九章


围上来的四个虎背熊腰之人无不是横眉怒视、气势汹汹,但一想到上回夜闯看松读画轩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李良更觉得后者那一次外露的眼神才真正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眼见着这三人就要向李良扑过来,柳可西对困着她的那个人又踢又咬都是无果,唯有顾荷一人无事,她便只好跑去孔圣坊巷外叫人来,也不知能否赶上。

李良这时候也顾不得他那左臂上的伤,东逃西窜下,还是被其中一个个头最高的人单手捉住衣领,一下子提到了半空。柳可西见状,再是镇定也禁不住哭闹起来,李良深知自己今日是逃不出了,却仍是不断挣扎着,好像那一丝侥幸能够最终实现。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良发现那人竟松开手指,他自己便落回了地上。

似乎下面有什么声响——李良低下头,瞧见脚下多了颗石子。而当他再抬起头,却见到柳可西正面朝着他,目光直视他后方,露出惊诧之色,于是李良又连转过头来——那个站在巷弄之中的男子,布衣环身,长剑别腰,逆着阳光令人丝毫看不清他眼下的神情,只是那全身迎风而立的颜色本不属于这青天白日——粉墙雪魄下,出尘肃穆。

“黑衣人——”李良喃喃开口道。

一眨眼的功夫,那四人均已是抱膝仰倒在地,嚎啕不已,李良尚未回过神,黑衣人刚好从他身边略过。

柳可西大喜,连奔向他:“黑衣人,请你收我为徒吧——”可她刚追出两小步,黑衣人轻轻一跃,落在旁边的屋檐上,看也没看下面那两人,一连几个翻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荷跟几个巡检司的人赶来时,原处只剩那地上五人、尚在惊讶状态的李良以及仍处于振奋喜悦中的柳可西。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顾荷护住心切,忙跑到柳可西面前扶住她颤抖的手臂,而那四小姐却是激动地一个字也发不出。

“黑衣人来了,”李良对巡检司的人说,“这五个人刚才欲加害我们,幸得黑衣人相救。”

“黑衣人?!”为首身穿皂服之人人大惊,对身后几人道,“把他们都带到官衙审问!”

如今苏州城中,但凡涉及黑衣人一事,就算身家地位再是显赫也避免不了官府逐一盘查。诚然,越是这些家道显贵之人,平日越是受这黑衣人带来的“劫”难,只不过这一回双方都是城中大家,又是结亲的关系,而那黑衣人明显是助那落了下风的一方,这巡检司之人也只是记录那黑衣人样貌、行为等等,其余头绪牵扯,也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李良险些被贺家人欺负,这四小姐当是对此事愤愤不平,要不是李良根顾荷左右阻拦,即是要冲进那胜家带踹破贺家的门!但料想既已生事端,她再想同李良正大光明地进那贺家赌坊寻回荷包,已是如蒸沙成饭之难。

柳可西自然不会甘心,便又拾起了老路子——她回府拉着顾荷换了身男装,对着三个人的脸涂来抹去,反反复复,总算是又踏进了那贺家赌坊。

天色渐暗。这个时段,除了一楼的主厅,二、三层的包房也坐满了人。柳可西跟李良、顾荷一踏进门,就被赌坊的人迎进问他们是否上楼。四小姐称只留在一层群赌,那人便不再去问她。只是从这处望上三楼,四面共二十间厢房,每两间相邻的房前便留有一个赌坊的杂役随时听从使唤。再看昨日那间从外到里都分外奢华的雅间,门上虽未点灯,门口也无人当值,但道前倒是不时有店中看管之人来往。

柳可西等那三楼的其余的每间房都亮起灯,当值的都基本被叫进去听候差遣,才跟顾荷两人分别以在房中落下东西为由缓住三楼走廊中最后剩下的两个看管,李良便趁机溜进那角落里的最大空房。

房中同昨日一样仍是摆设着两张紫檀圆桌,榻前的案上焚着沉香。李良借着窗外的灯火一一检查过地面,终于在那摆放着各类精致古玩的鎏金博古架下面找到柳可西的那只荷包。他将手探进那博古架下面的空隙,却不知碰到何物,只听似从地下传来一声闷响,便见那架前软榻旁的一个不起眼角落中,木地板上竟自动掀起一整块五寸厚的方形木板,露出下面的木质暗道。

李良颇为惊讶地绕过去打探那笔直向下的通道,里面连着梯子,可容一人上下,却看不清有多深。不料就在这时,从屋外传来杂役轻快的脚步声,只听外面的人说道:“是东家呀,您快请进,我给您掌灯!”

李良才想起这雅间本是贺老爷接待贵宾所用,若他就这么出去,难保不会被正面撞见,到时候可就真不好脱身了。他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一横心,干脆急忙拿回那荷包放入怀中,自己藏入那暗道,盖上相连的木板。

几乎是同时,房间就进来了几个人。李良单手扶住梯子,却隐约听到了柳可西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没多又出去了几人,这声音跟着也消失了。李良担心对方安危,想将将这头顶的木板推开,也不知是何缘故,这木板就是纹丝不动。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仍是有人在走动,李良嫌脚尖一直垫在梯子上实在耗费体力,只好先试着沿这扶梯下到最底层,但愿能够找到其他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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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18:39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5 20:52 编辑

第三十章


暗道中有股奇特的气味。

没有烛火,李良只能摸索着扶梯慢慢爬下去,终于触到地面。计算着步子,估摸着这已经是在贺家赌坊的地下一层,或许这里是地窖之类的地方。前面是一条能并行两人的通道,墙面均由整块立起的石板拼成,再往前走些,转过一弯,便有火光从通道两侧石板间的缝隙透入。

李良开始打量起四周:原来这条暗道正处在中间,两边均是一个个隔开的小间,透过其中的光亮,他看到每间小室所对应的石墙其实都是可移动的石门,门上也都有一个突出的部位,上面雕刻着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十分漂亮的花。几乎每个小间里都至少有五、六个人,每间的人皆穿着粗布短衣,做着不同的事,或者搬运箱子,或者包装物品,还有的坐在原地背对着他忙碌着手中的细致活,李良虽看不见,但猜测那些人应是在用手搓着什么东西。一直走到暗道尽头,最里面那间屋子里放有十余黄铜大锅,每口锅前都有一人拿着细长的木铲对着锅中的东西缓慢搅拌着,这气味便是从里面飘来。

虽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在制作些什么,但李良心想着这处地道或许联通的正是处手工作坊。这附近的温度略高,那锅中也不知煮着(或者炒着)什么东西,令李良越发感到很不舒服。他心想着必须找个没有人的房间趁机钻进去,因为外面那些单间都有各自的一个小门,应是通往外面的。

他放轻脚步又在通道来回走了两圈,确定其中一面石门对应的房间内,仅在墙上留着唯一的灯烛,一直都无人进出,便选定此处,试着用力按向那墙上突出的雕花,果然这正对的墙面向一边移动,露出单人可通行的空间。李良小心地一踏进房中,那石门竟自动闭合上。

此处是一间大约长五丈宽两丈的货仓,在李良面前,堆放着许多五尺余长的木箱,其中一个箱子半敞开顶盖,李良凑过去,见其中装的货物貌似茶叶、烟丝,周围从外到里包裹着一层白绢、一层云母皮纸跟一层蚕茧纸。李良好奇,伸手取过那其中灰黑色的东西正要凑近鼻子一嗅,突然间有只大手按住了他。

“住手。”背后之人声音极小,但话中威胁之气令李良畏惧地连松开右手。还未见那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李良就被后面那人紧紧捂住了口,随着一阵目眩就被带到最里面的货箱之后。

李良同身后那人同卧倒在地上,透过旁边木箱之间的缝隙,能够看清从对面那个小门走进来四人,为首的那年前男子一身白净的披风,头上戴着金冠,上面的玉石在黑暗中泛着明亮的光泽,李良再是看那一手的宝石戒指就认出了他身份。

“这批货可都要给我看好,要是出个半点差错你们全家的人都给我赔上!”贺家少爷对旁边跟着的看守人说道。

“是,是。少爷,我们可都一时不差的看紧了呢!”其中一人说。

“嗯。咦——这盖子怎么打开了一角?”李良本是被身后那人缚住全身动弹不得,惊慌失措之下又想起刚才那箱子,心中更是不寒而栗。如今,他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就要从胸口破出。

“这边有锅炉比外面温暖,兴许是进来了老鼠,”另一人颤颤悠悠地回道。

“老鼠?——”这贺家少爷走向那近在咫尺的货箱,用手拨开里面的东西检查着,才道,“这耗子也懂得做人才有的快乐?哼,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看紧东西,休要有一个不眨眼掉了你们的脑袋!还有,再吩咐下去,明天那二十箱货必须给我赶出来,都清楚了吗!”

见众人应声,那贺家少爷才转身离去,李良听到小门从外面被反锁住,而自己仍是被身后的人紧紧缚着,也不知他是否会加害自己,心中愈是忌怕。又不知等了多久,身后那人才又开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良已是被缓缓放开,胸口仍是跳动得厉害。他转过身见对方一身黑衣、腰别长剑,心中才算了然。

“我是来替我家小姐找东西,不小心闯入了这儿。。。。。。”李良端平视线不敢去正视那黑衣人的眼睛,心想着他上午明明还救下自己,虽无一言语,但像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实在是从未想过的。

“找东西也能找到这里。”那黑衣人冷哼一声。

“黑衣人,你是黑衣人对不对?”李良鼓足勇气抬头看他,黑衣人比他高出至少一头,面缚黑巾,只有那略长的眼睛跟突出的鼻梁露在外面,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与样貌。“上午的事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黑衣人听后不做声,走到旁边几个箱子前逐一开箱检查起来。

门上的蜡烛异常昏暗,李良看起东西都是十分地吃力。他又问:“黑衣人,我想找到出口回去,你能不能帮帮我?”

“真是麻烦,原本就够麻烦的了——你说,我要是将你打昏装进箱子里,会不会更好些?”黑衣人说。

李良听后大惊失色。

“哼,小鬼,你站在原地不要乱动,等我忙完再带你出去。”

李良连忙点头。他见黑衣人一直在巡查这些货箱,不禁问:“这些烟草有什么不对的吗?烟草里又没有金银珠宝。。。。。。”

黑衣人冷笑道:“难道世间唯有那些才值得我寻?你可看清这些都是怎样的烟草?”

“额——”李良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几叶闻了闻,味道相当奇特,自己却又犯起了恶心,“我不清楚。”他老实回答。

“是米囊花制成的烟丝,这一屋子全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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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5 18:43

本帖最后由 牛白白 于 2014-2-6 21:05 编辑

第三十一章


与其说是用米囊花制成的烟丝,倒不如说这些烟丝均是浸泡过米囊花的果壳浸取物。李良知道米囊花,也就是罂粟——一种昂贵的药物,可有效治疗多种病状——但他并不知晓这些特制的烟丝是否有用于其他目的。

“那你寻这些做什么?”于是李良不解地问,“这些能换很多钱吧?所以你想劫他们的货?”

“正是!”黑衣人道。

李良惊讶于对方果真直白得回答他,更对他为何对它们感兴趣,不过一些事情李良明白,再是好奇也不可深究。沉默片刻,李良突然开口问:“黑衣人,你不认识柳府的二少爷?”

黑衣人身形一顿,倒是跃过来连将李良带到最里面的箱子旁,打开顶盖就将他扔进去,以致四周掉落出好些烟丝。而李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头顶的盖子便被拉上。

李良正欲开口,便只听身侧传来石门移动的声响——从之前的那处暗道里竟走出比刚才多出一倍的人。透着箱盖的缝隙,少年看到屋内顿时变得明亮许多。

只听其中一人恭敬地说道:“便是这里了。”这人声音略有些苍老干涩,李良也是熟识的——是柳府将要结亲的亲家、贺家赌坊的老板贺老爷。

几个人缓步前行,一直走到对面的小木门那里才停住。幸好李良藏匿的货箱距两边的门都不近,又是掩在其他木箱的最里面,那些人刚才经过也没留意那些落在他周围地上的烟丝。

“去取份样来给我。”沉静多时终于有人开口。这人的声音十分浑润,如同黑衣人一般好像也是被一层蒙面生生遮掩掉了部分,不过黑衣人的话声偏哑偏低、干脆利落,根本听不出年龄,而这人是京城口音,话音却非常婉转,应有二十多岁。

那几人之中便有个人快步走出两步便停下来要去打开箱盖,却又听刚才那人道:“我要看最后面的箱子!”

“还不快去取!”贺家老爷便推向这取样之人,接着,这人脚步声就如同瞄准李良似的渐近,直到最后李良果真发现对方停在自己所藏箱子的面前。

全身上下都是泛着奇异味道的烟草,李良只觉反胃得厉害,此时睁大双眼透过那缝隙,望见眼前那人挡住了一大片光线,自己真当是束手无策了。他缩紧身子颤抖着,胸口更是起伏、心脏跳动得愈加剧烈,唯有默默念道各路神仙庇佑。可头顶的盖子还是被无情地抽开。

木盖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是四目相对。

“张三?!”

“李良?!!”

“怎么回事?!”贺老爷急问道。

“盖子不小心拉掉了。”张三奉朝另一头喊道,回头又瞪了李良一眼,从箱子里抓起一小把烟丝放进一个金属小盒中,才重新把箱子盖抱起来拉回原处。

“拿来了,拿来了!老爷。”张三奉将盒子递给面前一个蒙着面纱的男子,也就是刚才发令取样的那个人。

这人从中抽出几根烟丝,在手中细细揉搓,又拿起它们,放在鼻下细闻,才再次开口道:“贺老爷,这批货的品质可不是之前你确保的那样。”

“您主子要的那些东西,哪次我们不是超额完成。只是这回漳州那边供应的原料比以往少了好几成,这么多主顾急着要货,色泽不如以前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办法的事?”那男子又用那种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在我们主子跟前,哪有谁敢提‘没办法的事’?!”

