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读章节】
PART 01男人们觉得女人如衣服,当换则换,女人为什么不能把男人当成包?低调好用的是经典款,半个世纪过去还能风采依旧;耀眼新潮的是当季新品,风头一时不错,等过了季,照样该扔则扔。买包要向前看,谈恋爱不应该也是这样吗?有工夫为破掉的A货唉声叹气,干吗不豪迈一点为自己奋斗个万年长青的铂金包?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漂亮的女孩跟着一个帅气的男孩从山里来到了大城市。
那年,男孩十八岁,在市区的一所名校上大学;女孩十六岁,在学校旁边的餐馆做服务员,一面打工帮男孩攒学费,一面照料他的起居生活。
男孩成绩优异,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看着存折上累积起来的数字,他时常对女孩说,等他毕业了,女孩可以拿着这笔钱自己开店做生意,他就去大公司找工作,天道酬勤,总有一天他们能在这座城市里安身立命。
女孩心地单纯,什么都相信男孩。他们俩青梅竹马,彼此情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他是她生活的全部,更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做过许多工作:给餐厅洗盘子,在市场卖菜,帮大学附近的日租房拉客……赚到的钱都一分一分攒下来,她想在嫁给男孩的时候给自己买一套银器当嫁妆。按照山里面的风俗,银器主富贵,是吉祥物,女子出嫁如果有银器傍身,便会与丈夫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这个故事说到这里都一直挺感人,但如果从头至尾都这么感人,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如同世界上大多数的言情小说都有个转折点一样,任何精彩的故事也都需要一个转折点。这个转折点不光要起伏幅度剧烈一些,心惊胆战一些,还必须溅起一盆子的狗血,腥腥臭臭地浇你一身,让你忍不住大骂:我靠,现实这个坑爹的后妈!
四年后,男孩顺利毕业。然而,当女孩满怀憧憬地等着他向自己求婚时,男孩却没有履行当初的诺言。相反地,他拿着四年存下的所有奖学金,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孩找了男孩三天,险些就要报警,直到从一名大学老师那里得知,男孩出国了。
老师说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申请大洋彼岸某所名校的研究生,并且成功博得对方青睐,录取通知书早在去年就邮寄到了他手里。老师一边说一边不住点头,赞叹男孩是他近年来教过的最有出息的学生,深知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今后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女孩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哭了一夜后,她翻出自己这几年的积蓄,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城市回老家。可当她打开存折,发现她原本准备置办嫁妆的数万存款只剩下五毛八了,买个馒头都还差两分。
存折里歪歪斜斜飘下一张叠好的纸,上面只有三句话,是男孩的笔迹,第一句是“对不起”,第二句是“另外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第三句是“不要想我”。
女孩本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可到了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除了麻木,竟然再没有别的感觉。她只是想不通,这个让自己奉献了全部美好青春与爱情的男人为何如此绝情?