“我们只是小作坊,货源拿不足——这一回真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啊。”贺老爷赔笑道。

“若主子他知道你如此无礼怠慢,想必你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可这。。。。。。要不,给您主子多送两成的货,您看可好?”

那人不急不慢地说:“都说商人做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今日我也算拜你长了眼界——这罂粟果的汁液你令人弄淡了多少倍暂且不说,单是这烟丝,吕宋烟里就混杂着六成的中原黄花烟草。我倒要如实禀明主子,看看他是不是也会默许你这般无能为力!”

“实在是因为雪灾不断,好多货受潮发霉,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别说像我们这样的作坊,哪怕是其他任何地方,今年的货色都要打上好几个折,”柳老爷伸出五个手指,“不然,再加些,一共多加五成,您看可好?”见那人冷哼一声,贺老爷又道,“少爷您也一路辛苦,我吩咐那些人多给您准备了一样小礼物——”贺老爷扬手,旁边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小心捧上前去,将其缓缓打开——这盒子里全是一块块指甲大小的固体,火光下那如墨的颜色泛着亮光。“您看可还满意?”

令那位贺老爷一直畏惧的年轻人从一旁的随从那里接过一副鎏金手套带上,将盒中的物体拿出对着光源细细观察,又叫随从拿去细闻一番,见后者点头,才终于不再说他什么。旁边一人收好东西,他即道:“若真是天灾之祸又岂是你我这凡人能阻挡得住的。既然贺老爷偶尔遇到这麻烦之事,那——”

“恶——”李良被反胃地厉害,终究是没忍住,空气中顿时诡异地安静下来。

“是谁躲在那里!”眼见几个人便是要冲向自己所在,李良心中更是异常地焦虑,只想着如何才能推开这木盖离开这里。他此刻已是头昏脑胀、心慌气短,连木箱缝隙外有几人脚步都辨不清楚,直到觉得外面突然完全暗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慌乱,惊呼、打斗声此起彼伏。但在李良耳中却完全失了真切,他只感到箱子外面似有悦耳的摇铃与美妙的歌声交织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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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10 07:43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10 19:14 编辑

第三十二章

三月春风,浮云淡薄,飞絮飘断,落花如幕。

苏州柳府内,月下湖东、射鸭廊前,红衣少年背靠着黄石,坐在草地上,双目微合。他的发随意披散着,鬓角处发色偏黄,显衬出那落不上半分尘埃的细白皮肤;他的脸上仍带有儿童的稚嫩,嘴角扬起,也不知梦到了何等美事。紫红色的玉兰花瓣宛如丝绢般轻落在树下少年的头顶,覆上他的发,一片,两片。。。。。。少年微微眨动着睫毛,深深地呼吸,慵懒地睁开双眼。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品蓝色袍子的少年,他的话语总是轻柔的,如沐春风般温润,令人止不住去细细聆听他的每一句话语。

少年摇头道:“我刚才一直在数对面那颗桃树剩下的花朵,没注意就睡着了。不过现在精神很好,一点也不困。”

蓝袍少年轻抚上少年的额头,替他摘下那仍然沾着露水的花瓣。

“地上略潮,来,站起来。”

少年却开口道:“哥哥,不要同我分开,好不好?”

“不分开,哥哥会守护着你长大,永远也不分开。”

“那哥哥会跟大少爷去京城吗?”

“哥哥若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有谁来照顾我的弟弟?在哥哥心中,你是最最重要的,一直都是最重要的,我哪也不去。”

“哥哥真好——”

李良睁开眼,面前黑暗辽无边际。他移开手,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四周传来水击打木头的声音,他感到箱子在不停地移动,像是——

在船上!

四周无人。李良连拉开头顶的箱盖,透过门外浅浅的灯火,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另一处货仓中。他刚踏向木板,便感到整个房间都跟着左右晃动起来。李良自幼上不得船,仅有一次同柳可西坐船也晕得七荤八素,如今发现自己在船舱之中不禁犯了难。可为何被带到船里?是同这些货物一起被运走吗?对了,黑衣人——

他悄悄推开舱门,外面寒风刺骨。李良走上甲板,望着泛光的水波,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刚迈出一步,船身却是一阵抖动,迫不得已退倒在了舱门前。李良抬起头,发现拐角有一缕幽光正朝自己这边靠近。

“李良,是我——”张三奉小声道。

李良深吸一口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刚才在作坊里乱成一锅粥,我还以为你趁机逃跑了呢。”张三奉继续道,“黑衣人要劫货,把仓库的灯全熄了,贺老爷就叫来了打手抓他,又命令我们把这些烟草送到船上,我也就跟着到了这。”

“那黑衣人呢?”李良问。

“都到这时候了还问什么黑衣人——你还是赶紧躲回箱子里去。现在是在太湖上,等靠了岸,我想了办法再救你出来。”

“别!那里味道好难闻,我恶心。你还是给我找件跟你一样的衣服,让我混在你们人群里?”

“这船上穿这身衣服的就不到十个人,大伙都认识,你要真这么做肯定会被认出来。再说,来得那么急,我去哪给你找这衣服?还是快躲回去,千万别被其他人发现!”张三奉最后叹道,“你怎么就学不会游泳呢。。。。。。”

“可我,晕船——”李良终于忍不住,低头呕吐不止,直到又吐又咳没了力气才停下。

“天哪,你小声点!”

“什么声音?!”就在这时,从船另一头走近几人,李良同张三奉都立即吓白了脸,正要推开货仓门躲进去。只是令李良意想不到的是,同时,船尾方向又传来刀剑相向的尖锐声音。见另一边跑过来几个持刀的男子,张三奉急忙将李良塞回货舱,自己也连忙躲了进去。

二人隔着木板,只听外面又是一阵金属相交的乒乓之声,时而有人哀嚎倒地。过了好一会儿,这声音还未停下。

“船上到底有多少人?”李良不禁问。

“二三十个吧。”外面依旧是打斗不断,正巧有什么东西撞到他们二人紧贴的货仓壁上,李良跟张三奉大惊,又小心挪向旁边挪过去。

“你刚才不是说船上总共不到十个人?”

“那是从作坊跟过来的临时搬运工。其他估计是贺老爷派来监护的,说不定是镖局的人。”

“那黑衣人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了?”

“你怎么知道对方就是黑衣人?”张三奉不解。

“之前在贺家赌坊下面,你还未跟贺老爷来货仓时,我就在那里遇到了黑衣人,他告诉我看中了这批烟草,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它们搬走的!因此我猜,刚才他没得手,现在又跟过来了。”

“你竟然跟黑衣人说话了?!”

“嗯。他早上还救过我跟四小姐,是个好人。”

“天哪!”又是重物砸到舱门上,不过这次正巧将门破开,滚进一个身穿褐色道袍的男人,他蜷在地上不住颤抖着,目光掠过李良,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张三奉拉着李良又迅速跑到后面的箱子旁躲起来,见那地上之人是再也爬不动,才朝李良打了个手势,自己慢慢探向舱门。外面打斗声已止,唯有湖水连续着拍打在船壳板上。张三奉招手,李良小心地走过去,同他一起又聆听许久,最后才拉开破开一个大洞的舱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卧倒着十余人,皆是与刚才那人同一装束。这时,从前面的舱房中逐渐探出几个杂役,李良转身就要躲回去倒是被张三奉拉住,示意他无事。这样二人又朝先前打斗的声源移去几步,李良才看清甲板上正站着两人。

面向李良之人右手持剑,的确是那黑衣人,而另一人一身月白的袍子,比黑衣人略矮,背对他们,手中似握着什么东西。双方便僵持着,谁也没有更进一步。

乌云闭月,天尚未明。湖面上寒风凛冽,让李良忍不住环紧身子。灯火昏暗,他唯有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二人,心中却一片混乱。可就在他茫然之间,从杂役中突然冲出一人直逼向黑衣人。李良已是瞠目结舌,不料那一身月白色的男子竟猛然转身向他奔来,猝不及防之间,李良便被那人抱住一起坠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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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10 08:04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10 19:16 编辑

第三十三章


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如同柔泽明滑的丝绢轻覆在身上。李良深吸着这清逸的气味,却感到全身从未有过的松软无力。

他疑惑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躺在柳府仆人房中的那处小屋中,回想起之前种种,都好似一场漫长而怪异的梦。最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李良只记得那时,自己被冲向黑衣人的一人惊得不知所措,继而被同黑衣人对峙的另一人拖入湖中。而他印象中最后一幕,便是那个突如其来的月白色身影向他扑来,那双明明略带笑意却欲置人于死地的细长双眼,以及绣在掩住他面孔的平纹绢上的红艳海棠。

“他醒了!”李良望见柳可西跑到他床边,眼下是一片青黑。她身旁跟过来的是顾荷,以及,哥哥?!

李勇伸手探向他的额间,轻声说:“退烧了。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李良颇为费力地开口道:“就是没有力气——哥哥,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也不清楚。昨天中午,李奉说这房门正敞开,便发现你已经躺在床上了。你发着高烧,之后昏迷了一天一夜。不过眼见你恢复过来,我便放下心。”

“我睡了一整天?”李良惊异道。

“这不要紧——我跟夫人说过,园子里的事情也替你打理好了。你既然觉得累,那就再多躺躺休息休息。”

李良将被子向上提了提。他现在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的目光又落在柳可西身上,说道:“可西,荷包给你找到了,你看看这——”

“在这里!”柳可西同他摇着手中的绣花荷包,面带微许歉意。“李良,谢谢你替我找回来,真的很谢谢你。。。。。。”

“你真的是四小姐?”

“我当然是!”柳可西瞬间变回原来那副神态,“你可要给我好好养身体,你要是一天不好,我就多来看你一天!”

其实柳可西对他表达友爱亲密的方式李良不是不知,他或许更明白面对方的心境。可是更多时候,面对着柳可西那张张扬得意的脸,他也以同样的言行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可以说,是针对柳可西的独一无二。

李良闭上眼睛,说得不缓不急:“那我还得赶快好起来。”

“你!”

“对了,二少爷呢?他有没有怪我不见踪影?”

“二哥最近宴请多着呢,前天夜里都没回来。昨天过了午饭才回的家,被娘训了一顿。不过今早又是出门赴约了。”柳可西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李良听到了“进妓馆”几个字。“对了,刚才给你炖了一份汤,我去给你端过来!”李良狐疑地望着四小姐慌张地跑出了屋子,以及跟着她的轻笑中的顾荷。

“哥,可能你觉得前夜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可思议,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不是张三也在,我觉得那些事情一点也不真实。”

“不真实的话就把它当成一场梦吧,”李勇将他身上的被角压好,“做过就做过了,醒来后你还是李良,我的好弟弟。”

李良问:“哥,你都听说什么了?”

“是三奉告诉我的,连他这几天告假在外面的经历也一同对我说了,不过,府上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你就别再想这事了。昨天大夫说过,你这胳膊上刚长好的又骨头裂开些,所以叮嘱你今后一定要万事小心,更不准再跟四小姐胡闹,听到没有?”

“可是前天出门前,原本我是想告诉你的,可你不在。”

李勇轻抚上他的额头,道:“以后,虽然我也不能时常都在柳府上陪着你,可是哥哥的心会一直守护着你,无论你我在何处。它绝不会舍得我的好弟弟去做那些冒险的事,若果它看到你受伤,也会碎掉的。弟弟,答应我好不好——今后在柳府里规规矩矩地做事,不要陪柳可西闯祸,直到我接你离开的一天。”

见李良点头,他才满意地在对方额间亲了一下,继续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床上的病人,直到柳可西跟顾荷进入,才称自己还有事在身,便离开了小屋。

“这是什么东西?”见柳可西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冒着热气的盅放在方桌的垫子上,李良狐疑地问。

“顾荷,你告诉他——”

“是小姐亲手做的滋身养骨十全大补汤。”顾荷无奈地解释道。

“你也会煲汤?”李良仍是将目光定在那正要倒进碗里的可疑的颜色与物体。

“哪有我不会的东西——你来尝尝?”

李良急忙摇头:“太烫了,我过会儿喝。”于是为了分散柳可西的注意力,李良同她讲起自己进入贺家赌场三楼雅间之后的事。

“难怪我闯进去后没见到你,原来还有个密道。柳可西道,“这也真是刺激,要是早知道我师父也会出现我就跟你一起进去了!”

“小姐。。。。。。”顾荷担忧地抿起嘴,用与李良同样警惕的眼神望着那柳四小姐。

不过李良按照哥哥吩咐的对有关张三奉的事只字不提,所以柳可西得出的结论自然与他无关。柳可西告诉他,黑衣人看中那批混有罂粟提取物的烟草很可能就是近几年在贵族与其他上层的富家子弟中风靡的一种特殊的烟。抽烟者会产生幻觉,从而见到自己最期盼的事。不过吸烟者往往会对它产生强烈的依赖,再加上那罂粟本又是珍贵的用药,如此一来这种烟便成了千金难求的东西。

“你可记得我二伯祭祖来我家时一直不离手的那个烟杆?听说他吸得就是这种东西。”李良回想着,似乎是在柳府上见过这么个人。“可是我师父究竟是想自己拿到那批货还是想毁掉那些东西就不好说了。大夫们都说,那种烟长期抽很损伤身体。我猜测,如果近期他没有向百姓发放大量福利,那就是将它们毁了。”

“那黑衣人会不会将卖掉那些烟的钱独吞?”李良问。

“不可能的,你想想,黑衣人,不,我师父可是百姓心中的英雄。他可是救过你两回了,对不对?我猜,最后将你从水里捞出来的也是他!说不定,他还顺便将你送回柳府的呢!”柳可西还是将那碗如何看都透着诡异的汤端过来,李良窘迫地最后望了她一眼,右手抱着碗一口气喝下去。

这真的是汤吗??!!