没了积蓄,她连回老家的路费都没有,明天会怎么样,她想也不敢想。
这个世界上的人在栽了跟头之后普遍分化成两种状态:一种是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等着路过的好心人伸出援手;另一种是将眼泪吞回肚子里,然后注入线粒体转化成三磷酸腺苷,靠着这股力量,拍拍膝盖自己站起来。女孩庆幸自己属于第二种。
四年滚滚红尘的历练,让她彻底明白了生活的残酷性和人心的不确定性,同时顿悟出“所谓幸福,只能靠自己给予”的道理。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她从餐厅服务员变成酒代小姐,变成平面模特,变成富商的情人,又在和富商分手后,拿着分手费与拍卖富商送给她的所有珠宝所得的一大笔资金,入股一家濒临倒闭的娱乐公司——而后,这家娱乐公司被行业巨头帝光传媒集团收购。
那一年,她三十岁,却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华丽转身成为帝光传媒的董事之一,身家近亿。
我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按进烟灰缸,拢了拢头发,佩服地赞叹:“你的经历简直比邓文迪的还要精彩。”
刚才故事里的主角名叫胡靖容,这个在社交圈里有“活着的传奇”称号的女人,现在就坐在我对面。她妆容淡雅,五官精致美丽,一头微卷的长发梳成中分柔软地披在肩膀上,搭配一身香奈儿当季的奶白色套装,怎么都看不出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漂亮自信的女企业家,十多年前会是个洗盘子的打工妹。
“很多人觉得我的成功有运气成分在里面,但我一直相信运气也算实力的一部分。”胡靖容对我勾起嘴角,“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最后一个。”我想了想,说道:“不过,这属于我私人的好奇心。关于当初那个男人的后续,我很好奇,从那之后他有没有再联系过你。”
“没有,不过两年前我们却见过一面。”
她简短的回答让我瞬间来了精神。
“这不是什么值得正大光明说出来的事情,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她端起身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两年前,我刚刚加入帝光董事会,而他也揣着博士学位回国,应聘进了帝光传媒总部,成了市场部的一个经理。”
“哦?”我扬起眉,“他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当时不知道,不过后来一次管理级的全体会议,就知道了。”
我想象着当时的场景,只觉得分外有喜剧色彩。
“那他有没有后悔?”我紧接着问,“看见你是他老板,估计他肠子都悔青了吧。”
“后悔?”胡靖容声音带着愉悦的上扬,“他当然得后悔!因为在发现他的时候我就报了警,然后让律师以盗窃罪起诉他。关于他偷拿我存折取钱这事,我早就在公安局里备案了,过去那些年也一直让银行保留着他取款时的录像,板上钉钉的证据,他估计还要在大牢里蹲个七八年才能被放出来吧。”说完,她风情万种地一笑,接着又说:“十年前的几万块,存到现在可是一大笔钱,判他这么些年算轻了,如果不是他怀着孕的老婆差点下跪来求我,我绝对不可能如此简单就善罢甘休。”
我沉默半晌,说不出话。胡靖容这样做无可厚非,从懵懂无知的少女成为深谙权谋的商海高管,她所经历的苦,不是让那个男人坐几年牢就能补偿的。
“其实后来我总想,如果不是当初他把我推上绝路,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还得感谢他。”胡靖容指了指我手边的烟盒,“还有吗?”
“最后一根。”我抽出来给她,“只怕你抽不惯这种平价烟。”
“这牌子以前我做酒代时常抽,今天回忆了这么多往事,忽然也想吸一口。”她点燃,优雅地吐了个烟圈,“我发现很多作家都有烟瘾。你们靠这个来寻找灵感?”
“只是提神而已。”我笑道,“我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东西,犯困的话,香烟和咖啡是必需品。”
她了然地点点头。
敲完最后一行记录,我合上笔记本电脑,“今天的访问结束了。如果有空的话,胡总介不介意一起吃个饭?我请。”
“不了,晚上还有饭局。”她冲我摆摆手,“哪里能像你们作家这么自由?回去了顺便帮我带句话给陆岩,我帮他卖了那么多报纸,也不见他开张支票给我。”
“一定带到,可惜只怕那点小钱胡总你还看不上眼。”我同她简短地握手道别,然后拎着包走出咖啡厅。
回家时路过报刊亭,我买了份最新出版的《环球星报》,一边走一边翻到第八版,如果我没记错,今天第八版上会有评论员对我刚上市不久的新书的评论。
果然,在某大师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头条新闻下边,那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评论占据了大半个版面,并且还配了个十分扎眼的标题——“外行人眼里的成功”。
“一直以来,我都很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粗俗空洞且毫无启发性的励志小说能长久地占据销量排行榜。直到今天拜读了唐小姐的大作后,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浮夸故事的能力登峰造极,可以轻易为买书的读者编造梦境。但是,这些作者往往忽略掉了文字对读者价值观、人生观乃至世界观的摧残能力。不知道唐小姐在现实生活中能不能做到像她书里写的那样‘二十多岁便轻轻松松收获事业与爱情’,如果她能做到,我愿意就以上评论向她道歉,如果她不能做到,那我深刻建议唐小姐可以多在社会上滚几圈,了解人生际遇的各种不确定性后,在下本书的标题下面加上六个大字:内容纯属虚构。”
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一口气念完上面整段话,对着电话另一头的陆岩爆了一句粗口:“你他×的到底从哪里找来的浑蛋评论员!”