不知为何,李良非常想去那贺家赌坊去看看。于是又找来哥哥李勇,后者勉强答应,紧跟着他去了玄妙观前。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熙攘繁闹。可远望着那贺家赌坊前却无人进出。李良同李勇走近门前,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两张封条,白纸上赫然写着:

南直隶苏州府封 平阳十五年一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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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11 22:09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2-12 21:02 编辑

第三十四章


世间有这样一类动物——

他们自认为握有能够掌控一切的力量,又以冕堂皇的理由粉饰其自私自利之心。同时,他们也有令自己畏惧的敌人,与那些辛酸痛苦的过往。然而,趋近于眼前更美好的事物与利益,有些同类会选择想方设法地对历史进行掩盖与遗忘,好像唯有这么做才会令他们沉浸在一种永无疲倦的欢愉之中。便如待那积雪融尽时,河面冰层消逝,行船载货匆匆依旧,画舫升平歌舞如故,而人们似早已忘记那些曾掩埋于风雪之下的冻骨与亡魂。

李良同哥哥李勇回到柳府后,得知二少爷已经回了府。近日天气转暖,月下湖上冰层已融,看松读画轩前的那几棵古柏之上也再无积雪。李良推开长窗,厅堂中一股浓厚的香气迎面袭来,倒有些像李良中午在小屋里醒来时闻到的那味道,但细细吸入又觉得并非如此。右间书房中,柳慈贤静静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牛皮把手的铁制长棍,正拨弄着面前的一鼎百花阳纹紫铜香炉,

那气味便是从这炉中传来。

“少爷!”

柳慈贤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中依旧在摆弄着那炉具。

“少爷你可回来了——他们都说你前天夜里没回来,我还担心着呢。不过我也昏睡了一整天,前天去帮四小姐寻东西遇上了些小麻烦。。。。。。不过,这香炉里是什么?我从前倒没在这里见过它。”李良想还是转移话题为妙。

“这不是香炉,是炼丹炉,任师兄带给我,供炼丹之用。”

“这炉子这么小——是炼得仙丹妙药吗?”

“普通养生的药丸而已,”二少爷的语气仍是淡淡的,波澜未兴,“今天是哪五个字?”

“啊?”

“今天你想学哪五个字?”柳慈贤又问道。

“少爷不提我都快忘记了——快三天没有动笔,不知道会不会生疏。少爷能把这两天的一起补给我吗?”

“可以,”柳慈贤停顿了下,“只要你今晚把这些纸张练满。”

一时间,苏州城贺家赌坊被查抄一事已传遍苏州的大街小巷。在那些经常出入的世家公子眼中,少了一处寻乐之处固然可惜,然城内城外尚有其他消遣之处不可枚举,如此一来,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也便是一眨眼的事情。

胜家带那些鳞次栉比的大宅中也从此少了一个贺家。这贺家与贺家赌坊于同一天为官府查抄,苏州府最开始给出的罪名是,贺家对外大放高利贷。借、放高利贷在本朝纵有律法相阻,然而总有那愿挨与愿打的人,民间私下交易之例数见不鲜,苏州府前府尹收了贺老爷不少好处,自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任府尹被抓后,城中许多人一时失去了庇佑。这个时候,有人写了封举报信给那年少有为的右佥都御史陆辛。

陆辛本是京官又是春假返乡中,本也管不了这事,但检举信接二连三地被送来,其中的罪行虽无强加,但有一条是详细列举出贺家门宅修建与使用物件等方面严重超出律法所限,这便联系上了逆谋之意。而当今圣上在登基前曾深陷皇位继承一事的争端风云,故对某大逆之举异常敏感,于是贺家人谋反罪名虽未落实,但剩下的结果,想必也不用赘述了。

然而,有关黑衣人与那批烟草的一切,却从未被他人提起过,仿佛所经历的那一晚全是李良的梦境。幸好张三奉在李良被送回柳府那天上午也回到府上。李良仔细同他询问一二,才知那日他掉入太湖后的确是为黑衣所救。之后黑衣人下令让船靠了岸,同船上剩下的几个人每人发了二两银子便打发他们离去,而他自己不知又将船驶往何处。张三奉替李良收了钱便找了船家送他们回苏州城,由于担心李良的失踪牵扯出自己去贺家赌坊做工的事(当初张三奉是以照顾其父亲的病疾才告的假),便先回了柳府,又偷偷将李良带回仆人房,才有了接下来李良的所见所闻。

“小良子,告诉你一件好消息——贺家被抄了,抄了个一干二净!”或许整件事后最直接的获利者便是柳府四小姐柳可西——她于半个月前同贺家少爷定下婚约,两家却连能证明的协议书也没有,因此柳府并未受到任何牵连;而柳可西本就无意于、甚至厌恶那贺公子,如今听到贺家抄家的消息便第一个跑过来同李良分享她的喜悦。

“好好,四小姐,恭喜恭喜!”李良无精打采地靠在月下湖南边的假山旁,他自从上回那历经风险的一夜后精神就一直萎靡不振,白天在二少爷柳慈贤那也闲来无事,夜晚回到从前的仆人住的单间房,有哥哥李勇照顾倒也安省。可令他心中无法宁静的事即是哥哥过了元宵节便要同大少爷一起进京了,之后恐怕是离多聚少。

“我早就说过,这婚事肯定成不了。我要嫁,就嫁给我二哥——那样的男人,或者嫁给我师父!”这“师父”指的便是黑衣人,黑衣人为灾民雪中送炭,是行大义的侠盗,柳可西对他的事迹颇为崇拜,上回同李良险遭贺家仆人施暴便也是得那黑衣人的解困。不过这个时候,柳可西对于“崇拜”一词的理解往往会强加到其他不同意味的词语上。

“可西,他还不是你师父呢,就算是,那也是乱伦,何况他也不一定就肯娶你。”李良不想再同她东拉西扯这些毫无边界的话题。

“乱伦又如何——到时候,我自己就是我的师母,这样岂不是很有意思?下回再见到黑衣人,我一定让他收我为徒!这样跟随着师父,他一定会答应(娶我)的!”柳可西突然又叹起气道,“只可怜了我姐姐,就这样被许给了朱家,据说再过一个月聘礼就下来了。你说,你哥就没有在我娘她面前提起过吗?”

李良的哥哥李勇同三小姐柳可松的事李良虽是后知后觉,但也为他俩的关系发展很是担忧。哥哥以柳府小厮的身份是不可能娶三小姐的,而他由于身份原因,目前连县试也未曾参加,短期内想借助科举获得功名显然是天方夜谭。

“提了又怎样?”李良叹道,“我不清楚哥哥现在是怎样的想法,但他现在自然不会被允许同三小姐在一起。”

柳可西听罢自言自语道:“要是能逃婚就好了。。。。。。”

“柳可西!”李良恨不得将左臂上的乌木夹板拆下来固定住柳可西的那张嘴,或者封住她每日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过这气氛最终是被经过的客人打断了。

“小姐,有人过来了。”不知为何,顾荷今日似乎成了放哨的角色,弄得李良反倒有种做贼心虚的尴尬。

柳可西却是从不知“尴尬”为何物。

“这不是陆哥哥吗?”只见她毫无收敛地朝对方三步一跳地走过去,“几天未见,陆哥哥可好?”

“就算是按照辈分可西也要唤我一声‘表叔’,”来者正是与柳可西等人带有那么一丝血缘关系的陆辛。他十四岁时便是殿前榜眼,现在在朝中居正四品右佥都御史,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今日身着茶色纹边的深衣,头上系着同色的幅巾,怀抱一卷轴,身后还跟着个上回在茶馆见到的比李良小至少五岁的书僮。“你再这么没规矩下回可要真嫁不出去了!”

“我可是求之不得。陆哥哥你就比我大哥大一岁,叫你‘叔叔’可不是老气横秋的要命!”柳可西扫了他一眼,又道,“瞧你脸上一副没睡好似的,你来我家,肯定不是来找我玩的!”

“的确,我来找你二哥。”

正文·2595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12 19:02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2-12 21:03 编辑

第三十五章

李良敢肯定,柳慈贤同陆辛也就那日在敬亭茶社见过一次,同席中,陆辛虽一直同二少爷谈天说地、讲古论今,但也没到相见恨晚的地步。而今日他来找柳慈贤,想来不是想真心结交这冷面二少爷,便另有他事。

柳可西求之不得地跟着陆辛进了她哥哥的住处——看松读画轩。李良先一步跑去同柳慈贤回话,推开房门,仍是那股香气环身,二少爷正站在桌旁习字,旁边是一摞用过的毛边本纸,估计这两天又将新买的纸用完了。

“有什么事?”柳慈贤放下笔,转身看向李良。从前二少爷吩咐过,每日辰时过来送水、学字、巳时去柳夫人那里请早安、巳时正点用糕点,而但凡他不出门,李良一整个下午都是闲下的,近日他抱恙在身,更是无需打理其他事情。

“陆辛陆大人来找您,还带着两幅卷轴。”李良犹豫着,还是没有报他的官职。

柳慈贤显然也是面有不解,说:“你先去五峰书斋,同大少爷的人取些蒙顶甘露、借今年的雪水,再去梅想馆,问三小姐要些桂花、茉莉花,再摘她院前新鲜的白梅,照花、茶各半煮好后端过来给他。然后你就留守在旁边。”

李良犹豫着照主人吩咐的去做。待煮好茶端进来时,柳可西已经离开了看松读画轩,厅中只有柳慈贤、陆辛与他带来的书僮。

李良静静地将那套茶具放至桌上便退到旁边站着。他从前跟三小姐学了些茶艺上的技巧,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爱喝煮茶的人,自然也是初次以其招待宾客,心中略有不安。不过瞧陆辛倒是专注地观察柳慈贤的面色,而后者正品赏着他带来的一幅水墨画作,想必一时半刻也不会空闲下来喝茶。

见柳慈贤将目光从那画卷上移开,陆辛才开口问:“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这笔法的确是像他,”柳慈贤同对方做了一个请用茶的手势,“但是礼酒向来所绘之物,均是山川旷野之景、飞鸟走兽之物,从未带过这人物肖像。单凭这一点,便可推断这不是出自他亲手,除非,他身经转折之事,习惯也进而改变。”

“那,可有其他弊处?”陆辛端起茶碟,带着审视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柳慈贤身上。

“自然也有——比如这印章——据我所见过的众多礼酒的作品,只有落款处的五字别号印,没有闲章。再者,这幅水墨画的用墨,是宁派徽墨,可礼酒用的墨,恕我妄断,并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应是私自制成。汉阳兄,这两张画作,依我所见,皆为赝品。”

李良望着那张画,宽一尺,长约三尺,画中山水相映,溪边是一横笛牧童,再看不出其他一二。

“我明白了。”陆辛放下茶碟,示意小僮将那画轴卷起,又道:“今日还有些事情处理,就先告辞。”

“汉阳兄,请恕我冒昧一句——我虽同师父在外修道多年,不闻世事,但也知身为都察院的佥都御使,监管的是朝廷百官,而地方的省府州县,自然有派遣到地方的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以正风纪。仅仅是这苏州城,其根结盘踞之势如犬牙相交,又岂是朝夕间能化解的。汉阳兄难得春假返乡,还是在上元节前安守家中为好。”

“贤弟的心意我已领会,”陆辛转过身又对李良道,“这茶煮的很好,改日你可到我府上再一试。”说罢就同柳慈贤行礼告别。

“少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喜欢喝花茶的男人,而且还不是泡的茶。”李良收拾起桌上的用具来,见那陆辛刚才用的茶杯中只略微少了一分。

“你自己不也是喝花茶吗?”柳慈贤坐回那竹椅上,平静地望向门外的墨色古柏。据说那几棵古柏还是南宋时这座宅院的初代主人亲手种植的,经历几朝沧桑变更,虽再无遮天蔽日般的树影斑驳,却是一身的虬枝盘纹,仿佛看破人间世事种种。

李良大囧:“少爷怎么知道?”

“可西告诉我的。”柳可西呀柳可西,一定是以这个在二少爷的面前好好取笑了自己一番,李良想。“上回买的纸马上就用完了,你去准备一下,跟我出府。”

明日便是元宵节,自年前至今,苏州城内就没有间断过欢声如雷的节庆。普天之下更是举国同欢,比如连那平日里以苛待官员最厉的朝廷都对官吏连放二十七天的大假令其归乡过年,因此城中尽管商铺云集依旧,但却鲜少有异地之人留下。

可无论是大城小巷,仍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或者为家奔劳,或者再无亲友;他们卖力一身本事、取悦于观众,自己却远离故土、夜夜皆是孤枕寂寞。这些人即是台前的戏子、楼中的娼妓、船上的歌女、与街边的卖艺人。

柳可西最为喜欢观看这些在街头卖艺的杂耍,她的说法便是——这些人所用的本事才是最接近那些能飞檐走壁的大侠客。李良对她这想法嗤之以鼻,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也颇为喜爱这些看似燃火食刃、穿墙遁地的身手。而此时,在柳可西同他二哥的软磨硬泡之下,她以成功地跟柳慈贤正大光明地一起出门,此刻正站在李良身边,缠着她心爱的二哥,指着那钻入火圈的艺人连连称好。

“哥,你看那个——好像真的如上刀山下火海一般!那火焰这么长,他们难道就不怕烫着自己吗?”柳可西大为惊叹地说。

“今日你所见到的表演,之前都是花费他们数年功夫苦练。百种千行,无不如此。”

“原来是这样,”柳可西说,“那黑衣人比他们厉害上好多倍,岂不是要花上更多的精力苦修历炼?”

柳慈贤笑而不语。

“所以说,若是你以后果真拜了他为师,要是不照他说的苦练武艺,黑衣人肯定不留你!”李良说笑道。

“小良子,你是在嫉妒我是不是!”柳可西松开她二哥的胳膊就绕过去揉李良的头发,很快那几根短些的小辫子便轻易地从束发的布带间抖落下来。

李良忙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柳可西!你欺负我手臂受伤是不是!”他还以为这疯丫头会再持续闹一会儿,没料到身前有人一档,柳可西别说是伸手,就连吐得气都是软的。

“可西,不得胡闹。”柳慈贤正色道。“我现在要去书院巷买纸墨,你要是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过一刻我便回来接你。”

“哥,你别生气——我跟你一起走!”柳可西的恋兄情愫这数年来在李良眼中只增未减,而无论身处何处,也只有她二哥说的话柳可西才是心甘情愿地听从。“哼!”她又朝李良翻了个白眼。

李良素来习惯了柳可西的刁蛮任性,也不去理她,单手将小辫子塞回捆发的布带中。距上回右臂折断已有半月,他早就习惯的用一只手做事,而这手臂是那时为救柳可西所伤,李良心里清楚,即便柳可西平日里表现的多么不在乎,但其实她心中是对此事愧疚的,但至于这惭愧有几分,便不得而知。

依然是那家叫做“尚思”的纸墨用品店。门口仍是破旧不堪,只有长窗上那新贴的对联让人明白这房中仍是有人的。李良是第二次同二少爷来这里,便晓得这店内店外完全是天壤之别,不像柳可西在门外张望了好久才走进去。而这一回,多了柳可西跟顾荷两个帮手,柳慈贤便要了有上回三倍量的纸张,因此在回来的路上,柳可西再也没同李良争执一句。而这一次,当李良走过乌鹊桥时,却发现二少爷又不见了,而同时寻不见踪影的还有柳可西跟顾荷。

正文·2602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14 18:33

本帖最后由 牛白白 于 2014-2-15 05:09 编辑

第三十六章

李良大为惊慌地怀抱着那几打纸朝四周打探,最先找到的还是柳可西跟顾荷。

此刻站在柳可西面前是个比她矮半头的小乞丐,李良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他。而柳四小姐正双手掐腰打量着对方,她平时越是不开心双手便放得越高,眼看她将手都快移到胸上了,显然是对对方大为不满。

“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柳可西十分不悦地问,“上回你带走这么多钱,还不够用的吗?就算是用完了也别来找我,我才没闲钱再给你!”李良再一次看这小乞儿的打扮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那日与许莺同行时,便是因这个小乞丐引发来柳可西与许莺的一番争执。

“我不是问姐姐桃要钱的,”小乞儿一副可怜的表情,“那日虽然姐姐没有掏一个铜板给我,我却知道其实那天只有姐姐才是为我说话、对我最好的!”

眼见柳可西眉头也皱紧起来,差不多就到了发飙的地步,李良暗道,这小乞丐简直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快步来到她面前阻止了这场迁怒。

“小良子,你跑哪去了?我二哥呢?”柳可西一见到李良立即便将那乞丐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刚才过了桥就跟二少爷走散了——要不我们分头去找找看,说不定他也正在附近找我们?”

“那好。”可迈开一步,身后那小乞丐又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拖住,柳可西只好高声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柳可西的声音本来就尖细,这么一扬声,倒是围过来三两个路人不解地打量着他们。小乞儿苦着一张黑黢黢的瘦脸,说:“我就是想谢谢姐姐。我想,我想做姐姐的跟班,就像他一样——”

被眼前的人这么一指,李良倒是面露尴尬:“我不是她的跟班,我是——”

“黑衣人!黑衣人来了!!!”远处街角传来人们的呼喊声,柳可西闻声同李良露出了一个颇为自豪的微笑,便晾下愣在原地的三个人,转身追了过去。

这一回经黑衣人洗劫的是滚绣坊的福记典当行。等李良等人与城内的巡守人赶到时,那朝奉早已坐在地上老泪横流,直喊冤屈。不过细问之下,这次黑衣人竟没有盗走银两票据,而是卷走了库房中的所有珠宝玉器、字画卷轴,前一刻,那守店的伙计就是看到黑衣人抱着两大包裹的东西从库房走出来,见到旁人便起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小姐,总算是追上你了,”顾荷气喘吁吁地扶靠在墙角,“黑衣人不是只盗官府、贵胄的私藏金银吗?怎么今日还来当铺偷东西?”

“这不叫偷——是侠盗济贫,明白吗!是济贫!师父取这些东西自然有他的理由!”柳可西成竹在胸地同顾荷与李良分析,“定是这老板平日里不讲诚信、坑蒙拐骗,做贱当物器、私吞活当的买卖,才被黑衣人盯上!”

“那他怎么不拿银两?”李良问,“拿了银两最直接,而拿当品连销赃也不好办啊?”

“这个,你想想:这典当行做的生意,说白了就是趁人之危来赚钱,不知为此挖空了多少无辜人的救命财物。黑衣人盗走了他们库房的东西,以后自然就没有人敢再来这里抵押,这铺子也就关门了,对店中老板还有那其余同行都是一种警戒!”

“不是——”李良寻声望去,见刚才那个小乞丐竟又紧追到了这里,不禁讶异,只听对方不缓不急地指着当铺的院墙说道,“我刚才看到黑衣人抱着一堆东西从后门方向跑走了!”

众人纷纷看向他。“小要饭的,你胡说什么!刚才黑衣人明明只抱着珠宝卷轴逃跑的!”典当行的伙计说。

“我分明就是看到了!有个全身穿着黑色的人跳到后院墙头上,沿着前面每个房子的房顶跑远的!我看到他手里就拿着大元宝,不信你去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那朝奉本是焦急,听了这话就带着城中巡守的官差进了后面的库房,果然发现这回连银两也是一文不剩。

围观者又是一阵唏嘘。店中管事的仰天大骂道:“黑衣人——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卑鄙小偷!我诅咒你进阿鼻地狱、永无轮回、不得好死!!!”

正文·1431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22 08:37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24 15:21 编辑

第三十七章


福记典当行的管事认定:这光天化日之下,偷盗当铺中存放的当品与现钱乃是黑衣人一手所为,并非没有其他依据的——

自从黑衣人来到苏州城这块风水宝地,每行一案,必在现场留下字据将所行之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来,其猖狂之态更是令官府与那些受害者咬牙切齿。自然,黑衣人武功高强,向来影踪诡异、从未失手,这所有的一切足以作为他张狂的资本,也是柳可西崇拜他的原因之一。

然而令人们意想不到的事在当夜又发生了。那当铺东家一得知黑衣人把店铺席卷一空的消息便从山塘街的温柔乡中爬出身来,疾奔至此,可当店中伙计再次打开那库房时,却发现那些下午才被黑衣人洗劫的物品除了银两全一一归还原处,一旁又附了张字条,称当品为赝,不足为盗。

当日在书院巷,柳二少爷再次与李良走散后,众人也只是虚惊一场,约两刻的功夫便在附近的一家书斋寻到了他。而此时,柳慈贤正在府上自己的院落中打开李良刚刚交给他的书信。信封上的字李良已经能够读懂,是陆辛写来的邀请函。

“明日上元节,我放你一天假,出府的腰牌也给你,你大可做些想做的事。”柳慈贤将那张信纸重新放回信封,搁在书桌上。

“谢谢少爷!”其实李良自从跟在二少爷身边后,便发现这主子其实更是个偏好安静的人,但凡主仆二人独处时他就基本没有多少话可说。

“不过去夫人那请安与明晚的家宴,你必须在场,明白了吗?”

李良连点头。此时他最想做的,便是同哥哥在一起。

只因三日后便是李勇同大少爷启程回京的日子。

然而在整座府中,同样对李勇的即将离去恋恋不舍的还有柳府三小姐柳可松。她正站在梅想馆院前的梅花枝下,静静地望着隔壁的五峰书屋,直到夜深,隔壁再也没有留下一盏灯,而那里仍是未走出她心中念想之人。

上元节这日,飘零了一昼夜的飞雪。天气回暖,即便雪势渐增,任这自天而降的冰晶形态再是美轮美奂,也只是在触及地面的刹那间便融进了泥土里,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一般。李良一早就来到五峰书屋前等哥哥出来,可之后第一个出房的秦婆婆却告诉他,李勇今天一早就有事外出了,至于何时回来她并不知晓。见李良上衣湿了大半,婆婆连叫他进屋暖暖身、换件衣服。李良心中苦涩,自知什么都做不了,便也不去在意自己在院中空站了半个时辰的后果,只是又等上许久,直至府上的主子们都到了用早饭的时辰才离开这里,默默朝西边一路走去,进了看松读画轩。

推开门,香气沁人,如同醒脑的良药,令李良散乱的心思又再次整合到一起。柳慈贤一袭白绉纱外袍,靴上的红纹如火般炫目,恰巧停在他面前。李良抬头望向他,只见对方面上似乎带着淡淡的轻柔与关怀,心中一颤,眼泪就静静地掉了出来。

“是怎么了?”柳慈贤向他走近一步,发现眼前这少年的外衣上全已沾湿,发上好不容易束在一起的小辫子间隙中也溢满雪水,随着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溅出沉闷而短暂的水晕。

见对方站在原地闷声不答,柳慈贤又道:“你进来换件衣服罢。”

李良点头,随他进了自己休息的左侧间,也没有多想,便换上了二少爷给他找出的一套自己年少时留下的衣物。

“没有什么是值得悲伤的,”柳慈贤对他道,“人永远在成长,很多事情都会随之改变,包括你自己,而最后剩下的,也唯有你。明白吗?”

李良摇头。

“但也有那些你认为特别珍贵而永恒的事物,如果你坚信它是对的,就不要放弃,这或许并非专属你一个人,而是有更多人正为它义无反顾地付出你所看不到的努力,”柳慈贤将他的头发重新整理好,便起身,道,“去夫人那问安罢,今日我们且是去迟了。”

撷秀楼院中已缀满不少由府中下人们做的彩灯,树枝上各色丝带纷飞飘扬。一楼东侧暖房内,柳家的人基本都聚集在圆桌旁谈笑。

“今晚可要去东边摸那门钉,”柳夫人对着她儿媳道,“派轿子送你去阊门那,再多遣几个家仆随着。”

“大少奶奶这胎象,定是个要给老爷夫人您们添个又白又胖的孙子!”说话之人是秦婆婆,乃是柳府年前从外请来专门负责照顾柳慈安的妻子陆氏的。柳夫人特别重视儿媳这一胎,为了让她安心待产,前日将那对双胞胎搬到自己身边照顾。

“让我瞧瞧!”柳可西突然站起来走向她大嫂面前,睁大眼仔细打量了陆氏似乎又隆起不少的肚子,“嗯,我也觉得是个男孩儿。嫂嫂,等我这侄儿出世后,府上比我小的可是就有三人了!”

众人嬉笑,又是对陆氏一阵夸赞之词。这时,李良随二少爷刚通过芙蓉圆罩,进了这东边最里侧的隔间。

“贤儿,来这儿坐!”柳夫人每次见到这次子,都仿佛比那陆氏将要为柳家添丁还高兴激动,“我专门叫厨房准备的荤、素汤圆,全是咸的,快来尝尝!”

大少爷柳慈安与其新增的仆役李勇都不在房中。柳慈贤同父母与大嫂行礼,又环视一周,才坐在柳夫人右手边,而柳可西早就知道她母亲将会安排的席位,此刻也正可紧跟着坐在她二哥旁边。她反复打量着柳慈贤与李良,笑道:“二哥今天心情想必一定很好,连衣服也赏给李良穿!”

“刚才我习字的时候不小心将墨汁溅到他身上,恐怕耽误给父母大人请安,便一时擅自找来件旧衣服给他换上。”柳慈贤回道。

“李良,你那手臂可还要紧?”柳老爷开口问。

“多谢老爷关心。最近已经好多了,大夫说过几天就可以把夹板拆下来。”李良答道。

“这伤筋动骨的,你小小年纪,可要好好调养才是,”柳夫人说,又将目光转向柳可西,“还不是为了救你这个顽皮的丫头,一天到晚都不让人省心!今晚,让六嘤陪着你,把城里那一座座桥都给我踏遍了!”上元节有个习俗就是女子过百桥以寻平安之意。

“那岂不去不成山塘看表演了?!”柳可西一脸哀怨,“娘,我想跟二哥他们一起去城外看热闹,还有陆表叔也会在旁边护着我,你说好不好?”

“你呀!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一样不用我再如此费心!”

“姐姐是西海教的教徒,天天在家诵文祈福,连门也不出,这得有多憋闷!我才不愿意像她这样,成了活菩萨!”柳可西撇嘴道,“再说,要是爹娘的孩子们都是一副样子,岂不太没趣了是不是,还有谁会想方设法地给你们添些新鲜?”