“不关我的事,这次的评论员是上边安排的。”陆岩的声音透着无辜,“其实我有拦过不让发,可主编让我别管。”
“这么说,写评论的是个来头不小的家伙?”我盯着报纸最上方那个评论员的名字,轻声念了一遍:“丘石,好没创意的笔名。”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高层有高层的圈子,可能是大人物,也可能是某些喜欢装文艺的‘富二代’,反正花钱搏出位、赚眼球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次刚好撞在枪口上的是你而已。”陆岩试图安慰我,“才一则小评论,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至少从目前的读者反馈来看,都是一片赞扬之声。”
“你当然体会不到我的心情,又不是你的作品被人讥讽。”我翻了个白眼,“算了,看在你介绍胡靖容跟我见面的分上,这次我就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陆岩呵呵笑了两声。
我叫唐尧,是个写专栏的。
这职业说好听点叫“作家”,说文艺点叫“自由撰稿人”,说谦虚点叫“写手”,说下作点,那就叫“码字工”。
刚入行那会儿,陆岩就跟我说过,这行其实远没有普罗大众想的那么风光无限,读者口味的千差万别和盗版市场对著作权的藐视,完全可以让我们“码字工”的身价低于搬砖工、油漆工、木匠工等一系列正儿八经的“工”属性劳动者,如果想混得好并且长远发展下去,不能光有一双勤劳手,还得有一颗玲珑心。
当时我正在某网站连载一本言情小说,因为把握不住潮流风向,人气极其冷清,属于网站里的“低保族”,依靠每天坚持不懈的庞大更新量换取不过几百元的保底稿酬。陆岩在一家三流杂志当编辑,偶尔找我约短篇小说的稿件,他为人亲和,性格又十分对我口味,一来二去,我俩便混熟了,每天必在网上大聊特聊,对当今业内同行与情势针砭时弊。
我和陆岩都有自己的计划与理想,也不甘平庸。手头上的小说写完后,我离开那家网站,开始尝试多元题材写作,努力脱离网络圈,往出版领域转型。陆岩则另辟蹊径,他辞掉杂志社的工作,加入了一个类似于猎头组织的工作室,为各类需要撰文的知名人士提供枪手中介服务,并且看中了我着笔大胆犀利的特点,很快将我招揽到旗下。
头一年,我接到的业务不多,只给一个山西的煤矿小老板写了本自费出版的回忆录。第二年,机遇来了,陆岩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拉来一个大单子,给当今正红的新晋影后利妍代笔自传。
那本自传上市后卖得相当火爆,具体印了多少册我不知道,但仅仅靠着这一本书的佣金和利妍私下给的分红,我就赚到了人生中第一套小公寓。陆岩更是以此为跳板,被《环球星报》的主编慧眼识珠,坐进了帝光传媒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正式入职的前一天,陆岩请我在俏江南吃饭。
在这之前,我们聚会的地方仅限于俏江南旁边小巷子里十五元吃到饱的涮涮锅,对于那类人均消费破百的餐厅,我们永远只抱着一种敬畏并且仰视的心理,以有一天能自然且优雅地坐在宽大的白沙发上吃水煮鱼为奋斗目标。为此,陆岩很是得意,当穿着精致唐装的服务生将一盆子水煮鱼端上桌的时候,他还嚣张地递了张小费出去。
我略带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借此来发泄自己内心深处的羡慕嫉妒恨。
陆岩此次可谓一战功成,《环球星报》是帝光传媒雄踞整个行业的当家品牌,里面就算最普通的助理编辑,工资也高得让人咋舌,何况陆岩一进去就是坐正职,听说还会单独负责一个版面。
“原来的栏目是个社会观察性质的,但是很多内容和报纸社会版重样了,我向主编建议不如干脆改成作家专栏,找一些有个性的作家写写读者爱看的东西。”陆岩洋洋洒洒介绍了一遍他现在的工作性质,忽然问我:“这专栏你有没有兴趣?”
我正在吞第三片水煮鱼,被他的问题吓了一跳,“我?给《环球星报》写专栏?”
陆岩笑眯眯地说:“我给主编看过你的书,他觉得,跟那些随大流的作者比起来,你表达东西的方式很独特,也很独到。如果你答应,由我从中引荐,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就这样,在庆贺陆岩飞黄腾达的同时,我也攀着陆岩的关系,从名不见经传、最多闷声发大财的枪手,摇身一变,成了《环球星报》的专栏作者。
专栏开创伊始,我重操老题材地写了不少恶俗的爱情故事,反响平平。后来不经意回忆起帮利妍写的自传,她那些烦琐又纠结的男女关系让我感触颇深,于是我笔锋一转,开始探讨都市中人如何在物欲横流的钢筋水泥之间开放自我和寻找靠谱的人生伴侣,没想到居然大受欢迎,遂又在陆岩的促使下很快集结成书,第一次以“唐尧”这个名字,顶着“新励志主义代言人”的高帽,将图书处女作摆上书店的货架。
书籍的畅销让我声名鹊起,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不少舆论谴责。之前就有一些严肃的文学刊物批判我专栏的某些描写太过直白露骨,就差给贴一个“低俗”的标签。这次《环球星报》上的评论则更夸张,居然说我“内容纯属虚构”。
别的地方就算了,《环球星报》身为我如今的东家,反而让评论员大张旗鼓地跳出来朝自己人开枪,真不知道主编是怎么想的。
门铃传来叮咚一声响,我丢开报纸和电话走过去开门,从外卖员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披萨,坐回到电脑前。闻着芝士酱浓厚的香气,我开始整理今天收集的资料。
胡靖容是我为专栏新一季主题所采访的第一个人,也是陆岩所能接触到的帝光高层之一。介绍胡靖容给我的时候,陆岩曾告诉我这个女人的故事足够让我叹为观止。之前我不信,可等真正和她见过面、聊过天,我信了。
“活着的传奇”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完全能当我专栏最好的素材与活招牌。
我给新主题取了个简单且直白的名字——“失恋万岁”,我决心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想方设法去发掘失恋的优点,给看报纸的人提供正能量。
一开始,陆岩觉得这题材不讨好。按照他的理论,失恋已经够让人难过了,谁还会再看这些挖人疮疤的东西?碰到心理亢奋的偏激分子,恐怕一看见“失恋”两个字,就会直接飞奔去自挂东南枝了。
我跟他据理力争,先说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我的目的只在于发觉美好的一面,绝不会提到任何阴暗面的东西。又说这主题旨在帮助失意的人们重新拾起勇气,面带笑容地迎接新生活,从某种方面来说,跟我以前的专栏是异曲同工,都以“励志”为基调。
陆岩十分有耐性地听完了我这通长篇大论,末了,他推推眼镜,相当踩人痛脚地对我说:“唐尧,你弄这么个专题,是不是受了商擎的影响?”