你那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吧,李良腹语道。

然而无论是添乐也好,增乱也罢,当日晚饭后,四小姐成功地同他二哥等人一起,搭上去城外的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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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2-23 19:22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24 15:32 编辑

第三十八章


这一行人乘画舫出了阊门,向西向北,进入山塘河。

此河道与沿岸的山塘街始建于唐代,乃是当年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着手开凿、修建而成,东起苏州城西北繁华的商业区阊门,西至名胜虎丘山,长约七里,故有“七里山塘到虎丘,”之称。水陆并行之处,居货如山积、行船若云游,列肆招牌千所、朱兰层楼间更是笙歌不绝。

自七日前灯市伊始至今,无论楼坊巷弄还是泊船水道,皆是挂满形色各异的灯笼,绽放着奇光异彩,仿若傍晚烧破的云霞,要将这火一般的明耀与喧闹燃向夜的彼端。

这时,护国将军的小孙子沈小公子正坐在画舫内,安抚着怀中一只家猫般大小的小老虎。这虎仔为其祖父从圣上那恩得,尚未断奶,一个月前经柳可西一阵玩弄后就变得病怏怏的,如今总算能带出来游玩,却不知刚才又被她喂了什么东西,样子极为萎靡。

“可西,这事岂能容你玩笑?!”少有被兄长训斥,柳可西将手背在身后,收敛住笑意,不情愿地同沈公子道歉,“沈哥哥,我下次不再喂它元宵了。。。。。。”

那也会喂其他东西!李良敢肯定。

柳可西于是直接把话题岔开,指向前方对岸的一处拥满人群的水阁问道:“诶,那边很热闹的样子,可是有什么活动?”

“是在挑今年的状元。”王公子依旧手持折扇,随着画舫中伶人的歌声轻击,“兴许再过两刻便选出来了。”

“什么状元?我怎么没听说过?”柳可西追问道。

“确切地讲,是丹青状元。”王公子同她讲,这是苏州这两年元宵夜才又兴起的花样:男女老少均可去那水阁中挑选任意一只花灯,猜出其中灯谜,再以现场作画将灯谜、谜底联系在一起,最后由邀请来的几位老先生共同选出的第一名便被赋予“上元仙”的称号。

“去年这名号还是被靖江郡王摘下的,”陆辛道,“不知今年能花落谁家。”

“要是礼酒也在,‘上元仙’便非他莫属!”沈小公子在旁侍弄那只病猫也不忘回他们一句。

“可没人见过他呀。”柳可西自然也知道这“礼酒”为谁。这还要追溯到她出生之前,这丹青界便出了个工书善画的奇才,其画长于山水、鱼鸟、梅竹,尤以山水称著,集吴门之清雅灵逸、浙派之豪放纵横,又自行一派。其章法高远,气象峥嵘,笔力苍劲,起落于无形间,给人远离世俗之感。许多人尝试临摹其画作,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神韵之极致。但礼酒本人却如他飘远世俗的画一般,从不与文墨界的人接触,更鲜少有人见过他,可越是神秘如此,其作越受世人追崇,更有千金一画的美名。

“礼酒自然不会来这等烟花繁落之地,我想上元佳节,他定也是隐迹于山林、孤身赏月。”陆辛说。

“这么个奇怪的人,难怪会画出同样的画!”柳可西又讨好地回到柳慈贤面前,轻轻摇着他衣袖,“二哥,我们过会儿也去岸边看看今晚的丹青状元,好不好?”

柳慈贤不语,其他人倒是也想同去观赛,于是便让画舫停靠前面,二十余人陆续上岸。

众人来到望仙台前时,台下已是座无虚席。而台上已正有数十人站在各自的案前,下至垂髫小儿,上至花甲老人,甚至还有一个怀胎八月的年轻妇人身旁伴着其夫婿研磨,或寻思,或作画,无不神情专注。

而台上一人正对李良,却是格外突出。头包金丝镶玉云纹黑巾,身着蓝袍红袄银带粉鞋,所有装饰,做工无不精细,款样处处华美。他一手捉住袖口,露出凝脂一般的手臂,另一手执笔,挥洒纵横,如行云流水。

“完成。”这人抬起头,竟是碧眼潺潺,鼻骨高立,齿白面萤,大不过二十岁。他转身唤人接过画纸,后者将全幅展开列于他身侧。画中是月下满庭浅浅深深的红衣牡丹,东风剪裁、花开清明、略含惆怅,正对应那“百蕊映月愁,云锦随春讴。天工拜芳尘,国艳冠贵中”的诗迷。

灯烛倩影,牡丹相映,玉面耀人兮眸若湛珠,丰神绰约兮韵如秋水,好一个人才双绝!

“我还没见过这样一个人!”柳可西倒是将李良此刻的想法脱口而出,李良回头,发现周围许多男女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台上之人,却怎知那些人个个都是看他看得心荡神扬、魂飞梦移。“定非池中之物!”柳可西又补充道。

而李良尚未领会这“池中物” 所指为何。他只觉得面前这男子风姿威仪,衣冠楚楚,将他的画卷呈给点评之人时,一言一举无不儒雅洒脱。

落雪漫天,恍若三月杨花纷飞满城,追慕、寻觅着那一丝丝清晰的心跳与悸动。李良又看向柳慈贤,但见他面上仍是一片安详宁静,目光投向孤远的天际,像是在透过那浅淡的云层,凝视彼端的圆月。

一时间台下观众静的出奇,直到评选人员对那人做了一个“入选”的回复。距比赛结束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其余台上之人均尚未完成,而这人却走下台,接过身旁小僮递来的白狐外氅披在身上,撑起一把青竹伞,华贵而威仪地走到台下,在路过时对李良他们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微笑后信步离去。

柳可西又忙问这是何许人物,却是无人回答得上。直到台上余下几十幅新出画作全部一一初选,又再次逐一点评完毕,才有人报刚才离开那人所绘之作便是今夜之冠。

台下一片哗然。

柳可西抱怨道:“真是的,都没听清那人叫什么,什么韩——”

“韩琮古,”陆辛转向柳可西与李良这边,面露少有的愉悦之色,“我猜便是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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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3-1 08:09

本帖最后由 辑柔尔颜 于 2014-3-1 23:07 编辑

第三十九章

上元佳节,举国欢庆。苏州城十二座城门水陆全开,好似除去了那一道道设防后,再无禁封之日。

望仙台上,仙人既定,伊人已去,众人也是无心再滞留此地。李良随柳二少爷等人重返画舫,向西北行去。两岸火树银花,乐舞百戏,只是这接下的游乐再是百种千样,都远不如先前那新选的“上元仙”带给人之震撼与惊艳。

游船一直到寅时正点才返回城中,行至阊门时却发生了件意外。由于河道上船只拥堵,众人所乘的画舫被另一支船撞到,而沈小公子的那只病猫就顺着甲板从护栏下一直滚去掉入水中,沈小公子救其心切,也连跳下去将它捞起,只是这一主一物均是湿尽全身,尤其是那只虎仔,看那病弱憔悴之态,恐怕又要被关进沈府中的暖房调养一个月。

柳府内,众人均已歇息。柳可西困意正深,同她兄长道别后便先回了月下湖南边的小山丛桂轩。风雪已止,月出云端,露出圆润的皎洁之色,将月下湖照得清明如镜。而松读画轩院前的那几棵古柏,仿佛被灌入旺盛而持续的生机,树上的水珠精细玲珑,如宝石般炫目流动着异彩。

李良站在院前望着那轮满月,想说些什么,却只听二少爷开口道:“你回去住罢,这些日子无需住在我这里。”

李良迟疑稍许,才谢过他主人,跑回南边灶房附近的仆人房。

门外依稀可辨屋内的阑珊灯火。李良欣喜地推开门,发现哥哥果真在房中持书而待。这一夜,兄弟二人似有说不尽的言语,却是谁也没再多提一字,只是相拥而眠,至东方既白而苦叹宵夜之短。

十五一过,各家各户基本就进入一年正轨,而对于柳府四小姐柳可西这样不愁吃穿的闲人来说,每一日都需花费心思想新点子游乐。自从上回贺家查封,她更是毫无束缚,天天都会来其二哥的院中打发时间。

李良刚替柳可西端来茶水,没料到之前落在桌上的纸被她抽出,只见对方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扬声问:“小良子,你竟然会写字了?!是什么时候学的?”

“可西,还给我!”李良放下茶盏就过去抢,可他发育得晚,也就同柳可西相似个头,加上对方蛮横惯了,自然夺不过她。

柳可西一闪,又伸手将他挡住,念道:“哥哥,祝你一路平安——”

“柳可西!还我!”李良挥起右臂,却还是不如对方灵活地闪到一旁门侧。

“就不给——哥哥?!”

“私自动他人东西本是不对,”柳慈贤将信纸还给李良,又叮嘱她,“以后不可再如此任性。”

“哥,可西知道错了。。。。。。”李良终于发现柳府上下出现了个能管治住

这四小姐脾气的人。“只是,二哥不好奇小良子写了些什么?”

“没兴趣,”柳慈贤走向另一处书架,从上面抽出一本《女戒》交给对方,又道,“你的确该收住性子,去把它抄写一遍,明日背给我。”

柳可西惊讶地张开嘴,却不再争辩,只是老实地接过书,对着李良做了个鬼脸,才叫顾荷进来帮她研磨,找了另一张方桌抄起了那册子。

又过两日,至年十八这天,便是柳府上下送大少爷柳慈安提早返京之日。苏州城多出庙堂之仕,但每年基本都是到了二十日这天官员才正式启程,因而今日西边两城门处都未出现那最后一日假期里才有的无法避免的拥堵。

近日总是略感困倦,李良一早就爬起来去厨房准备糕点,如今眼下露出少有的青黑。而李勇站在大少爷一侧,身上背着一个极大的包袱,里面所有便是今早李良替他做得的红豆梅花糕。此间送别之时,众人止不住感伤起来,尤其是大少奶奶,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迎立风中泪眼涟涟。然而,在场之人有过之者又何止她一人,只是有些事情,发乎情,止乎礼;有些人,只需相望一眼,便再无需多言。

同行的还有在朝人四品右佥都御史陆辛。他是大少奶奶陆氏旁支的亲戚,同柳家大少爷这代人还有一层不近不远的血缘关系。十四岁殿前榜眼,十五岁进翰林院,之后一直在京,为官近八年,现任都察院四品右佥都御史,可谓是前途风光无限好。此时,他正也站在船上,与岸边家人挥别,却望见远处一人驰马疾奔而来,停在众人身后,高声宣道:“圣旨到,右佥都御史陆辛接旨!”

这时候居然有圣旨传来?!李良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场景,虽是好奇,也便跟着周围一圈人全跪拜在地听旨。

“制曰: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陆辛,懈怠职责,违纪枉法,以权谋私,现罢其右佥都御史一职,贬为苏州府监察御史,着令即日任命,非诏命不得入京。钦旨。”

1649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3-19 19:01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3-19 19:39 编辑

第四十章


“陆大人,还不接旨?”宣读圣旨的这名男子金冠华衣,声音圆润如波,李良实在想抬头去看他究竟是副什么样子,可上身不知为何却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陆辛谢恩,伸手接过那覆着提花锦缎面料的黑色卷轴,仔细扫过那上面的几列字迹,才将圣旨对折收起,起身问:“郡王,圣上可还有说些什么?”

这时周围人早已敬谢龙恩,纷纷站起,李良才正身打量起那个宣读圣旨的人,见他约莫二十三岁,肤色略暗,虽是基本背对着自己,却不禁让自己感到他双目能透过脑后瞧向李良这边。

这么年轻就成了郡王?李良心中惊叹不已。可更令他讶异的是陆辛据说为官清廉,奉公职守,却被连贬这么多阶,竟是比他十五岁那年进翰林院的官阶还要低。

“这谪降之事还要追溯到上回你参李相二公子一事。圣上说了,若你能在此处建功树德,便仍有机会回京。”语毕,后面又追过来四匹骏马停在岸边,马上之人纷纷快步走来跪在地上请命。郡王又道,“朝中放假无人,便派本王来宣纸,要是再晚一刻,恐怕要误了事。柳大人,时辰不早,你也该启程了。”

如此一来,这陆辛竟真的成了地方七品官员,从风光无限好跌成了前景可堪忧,据说整日忙于公务,连交际也比往日少了五分。不过好歹是柳家远亲,一有空闲还是往柳慈贤这边走动。

但是春假一过,来往柳家最多的莫属那许莺许大小姐。年前柳夫人还吩咐过,如今她跟其母亲果真搬去了梅想馆北边的如彦馆住。

这许莺之母与柳夫人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当年柳夫人母亲因病去世后,其父迎娶皇族襄宜公主,便诞下独女,也就是许莺她娘。之后自顾老爷去世至近,襄宜公主在顾家一向为尊,独掌家权。后来许莺之母嫁给在京为官的许大人许同仪,如今膝下唯独许莺一女。

而许莺同柳慈贤结亲是在她未出生时就定下的。据说那时,双方母亲定下,或男或女,总会由此让两家结姻。但后来柳慈贤身体每况愈下,这订婚才一度取消。如今二少爷云游归来,身体再无大碍,这亲事又是被两家再度提起。

许莺对她这表哥的眷恋任是谁都看得明白,每日一早准是抢在柳可西前就去看松读画轩看望柳慈贤,还亲手为他准备上午用的糕点。只是她这未婚夫婿,在李良眼中,他对待另一方的态度虽然很好,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李良低头正想的出神,没料到前面的人却已停下来,自己便没止住一下子撞到对方背上。踉跄中,柳慈贤已是转过身审视着自己,令李良感到莫名的不安。

“还有银两吗?”柳慈贤问他。

“什么?”李良之前走神,完全没注意又发生了什么事。

“二哥是在问你钱袋里可还有钱吗——没看到这里有几个行乞的?”柳可西又走近他上下打量着,“小良子,最近你怎么总是愣神?”