这就是我最佩服陆岩的一点,明明是个男人,偏偏有一双比女人还通透的慧眼。
想到这里,我望着吃了一半的披萨,忽然没了食欲。有句老话叫睹物思人,现在我就万分后悔为什么要叫外送披萨来吃,点的还是烤肉味,须知商擎吃披萨向来只吃烤肉味,因为在所有的披萨种类里只有烤肉味的不会放青椒和洋葱,他不喜欢这两种蔬菜。
商擎是我男友,严格来说,前男友。
在我过去许多年的人生里,蓝颜知己有不少,男友却只得一个。我原以为,倚仗着我和商擎青梅竹马二十多年的交情,我们必将情比金坚,白头到老。奈何天底下所有的负心汉遵循的都是同一个原则,当他铁了心要出轨,钢板都拦不住。
其实用“负心汉”来形容商擎不算准确,他比胡靖容那位要懂人情世故得多,至少在刚一拍两散的那段时间,他还曾一天三通短信地想要给我补偿,以求原谅。
这一切的发展想来有些滑稽。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凑在一起商量第二年把婚结了,婚房买在哪个楼盘,婚礼请多少人,蜜月旅行去哪里,甚至将来第一胎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一个月后,商擎告诉我公司给他换了个新助理,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笨手笨脚,让人根本放不下心,得时时刻刻盯着。两个月后,“笨手笨脚”的大学生就这么被“时时刻刻盯着”地盯上了他的床。
起初我不相信我和商擎这么多年的感情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物是人非,但后来一想,普通夫妻七年就得痒一回,我们从小到大在一起三个七年,换作别人估计皮都该挠下来了。
撞破他们俩好事那天,我在商擎公寓楼下买了份哈根达斯,一边吃一边走路回家。手机在口袋里振个不停,等我吃完冰淇淋,屏幕上已经显示了三十几通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全是那位男主角发来的,让我回去听他解释。我在回复里打上“再见”两个字,想了想,又删掉,换成“拜拜”,然后按下发送。
我可不想和他“再”“见”。
到了那一刻,我发现我居然一点都不难过,只觉得讽刺和遗憾。讽刺的是我原以为我们都是对方的命中注定,搞了半天,只有我在一厢情愿;遗憾的是我和商擎青梅竹马二十多年,我努力把他往我理想中的完美男友方向打造,到头来却给别人做了嫁衣,想起就心酸。
我找陆岩吐苦水,他说我的状态不像失恋,倒更类似于在商场打折时没有抢到便宜名牌,满怀不甘心。
这倒给了我启发。男人们觉得女人如衣服,当换则换,女人为什么不能把男人当成包?低调好用的是经典款,半个世纪过去还能风采依旧;耀眼新潮的是当季新品,风头一时不错,等过了季,照样该扔则扔。
买包要向前看,谈恋爱不应该也是这样吗?有关专栏新主题的想法就这么冒出来了。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工夫为破掉的A货唉声叹气,干吗不豪迈一点为自己奋斗个万年长青的铂金包?
几天后,我去见了陆岩帮我联系到的第二个采访对象。
陆岩在帮我收集素材这方面十分不遗余力。当然,跟我这种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屋子里写稿的人相比,他人脉圈也确实广得多,且在圈子里十分吃得开。比如,如果我去联系胡靖容,她大概理都不会理我,换成陆岩,就能让她挤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来陪我聊天说家常。
这次见面的地点不在咖啡厅,而是一家茶馆,有个很文气的名字——翰林茶馆。翰林茶馆地处偏僻,我在周围绕了半天才找到从巷子里伸出来的一小截招牌。
从手头的资料来看,今天这位名叫岳沛的男人是个成功的投资客。他小户出身,股海博弈,几经沉浮后总算拨云见日,成了新世纪中产阶级资本家的典型代表。
当然,他户头里有多少存款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要聊的也不是这方面的内容,而是他颇为值得一谈的感情经历。
听说他还是个穷大学生的时候,在一次学校运动会上,一见钟情喜欢上了某个名门出身的女孩,但对方嫌弃他一穷二白,压根不愿来往。但这并没有磨掉他的斗志,为了博得对方青睐,他开始奋发向上,可等功成名就之后,当那个名门千金主动上来示好,他却选择了另一个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创业的普通女孩,成就了一段佳话。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的故事比胡靖容更值得参考。
茶馆地方不大,整个一楼就只有四张木桌,装修说好听点叫简约,说不好听点就叫寒碜。
顺着木质的楼梯上到二楼,我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其实这位岳沛先生我之前并不认识,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实在是这小巧玲珑又空荡荡的茶馆二楼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客人,让我当机立断地确定就是他。