“啊,有的!”李良忙掏荷包,却不甚将里面的碎银、铜板全弄掉在地上,如此一来,周围三个乞丐连哄带抢,连人带钱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表哥——”许莺娇呼一声,似受惊吓,连扶住柳慈贤的衣袖问道,“前些日子不是朝廷下发赈款吗,为何街头还是有如此多行乞之人?”

柳慈贤道:“这些人听口音想必是从其他地方漂泊而至。今年南方雪灾严重,即便再拨款救济也不足以应对全部灾情。”

谈到这朝廷对苏州府的赈款,还是当初被前任府尹私扣下来,直到黑衣人将其盗取,才散尽与民。

“那他们真是可怜,”许莺叹息道,“自从上回在街上遇到乞讨之人,我便同母亲、外婆她们提起这雪灾赈济的事,后来外婆表率皇族、派人开仓放粮。昨日,我又听说她决定举办一个慈善大会,届时会邀请苏州府的许多大家为城内外的贫苦人募捐,你说这主意可是为妙?”

柳慈贤微笑道:“表妹说的极好。不知公主她何时举办,到时我也要前去尽一份力才不枉做顾家子嗣。。。。。。。”

望着柳慈贤与许莺走在众人面前你侬我侬,柳可西已是感慨万千,不禁同李良道:“同样是妹妹,我才是更亲的那个,二哥却总是胳膊肘往外拐!你说说,若是哪天二哥真跟她成了亲,可不是要把我这个做妹妹的给忘了!”

“少爷与表小姐的亲事是早已定下来的,一个是你二哥,可另一个也是你的表姐,正是亲上结亲,你既非她未来的相公,又非他定下的妻子,还有什么可气的?”许莺的婢女就跟在他们旁边,所以柳可西跟李良二人皆是窃窃私语不让旁人听去,可是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倒带了几分亲昵举止。

“我就是不高兴他们两人在一起——你想想,假如哪天你也多了个嫂嫂,天天霸占着你哥,以后还会有他们的儿子、女儿,而这人还不是我三姐。难道你不觉得气愤吗?”

李良思索道:“虽然若一时多出一个嫂子有些怪怪的,但是这样我哥才有人照顾、李家也右后呀。而且,我成了叔叔应该高兴才是,尤其是那些孩子长得似我哥小时候一样。。。。。。”

“你——哼,不跟你说了!只是可怜我三姐一片痴情,她自过年那几日就开始消瘦。你跟你哥两人,真是。。。讨厌讨厌,想起这个来就烦!小良子,这几日你不要来烦我!”

自己何时主动去烦过她?!李良无语。这四小姐的脾气,真是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

李良重新紧跟上柳慈贤,发现他还在同许莺讨论慈善大会的事宜。

“这回是否同往年一样,拍卖珠宝首饰?”其实这襄宜公主自从嫁到苏州,就常常打着皇家的名号行善,这本是好事,只是近几年据说每次筹办完相关活动,她手下的一些人便会趁机捞取份额,层层剥下来,往往最终只能再去换取陈年变质的粮食来救济穷人。

“今年不是首饰。是外婆捐出许多自己从前收藏的名家画作,想必要比金银珠宝名贵的多,但愿能替那些灾民多筹到些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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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4-7 04:51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4-7 15:02 编辑

第四十一章

襄宜公主坐镇苏州多年,没有人敢不卖她三分薄面。因此七日后的慈善大会上,不光是苏州府,就连扬州、松江那边也有人前来捧场。

顾府坐落于城北的东北街,即是自柳府向正北方五里处所在。它原为前朝一王姓官员宅府,后来王氏卒后,其子不肖,一夜之间将整座宅院输给徐氏。至本代开朝后,顾老太爷从徐氏后人那购得东南角一片宅院,而至其子迎娶襄宜公主为妻后,圣上便将那剩下的整座宅院并上周围一处庙宇全买来修缮一番、赐予这皇妹做嫁妆。自那时起,这顾府便成为整座苏州城中最大的宅院。

府中布局同柳府一样,分东园、西园、中园三部分,而规模却是柳府的近十倍。除去东部的主要住宅建筑,其余均为历经多代人修葺的私家花园,其中假山奇石之不同凡响、亭台水榭之错落华美,一直以来为世人所赞叹不已。前朝曾有文壁作其图咏所绘院中三十景,而今人看来,这现有的园林景致更是胜其一筹。

李良从前同柳府上的人来过顾府数次,而每次进出都必须由府中的人带路,不然很容易寻不到地方。今日慈善大会的主场摆在中园的一处别院,他跟随柳慈贤等人进入顾府后更是花费近半个时辰才找到这目的地。只见一座典雅的戏楼立于宽敞的院落中,两面正对荷花池,若是在盛夏时节,来此避暑是再好不过的了。李良进入这里时,院中已入座不少人,戏楼二楼正有人表演着小曲供他人消遣。而最前面没有看到那襄宜公主,倒是几个柳夫人的兄弟在照看宾客,柳慈贤同这几位舅舅一一拜见后便寻了处地方坐下,而那柳可西一进入会场就带着顾荷溜开了。

事实上,真正的收藏拍卖要到下午才进行,现在只是留与各地的名家、富豪会面交流。当然,不乏有专门辟出几张拼接的长桌供给那些文人墨客切磋。李良虽好奇,但依他这主人的性子,自是不会主动去凑这个热闹。于是此种情况下,总要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合着他的念头出现——

“表哥,你来了呀!”许莺同母亲打理慈善大会的事宜,昨晚也栖在顾府。她今日打扮地格外醒目,后面跟着四个丫鬟两个婆子,全都应景地向柳慈贤行礼。“素闻表哥才识出众,莺儿一直钦佩不已。今日又正巧有各地的文人骚客应约前来,表哥不如同他们切磋一番,也让我这个女流之辈长长见识?”

其实,这柳府二公子除了曾经身子骨奇差无比,却再不过默默无闻的了。李良也只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擅长掷色子(至于这点李良心中一直将它视为纨绔公子的必修技能,所以并不看好),而其他方面是否精通地能够与他人相较实在毫无把握。可这许莺似乎成竹在胸,应是不会让她这未来的如意夫婿落了面子,柳慈贤未拒绝,他就更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在那群人文墨客的交际中,柳慈贤虽然不是最突出的一个,却绝对算是那些年长者眼中的年轻有为者。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同那些人谈笑风生,甚至借着兴致宴饮唱和、以画纪事,留下李良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

却在他看得出神时,旁边突然有人将他一把拉过来。李良转头,正对着那柳四小姐一副探究的神情。

“小良子,看到没有——就是那个人!”柳可西指着人群中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白袍男子说道,“上回在敬亭茶社,就是他一直盯着我二哥瞧!”

此时正及那作画的男子转过身望向柳慈贤那个方向,之前李良没注意到他,现在才看清那人面目——竟是任千秋!

“你说他俩是不是认识?”

李良点头,心道他俩何止认识,还是师兄弟关系,只不过二少爷对他这师兄的态度颇为冷淡。究竟有多冷淡,李良不妨私下里排了个次序:若以柳慈贤对待其母亲柳夫人的态度排第一位,那接下来可依此为——柳可西(柳可松)、许莺、赵三婶、柳府外包子铺的阿三叔、街头偶遇的乞丐。。。最后便是这位任师兄了。

不过李良最终还是没有说破他的身份,只是陪同那古怪的小姑娘一边观察他们俩人一边对她不着边际的猜想做出评论。又过了两柱香,柳慈贤正好完成了一副精巧的画作,那边的任千秋也是同时落了笔,如此一来,便有人将他二人的画一同评赏。画幅并列在一起,两侧各站着他们的作者,均是白袍及身,一个如浩天清明,出世脱俗,眼中容不得半分凡尘,一个若飞宇夺目,丰神俊秀,笑容上全是洒脱不羁。

周围一圈人不禁对二人所作赞叹起来。这时从旁边传来一声软绵绵的喵叫,李良同柳可西回过头,见沈小公子怀中抱着他家的那只小老虎走过来,旁边是陆辛、吴公子、王公子等人。

1691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4-8 05:18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4-8 18:58 编辑

第四十二章

“你们都来了!”柳可西一边随意而亲近地同众人照面,一边挑弄起那只大病初愈的小虫。她平日里同这些城中的这些贵公子关系都很要好,常常应邀做客相聚,当然在李良看来,也不排除她希望通过其他人的邀请而到柳府外面嬉戏游玩的心理。

“你二哥怎么没跟你在一起?”陆辛问道。

“他在那作画呢——”柳可西将众人带到柳慈贤面前,这时柳二少爷同任千秋已是被众人围绕着不得脱身,一行人费了好番功夫才一起挤入人群。

“还是表哥才高识远。。。。。。”只听许莺娇媚甜美的声音飘过来,她就站在柳慈贤身侧,众目睽睽之下虽没有再攀上她未婚夫的衣袖,但那双如波涟涟的眼中带着的倾慕神色任谁都看得清楚。

“哥,原来你在这里!”柳可西打断她进一步间接吐露眷恋之词,又趁机白了对方一眼。

柳慈贤见到近日结识的几位友人,便逐一问候一番,而当他面向陆辛时,却露出稍许的不自然。或许这放在他人眼中没有丝毫的不同,但柳慈贤平日鲜少说笑,即使那样做表情也总是淡淡的,可是李良自从被安排服侍柳二少爷,经常做的一件事便是观察他这主人的一言一行,因此短短一个多月下来,也已助他捕捉到这些细节。

“表哥,你可知道今日拍卖结束后,我母亲还有一幅从神仙那得来的佳作要与众人欣赏。”许莺又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

“许莺姐姐,你可不要打下诳语让人笑话——姨妈何时见过神仙,我怎么不知?而若她真从仙人那得到画作,可是要妥善保管才是,但她偏偏拿予众人赏玩,可是折损糟蹋了这仙家宝物的仙气。若有不甚,被我们这些平凡人看出了天机,岂不是对神仙大大的不敬?”其实李良清楚柳可西压根就不信这些神佛之事,她每次见到许莺,基本上就是像现在这种挑衅的状态。

“柳家小妹妹,我哪里是乱说的——”许莺仍是笑面对着她,但心中估计同样想将对方的嘴巴用锤子钉住,“这件事说来倒是有十分的机缘。当时我娘还在怀我时,去天台国清寺请愿,正是在钟楼碰到这幅画——”

“佛寺看到仙家宝贝,原来佛道本是一家亲。”许莺没去理会她,继续说道:

“我娘当时身上用着特殊的香料,于是正巧碰中这画中玄机。主持称娘亲她与此画有缘,就相赠与她。说来也巧,自从这画被她收藏后,爹的官职就升迁得十分顺利。”

“表姐还是没说到仙人在哪里!”柳可西针锋相对道。

“仙人自然就在那画中。”许莺含笑迎她,毫不相让。

“画里还能有什么玄机?还与仙人有关——表姐是在哄我吧。”柳可西撇嘴道。

“柳家小妹妹,你还小,许多事情都是你总也想不到。我刚才所说的可是都有真凭实据。这画虽是从寺庙中得来,却是与那仙缘切切相关。至于母亲之所以将仙物供出与大家共赏,也是受画中仙人的指示,像我这样的凡人岂敢妄断。”

柳可西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小孩子气,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院中另一边走来一华贵老妇,她旁边立即聚过去好些人,这才转移了她们的目光。

“是外婆!”许莺骄傲地扫了一眼柳可西,对柳慈贤道,“表哥,我们一起去见外婆吧?”

柳可西冷哼一声,气道:“她又不是生下我与我二哥娘亲的那个!只不过是仗着是先帝时期下嫁的公主地位,就处处嚣张!”

李良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现在你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看你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曾经柳可西儿时同柳夫人回顾府探亲,自己好奇之下打破那襄宜公主收藏的珍贵花瓶,就被她下令关进祠堂一整夜,直到次日,这年幼的柳四小姐才被李良寻到。而现在,许莺与她外祖母都是令柳可西记恨的人。

“我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柳可西白了对方一眼。

“自然不是——可西是我所见过的最为率真的好姑娘,”那沈小公子走向前,动作略微夸张地轻抚着怀中的幼虎,“刚才的确是许莺故意挑衅,卖弄无知,可仍是不如我们四小姐聪慧。”

“还是沈哥哥看得透彻。来,叫我抱抱小猪——”沈小公子便不顾那小老虎哀求的目光将它送给对方。柳可西仿佛找到了新的发泄目标,揉掐起那可怜的小家伙,也安静地随他人入了席。

园中阳光明媚,湖面波光粼粼,可李良却感到空气中却逐渐汇聚起潮气,才记起自今年雨水开始,只有上元节那日降了些许雪水,如今惊蛰已过,想必春雷将近。

话说这襄宜公主在戏楼前同众人说了一番客套之词后,便是乐声响起,每桌端上数样精致茶点,台上换成一批舞姬翩然起舞,倒颇有茶宴之感。又过一炷香,这今日的主题才登台。一共三十余幅收藏,其内容远至东晋顾恺之所绘的佛像,近至当代神秘画家“礼酒”笔下的山水。不知为何,时人对这礼酒画作的追崇甚至远胜于古人,一幅礼酒的《秋壑飞泉图》竟被抬价到六千八百两。面对众多佳作,李良丝毫看不出个头绪,可他细算起来,这次总共拍卖了财物少说也有五十万两白银。

拍卖一结束,那些花高价买下画作的人纷纷被旁人恭贺,却不知他们自己究竟心中所想。又听了一段小曲,那许莺的娘亲,也就是襄宜公主的独女也拿出她自己的那幅珍藏已久的画作,欲向众人揭示它的庐山真面目。

这画卷尺幅巨大,气势磅礴,完全展开后宽五尺,画心高约一丈三尺,从戏楼的二楼悬挂而下,正面向众人。画中高山巨峰,山石重叠峻峋,又连飞瀑直入深涧,正是那高远构图,精细汇景。

“我可没见着哪里神奇了,”柳可西看她二哥同许莺坐在前面一桌就面露嘲讽,同旁边的李良说道,“也就是比普通的画放大些,难道这就是‘天机’?”这时,许夫人差人搬来一鼎香炉摆在画下面,约半柱香时间,这画面便起了变幻。

山下涌现出许多茅屋,自山脚向上又逐渐显现出小道盘旋而上,至山顶处云层变浅,依稀可见藏在其中的数座宫殿。紧接着,便有许多奇装异服之人匍匐在山下,也有人沿着山道一路探行。山顶雾气缓缓散去,直至显露出宫阙楼宇的全貌,但见有一小人从宫殿中漂浮至半空,虽看不清样貌,却给人一种绝尘肃穆之感。

又过半柱香,直至最后整座山林又全隐藏在水雾之下,卷福上显示出来一首诗:

车马当空行,物野自在先。不闻喧嚣乐,但为环广填。
今有邻家女,婉绰纤媚嫣。惊鸿垂狐面,璧妆倾房垣。
耸髻折墨卷,玉锦羡婵娟。轻舞窒朝凤,笑语能动弦。
求阅者流源,候至群山连。数月呈拜帖,暮时不得见。
侠客恐有变,只身犯峰岩。拦之青城涧,问我蜀客仙。
伊人难拒意,带其入宫殿。暗香食烛火,幔帷捋穗剑。
东珠织挽帘,芙蓉睡窗钿。回转百千廊,终将揭示颜。
探步深闺末,静立兰芳前。孤影陷湖沼,远观碧云天。
客欲问其事,辗侧自莫言。叹息霄堂际,缓而道明间。

正文·2503字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4-9 05:09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4-9 22:01 编辑

第四十三章

会场上一时寂静无言,直到许夫人又差人将香炉撤去,那画卷上的诗句才逐渐消失、继而恢复如初时,席上众人才开始低语。有人称,这画中所绘应是传说中青城山上的仙人,只是这诗句内容似乎尚未提完。又有人问许夫人这画作中变幻的秘密,而这许夫人也称此乃玄机不可多言。

“普通画作要想达到图案变化的效果,就要在上面施用不同涂料,再以火烤、光照、熏香等让上面的一层层颜料消失,不过这种画作成本高,又大多是不可反复观赏。”沈小公子面向柳可西说着自己的想法,而后者手中抚着怀中幼虎柔软的皮毛,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此画若非另外用了奇异的纸张或墨料,恐怕便是真的有仙人相助了。”

“世上哪有什么仙人,”柳可西这才回过头找李良,却发现对方已被柳慈贤叫回前桌去,只好对那沈小公子说,“只是你想,究竟是何人费尽心力做出这样的画,又留下半截的诗,似乎是为了特意记载下什么却又不想被世人发现,可不是古怪?再说刚才那画中的人所着衣饰,也不知是何朝何代的百姓,可那幅画却不似十分古老,所以,这幅画的作者也是个神秘的人。”

“听可西你这么说,倒是叫人茅塞顿开。或许,这画与什么仙丹、宝藏相关。要是能找到剩下的诗就好了。”

柳可西叹气道:“就算真有这秘宝也由不得我们去寻——你看今天在座这么多人,可都是瞧见了,如此一来岂不都要为那画中的玄秘趋之若鹜?真不知这许夫人是端着什么心思,”她又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孙!”

不过很快柳可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紧挨一桌的一个人身上,又是上下打量起对方,那人倒是也注意到了她,笑问道:“姑娘,在下脸上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

柳可西瞥了他一眼,一撩辫子,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看你?!”

沈小公子轻声道:“可西,过会儿要有戏班表演!”

“柳姑娘真会说笑。”那人又笑道。

“你——”

“可西——”李良此刻及时回到柳可西席位这里,再次成功转移她的好奇与气恼。

“小良子,刚才二哥叫你过去做什么?”

李良转身对面前那白袍男子行礼,对柳可西说道:“少爷他刚才在这里见到故人,让我来替他传个话:这位是任千秋任居士,是二少爷的同门师兄!”

柳可西听后十足地震惊,立即换上庄重的神情重新审视起任千秋来。李良听她开口道:“原来是二哥的师兄——刚才我见你气度不凡就想着追问究竟是哪里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却是让你见笑了。小女子柳可西,柳慈贤便是家兄。我,可以称你任师兄吗?”

“自然是可以。姑娘便是柳四小姐吧——早就听说子梁有个美丽率真的妹妹,今日总算有幸相见。”

李良又告诉任千秋:“少爷差我转告与任居士:今日另外有约不能陪师兄叙旧,望师兄可明日未时正点再来柳府相聚。”

李良心中不解,这任千秋自从上次与柳慈贤在街上偶遇已过了一个月,竟然还是没有跟他正式会过面,可见这二少爷对他有多么的不待见。

“他可有说今日是因为何事——”任千秋刚询问半句,就见最前排处,柳慈贤陪同许莺正要起身离席。柳可西也朝那边瞧去,见那许莺小鸟依人般,对她那未婚夫百般讨好,而后者也算是欣然接受。

“许莺这丫头——”柳可西咬牙切齿。

“少爷说他要陪表小姐逛园子,表小姐是他未婚妻,所以。。。。。。”

任千秋听后不语,只是李良发觉他面色紧绷了些。

“可西,听说今天请的是徽州戏班,都是名角。李良,你也别站着,快坐过来一起听戏!”李良听从沈小公子的邀请便也入席,只是感到周围气氛随着他主人的离开变得怪怪的,最终还是将视线收回台上。

这徽州腔李良虽是不太能听明白,但看戏中剧情大致也猜出这徽戏是演得目连救母的故事。台上那主角目连游历地狱,又是走索钻圈,又是窜火舞剑,倒是将那些百戏里的名堂都搬上台面上,显露出十足的好身手。之后是《擒纵孟获》与《昭君出塞》,沈小公子在旁边偶尔解说、评价一两句,最后还提点众人,称那饰演昭君跟之前的目连可是同一个人。

天色渐晚,襄宜公主在西园设酒宴招待来宾。柳慈贤同许莺游园却仍然未归,李良无事可做,而一旁的柳可西同任千秋倒是闲聊得起兴。那些花下重金购买珍迹的人借着酒兴纷纷拿出自己得手之作,其中一人是扬州的一个盐商,别称“金格子,”也将自己花了六千八百两竞下的那幅礼酒的《秋壑飞泉图》展现于众人。周围好些人既有羡慕也有恭维,只听一人道:“赵领主,这画真是妙哉呀,山石耸立、飞瀑直下,气势之浩大可是汇集礼酒之毕生功力!你看这海棠开的如此夺目——”

家住胜家带的单老爷接到:“不是秋景图吗——哪里来的海棠花?”

又有人指出:“之前那小桥可是在北边,这如何又变了位置?”

“金格子”听后酒醒七分,再近看那画作,发现果真与两个时辰见到的大相径庭,便连忙打开另一卷在会场买到的礼酒之作,发现竟也是伪作,连那墨迹都未完全干透。

周围的买主也察觉不对,立即重新审视他们买到手的东西,经人鉴定,竟全部是赝品!

1919字
作者: xngwan    时间: 2014-6-8 15:55

古风侠骨文,文采也好,但愿能更香艳刺激就更好。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6-25 08:50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6-25 23:19 编辑
xngwan 发表于 2014-6-8 15:55
古风侠骨文,文采也好,但愿能更香艳刺激就更好。


呵呵多谢留言支持,我会努力的~
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6-25 08:51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6-25 23:22 编辑

第四十四章



原本觥筹交错的会场此刻乱作一团。襄宜公主立即下令彻查顾府上下,并未报官,不多时府上家丁便带来一个被缚男子,李良正眼一瞧,竟然是上元节那日见到的“上元仙”。

此时那人虽发丝散落、衣饰不整,却仍是温玉成质、金坚化骨,而那一身的谪仙之气仍让众人倒吸了口气。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用燕京腔抑扬顿挫地说道:“我没有偷画,你们抓错了人。”

“你这小贼既被抓了个正巧,还满口胡搅蛮缠!”顾府里的一个管事训斥道,“刚才明明查到你行礼中有一副礼酒的画,你还说不是趁机掉包掠走真品!”

襄宜公主正由几个妇人尾随着步入厅堂。她约莫五十来岁,面上如木偶般不苟言笑,而目光犀利有神令人敬畏,李良如今就同柳可西等人站在靠近主座的位置,所以看得十分真切。

这一家之主正襟危坐道:“你派人继续细查府中上下,那几个少奶奶与妾氏的院子尤其要搜得彻底!”她又问面前那个坚决不肯下跪之人,“你是从哪里而来的?礼酒的画怎会在你手上?”

“回公主,鄙人姓韩名琮古,自扬州而来。听闻您府上筹办义卖之事,便同友人一同前往,也欲尽番心力,怎知却被这些无礼之人绑来!”

柳可西小声问同李良:“刚才怎么没在会场见到他?”

李良摇头。

“他们称那画是我偷得礼酒之作,只不过是辨不清真伪——我素来喜爱礼酒之作,那幅画便是亲手临摹而成,连章都没有盖下,只是想趁此机会寻人指导一二。在座之人不乏大家长者,大可一辨画迹。”

那证据经他人鉴别,的确如他所言,只是那画风上,却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层次。在堂之人中也有那日在山塘街见过他一面者,便七嘴八舌地同上座之人道明当日之事。

襄宜公主又道:“这画虽不是仿制今日拍卖中的画而作,但既然你擅长丹青能将礼酒的画临摹得如此惟妙惟肖,更说明你有参与绘制赝品之嫌。”

“若是因擅长笔墨便被遭受嫌疑,那在下想今日到场中,技艺胜于我者大有人在,岂非他们人人都有嫌疑?不瞒诸位,我今日携带的物品除了那临摹的《山居图》,还有其真品,可刚才返回时却也发现它不翼而飞,那是不是应该同其他那些画卷被换的人一样需要公主为鄙人做主呢?”

这时又有人向主人禀报,先前徽班的人竟然全部不见了踪迹。紧接着,又有家仆称在中园北边的远房中,发现四个家奴的尸体隐藏于床下,全为利刃所穿透胸膛。众人听后大惊,柳可西连同李良嚼舌根说这下子可有好戏可看了。襄宜公主只得差人速速报告官府。

只又听一个家奴小声附耳说了些什么,公主怒问道:

“你是发配到扬州的前吏部侍郎之子?”

韩琮古听后竟略发局促不安,点头称是。

“那本宫再问你,你在扬州琵琶院不愁衣食为何来到苏州?”

在堂众人听了这句话无不唏嘘惊叹。或许没有人认得那前吏部侍郎是何许人也,但扬州琵琶院这种勾栏之地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处所,其中除了上等的扬州瘦马更有养着好些娈童男妓。

那被审问的人仍是将头抬得清明,睁大碧色的瞳孔道:“应朋友之约。”

“‘应朋友之约’?——你这位从霍家认来的朋友,待你可是不仔细,现在也不知逃去了哪里,”襄宜公主讥笑道,“那你又为何出现在戏班?又为何登上戏台?说,你的那些同谋都逃去了哪里?!”

李良经顾府当家人这么一点醒,才同众人重新审视其被缚之人,发现他果真与之前戏台上饰演目连与昭君的人万分相似!

“这,说来话长。。。。。。可我真没有做任何制假偷盗之事!”

“哼,既然解释不清便怨不得我诬赖了你!此事定是跟那霍家的小鬼有关!好一个霍驰立,生下一群不肖子孙!”

李良不禁纳闷:“这霍驰立是什么人?怎么反倒跟他扯上关联了?”

“他是内阁重臣,曾为当今圣上的老师,后来成了国丈,当朝太子跟六皇子都是他亲外孙。他权势极大,跟李相等人一直是对立的,‘糙皮公主’也讨厌他,估计老太婆认定这‘上元仙’是被他那糊涂孙子霍奇峰**的伶人,一同来公主府上作恶。”这“糙皮公主”便是柳可西私下里对那恶外婆起得外号。柳可西低语着,不时打量着才被家奴推倒在地的韩琮古,叹气道:“只是明明疑点很多,她干嘛说得这么绝对?二哥——”

柳慈贤这时才现身于众人眼前。他身边没有许莺跟着,这做妹妹的心中自然相当舒坦。

柳可西瞥了眼正坐之人,轻声同柳慈贤说道:“她正生气呢,咱们别搅进来,看她能在众人面前闹出个什么名堂!”

李良察觉二少爷身上有股不同以往的味道,有些像很重的墨香,又像胭脂水粉的气味。他刚同主子行礼,就见从人群中站出一个人。

“公主大人,晚辈苏州府监察御史陆辛,素来敬仰襄宜公主大义无私。如今寻找画作为先,需投入的人力自然是多多益善。而晚辈曾经在京城里受理过大小案件,也算是略有小成,若公主信得过,不妨让鄙人协助公主彻查此案,以解公主之忧与诸位燃眉之急!”

“陆哥哥非要搅这浑水,他还嫌自己官衔阶掉的得不够多吗!”柳可西急道,却被她兄长用眼神勒止住。

柳慈贤同她道:“时辰不早,这里人多混杂,又无宁人之事,我们速回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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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6-25 08:52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6-25 23:23 编辑

第四十五章



是夜,惊雷炸响。迟至的雨水终于从天而降,冲洗去那地面上的浑浊与污痕,而昨日惊现的那一出出“意外”,也同样随着雨水流入苏州城大小街巷。

次日,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向来地位显赫、气焰汹涌的襄宜公主府上竟然生出盗画杀人之大案,一时间众说纷纭,但大多人还是想看这回襄宜公主该如何收拾这烂摊子。若是那些画被寻回也倒罢了,如若察找不到,这顾府从此便要挂上那“私吞善款”的恶名。

吴县县衙直接连夜上报苏州府受理此案,新上任的苏州府尹也闻讯赶至顾府,经初步调查,当夜就带走府上近三分之一的家仆关进那府衙监狱的羁候所。

柳可西同李良、顾荷来到偏门时,顾府内外已派有官府中人严加把守,他们对进出之人逐一询问盘查,即便是襄宜公主这个“外孙女”也不得不被搜查随身包裹。李良似乎才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而他刚一跨进前面的别院,就听到附近传来女人的哀嚎哭喊声,只见从游廊处正有两个皂衣衙役拖着一披头散发的妇人向他们走来,后面还追过来一个哭丧着脸的丫头。

柳可西愣住了神,微乎其微地发出了一声“大舅母”。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柳可西拉住那个丫头质问道。

“大夫人扣用支出,请来唱徽剧的廉价戏班——可是夫人怎会知道这竟是个吃人的戏班呀!”

紧接着,又见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被衙役拉扯出来,竟同样是顾府的其他两房夫人。

柳可西虽不喜欢这顾府上的人,却从未想过发生这种不得安生的事。那几个舅舅尽管同她家很少来往,但也是柳夫人的同胞兄弟。

询问之下,他们才知今早审理时,连着查出了顾府上下许多不干净的事,却又偏偏与案件有所牵扯。

襄宜公主虽是一家之主,但不少事情都交予下面的人做。这次的慈善大会,顾府大夫人负责采购饮食、邀请艺人,而那徽班便是她差人找来的。而四名死者中,有一个丫鬟是顾府大夫人身边颇得信赖的陪嫁婢女,本是留给顾大爷收做了填房,后来在她尸体上搜到四十两银子和信件。钱自然是用来置办大会的,只是不知是她私下扣留还是应她女主子的吩咐,至于那信,是封满是暧昧的情书,但信件究竟源自何人手笔,又要送往何处,便是要将府上众人笔迹一一对照下才能辨清。

“这回顾府上牵扯了好多人,或许他们是无辜的呢?”李良听后叹息道。

“家丑不可外扬。昨天陆辛当场请愿,算是经过老太婆许可。若叫顾家把银子都还给其他人,也是做得到的;可是他翻出了这些事端,难道也是那人默认的吗?”柳可西将李良拉到僻静的角落说道,“我娘亲四个兄长,虽撑不起顾家的台面,平日里在掌家的人面前也是守尽本分,而那几个妻子妾氏,尽管常为家长里短争风吃醋吵斗拌嘴,也是没人敢在她们婆婆面前有半分不愉。你说,那老女人身不由己还是心甘情愿任其所为?”

“可西,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我觉得还是由那几个妯娌间争执引发的事端——刚才丫鬟说了,二爷房中的姨太为了整治那个新纳的舞姬,同伺候三夫人的丫头诬赖她、将她关至柴房,可对方却被发现死于刀下。而若是在柳府,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一直都认为,柳夫人和柳老爷才是这世上最般配和睦的夫妇,他们身边的生活才是平静。”

柳可西在他脑门上弹了下,自豪地说:“我爹我娘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感情当然是其他夫妻比不起的!”她放下手臂,转而又道,“我只是担心,顾府毕竟是娘的娘家,若真被揭开了一个大口子岂不是要连累到我们柳府这里?”

“别想这么多,这种大事,不是你几句话就能摆平的。我们还是再进去瞧瞧,看有没有能帮上的忙。”

三人进了后面的园子,发现其中竟然空荡荡的连一个下人的影子都见不到。好半天急匆匆走过一个人,柳可西忙叫顾荷将他拦下。

“穆公公,这么慌慌张张的,您是要赶去哪儿?”这人是昔日襄宜公主下嫁时跟过来的公公,一直负责公主的饮居,是个难得的好脾气。他年纪比那金枝玉叶的老公主还要老上几岁,兼负府上许多事务,李良自初次遇见他那回,对方的腰就从未直起过。

“呦,是四姑娘,这个时候,您怎么还跑到公主府上来?”

李良最受不住这种尖细的嗓子,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自从上回掉进柳府中的月下湖后,他就觉得这嗓子每到清晨醒来,就时常发出沉闷嘶哑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冻出了什么毛病。

“娘叫我来看看外婆,”柳可西扯谎的能力是拿手的,“她说昨日自己未到会场来,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可我一直在戏楼那里,说不定能帮外婆提供什么重要线索。”

“柳夫人又这份心意就很好了。不过公主殿下现在在府衙,老奴正要赶去。前面院子里几位公子小姐都在那被守着呢,姑娘不妨先过去瞧瞧,也能宽慰上一两句。”

这米公公说完就行礼走开了,柳可西见他行色匆匆地去替襄宜公主办事,方才也不好再多耽搁时间,只是等人走远了才抱怨了几句。至前面院落的厅堂,果然十几个表兄弟姐妹都关在那,一群人脸上虽充满苦闷,却分成四方,仍是无休止地争辩着。柳可西听得头胀,花了好些气力才阻止那群人将房柱吵塌下来,而最后才得知他们均受到府衙命令、被困在这里不得出院。

“小良子,咱们去案发现场瞧瞧。”可待他们寻到那几处发现尸体的场所时,周围全是把守森严的衙役,甚至还有十余个戍城卫所中的军丁。三人最后绕去中园的戏楼,发现那里亦是如此。

柳可西气恼道:“这是摆着抄家的阵势吗?”

“你别乱说话!”向来从柳可西嘴中道出的言论都会莫名地灵验,李良连忙捂住她的嘴,“要真有什么事,我们也不会能这么顺利进入顾府了。”许莺此刻同其母亲住在柳府,应不会受牵累,尽管李良与柳可西都不喜欢对方的做作表现,还是为她们一时平安庆幸一番。“再说,那些昨日应邀的客人不都也被关在顾府吗?我只是不明白,那个‘上元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那昨日第一个被家丁抓到的韩琮古,确实是个神秘的人。据两人现有的了解,他曾经是吏部侍郎的长子,又在扬州烟花之地卖艺,不久前跟“朋友”同游苏州却混进莫名失踪的戏班,更是位丹青高手。最为重要的是,他是目前掌控的人中与案情联系最为密切的人。

一提到这姓韩的男子,李良便会想到半个多月前上元节花灯下的那惊鸿一瞥的场景——那人挥墨如流,胜压群芳。。。还有站在自己身旁的二少爷始终如一的面容。。。。。。

“会不会,”李良突然想起什么,紧缩起眉头,目光在柳可西脸上踟蹰着,缓缓开口道,“这次盗画的是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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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白白    时间: 2014-6-26 09:13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6-30 18:35 编辑

第四十六章

“才不会!”,柳可西辩解道,“师父他每次拿了东西都会留下便条,所以不会是他盗了那字画。虽然,虽然师父似乎也会对古玩感兴趣,但他若想拿,定是正大光明地带走,岂会用赝品换掉。”

她骤然想起上回一事,又问:“你们说,完成一幅画作要多久?”

“我从前在府上没见过二少爷作画,不过那日在会场上,一幅小型画作也要将近半个时辰。”李良答道。

“三小姐画上一整幅通常要花一下午的功夫,但如果像韩公子那样,恐怕用不了这么久。”顾荷回答。

“那再加上装裱,这就是至少七日。一共三十幅卷轴,临摹起来似比随意创作更费功夫,”柳可西认真分析起来,“因此,这些偷盗的人无论是不是那个徽班中人,都必须留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赝品,比如他们能在市面上买到仿制的画,或者他们有擅长丹青的人,但无论如何,偷画的人一定要提前得知这每一幅画的内容,甚至在此之前,他就能将真迹取来临摹!”

“你是指,那些盗贼有备而来,顾府上已是有他们的帮手?”李良接道。

“就是这个意思!顾府中四个死去的家仆,很可能有曾经负责保管画作的人甚至于就是这‘帮手’!”

“小姐,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呀?难道是偷画贼杀人灭口?”顾荷问。

“放心,在他们身边,一定能找到更多有关的证据——只是,那些盗画的人现在恐怕早出了苏州城。”

李良一直认为柳可西是个很难看管的人,她不仅会多事,还往往会生事。如今她打着替买主寻回真迹的名义四处打听,来到府衙前,可无论如何都被拦在外面不得入内。

“姐姐,看报纸吗?”旁边传来稚嫩的声音,李良回头望去,发现竟又是上回那个小乞丐。这一回,他全身上下要比上次见面时整洁地多,只是那副瘦小的身板一看便知是由长期饥饿造成的。

苏州城地方的报纸分民报跟官报两类,官报如京都的邸报,多为皇家政事,每三日一期,而民报大多是由私家手工作坊负责编写印制,除了主要政事,更是写进民生百态,每两日便出更新。

“给我份‘夹街’,”柳可西没去看那男孩儿,要了份她平时当做消遣的民报。

“姐姐,‘夹街’卖完了。”那孩子略有不好意思地回道。

“卖完了你还——”柳可西注意到是上回缠着她的那个乞丐,疑惑问道,“怎么又是你?”

“上回姐姐叫我别做行乞的事,我不是听了姐姐的话,才同十梓街的老大讨了份差事,”小孩子转而道,“‘夹街’虽然卖光了,但是我晓得报上的内容,可以全告诉姐姐,也是一样的。”

说罢便将报上的大条小件一一说给他们听。这民办的社会类报纸,其中不乏对各种事端加油添醋一番,比如前几日胜家带被抄的贺家宅院近日一入夜便会发出鬼哭狼嚎的冤魂声音、苏州府衙署的一棵百年墨梅一夜之间枯死是新上任府尹灾祸连连的征兆、西海教圣女祈福大显神通等等,不过这其中被记载得最为天马行空者莫过于最新的襄宜公主府拍卖品被窃一案。

仅仅一夜之间,这盗画杀人的案件即被写成了由那宫中某位娘娘的亲侄子与顾府两个婢女情感纠纷造成,其中除了列出这纨绔公子行事劣迹二三项,又添了许多风流韵事,例如婢女为讨这某位公子欢心纷纷将待卖的画作带给他赏玩,后来这国戚虽对画爱不释手又怜香惜玉,便出了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主意找人模仿代替原作,只是其余两个死去的男丁因爱生恨把事情捅了出来。

三个人听得瞠目结舌,柳可西叹道:“写这个的人真该连着编几本小说好任他胡诌。”发觉肚子空了,她又提议去玄妙观前喝豆花,见那小男孩也算有眼缘,便带了他一起。只是众人来到以往的位置,那水姑娘却并未出摊,询问周围才知她母亲病疾又发作,这三日都没有来。

李良正为那水姑娘感到苦恼,心想今日难得有机会无事出府,还可去她家帮帮忙。目光刚越过旁边的铺子,就见前面一人白袍及身,绝尘绝世,正慢步朝他们走来。

“二哥!”柳可西也见到对方,不由嬉笑着奔过去。

柳慈贤这才微微露出笑容,停下来回道:“母亲的寿辰将至,我便出来走走替她寻一样称心礼物。可西,你今日游玩一天,可有累着?”

“不累不累,有小良子在旁边陪我,再重的事都有他做!”李良心中苦笑,这四小姐真是个会讲实话的人,“不过二哥,我原本去了趟公主府,却发现那边都变了样。”柳可西怕人多口杂,而自己正也饿着肚子,便央求着对方去了附近一家酒楼包厢点了几个小菜,这才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同他讲述。

“原来你借了我的小僮一天,就是为打探这些事情。”柳慈贤并没有碰筷子,而是静静听其余人叙述,期间不经意地朝窗外瞥去几眼。

“可是她们府上这回似乎真出了要紧的事,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继续扩大,若是几位舅舅舅母出了事,娘一定会伤心的。”

“可西,有些事是你我力所不能及的。暂且说这条街上,虽是商家云集,可幕后又有多少理不清的事端。顾府今日遇到此事,你若真心想帮助他们,不如同你姐姐一起去西海教那祈福,或许还来的更有效些,”柳慈贤淡淡看了一眼顾荷,道,“天色已晚,想必父亲母亲他们正在家里担忧,你也该先回家去。”

顾荷连忙劝道:“小姐,你忘了明早夫人要检查你的女工,那块画样你还没绣好呢。”

柳可西听后大为沮丧,只好先行离开。柳慈贤称还要买些东西需要人手,便留下李良跟他一起。

李良略有局促地坐在桌前,二少爷不说话,他也不敢出声。

“饱了吗?”柳慈贤轻放下一杯白水,虽是在问他,目光又投向向繁闹的街景。

李良点头。

“吃饱了,我们就上路。”

正文·2087字
作者: ruby0110    时间: 2022-9-3 23:54

断在了精彩的地方、什么时候恢复更新呀
作者: jion1226    时间: 2022-9-20 22:33

原创不易,谢谢楼主分享,感念于心。
作者: flew1999    时间: 2022-10-1 13:14

期待下文呢,啥时候能更新呢
作者: emily1226    时间: 2022-10-2 16:04

期待更新,创作不易,谢谢楼主!
作者: 冻受    时间: 2022-12-22 16:19

主仆更像是青梅竹马,让人看了都觉得唏嘘
作者: 风飞花风飞花    时间: 2024-2-29 19:19

古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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