那个男人临窗而坐,穿着件深蓝色的线衫,从肩膀的宽度可以判断出他个子很高,两条修长的腿包裹在笔挺的长裤里,右脚自然地搭在左脚上,手里捧着本书在看。
我走到他身边,十分客气地伸出手,做出一个握手的姿态,“岳先生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唐尧。”
他从书本上抬起头,望向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诧异。
这时我才看清,他有一张英俊而精致的脸,眉眼端正,鼻梁高挺,脸颊的轮廓线条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弧度延伸到下颌,温柔又不失棱角,浅麦色的皮肤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隐隐光泽。
我没想到岳沛竟然是这样一个帅哥,心里顿时直为那位有眼无珠的名门千金叹气——这年头又帅又有钱又专情的男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而她竟然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挪到我半抬着的手上,却没有要同我握手的意思,只简单地说了声:“坐。”
我了然地把手收回,大大方方坐下,没有因为他的失礼而觉得尴尬。
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我不会在细节上计较太多。
“唐小姐找我有事?”他将手里的书合上,端起面前的茶。
“岳先生真会开玩笑,我找你有什么事,相信陆岩编辑已经在之前的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了吧。”我把电脑从包里拿出来,调开文档,“首先还是很感谢岳先生能答应接受我的采访,当然,说是采访,其实也就随便聊聊天而已,如果你觉得有些话题太私人不愿说,也可以直接跳过。”
“……采访?”他的眼神莫名闪烁了几下,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身前,整个人以一种优雅的姿态靠上椅背,“你想问些什么?”
“我想全面地听一听你的故事。”我开门见山。
“你会来见我,不可能没听过我的事。”
“这不一样。”我笑道,“道听途说终究是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夸张或者不切实际的成分。更何况,我主要是想了解在整段感情中你所经历的心境变化,这唯有向你本人讨教。”
“我不擅长讲故事,唐小姐如果让我自己说,恐怕就别想听到有价值的东西了。”他吐字平和低沉,透着一股淡淡的不容违逆的意味。这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这样的气势,过去我只在《环球星报》的主编身上感受过,是身处某个位置久了自然而然所养成的权威感。
我盯着眼前的男人,他虽然在笑,可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却明明白白摆在脸上,一时我搞不懂了,既然表现得这么不情愿,那他干吗要答应跟我见面。
各种想法在脑子里晃了一圈,我嘴上却没停下,他不愿意主动说,让我主动问,对我来说也就是多动动嘴皮子而已,于是我抛出了第一个问题,“那我就冒昧地问了,对于你曾经喜欢的那个女人,你现在对她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这倒让我一愣,我的切入点明明是最温和的方向。
好在虽然眼神变了,他却没有发怒的迹象,依旧用平静的语气说:“感觉说不上,如果在街上遇见,出于礼貌,我会对她说一声‘你好’,不过也就到此为止。”
“言下之意,抛开所有的场面话,你连理都不会理对方?”我顿时觉得岳沛的心胸也忒狭窄了一些,人家不过势利眼而已,他如今飞黄腾达,倒把曾经暗恋的对象当成了仇人。
“我从不认为对那种人值得摆出过多的表情。”他说,“不然浪费的只会是自己的精力。”
“不能吧。”我笑了笑,“岳先生,你似乎偏激了,任何事物都有好的方面,包括以往的感情,你别总把自己困在难受的那一面。”
他的眉心拧起一道浅浅的“川”,语气也冷了下去,“唐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放下自在。你的上一段感情,或许最终没能达到你的期望,但也给你提供了动力。我相信,没有那个女孩,你也不会有今天,对不对?”
“对,很对。”他的嘴角勾出意味深长的弧度,“没有她,我的确不会有今天。”
“没错,就该抱着这样的想法,从让人难过的经历里吸取足够的正能量来壮大自己,这就是我专栏的新主题期望达到的目的。”我和颜悦色地开导他,“有关你的故事,我可能不了解细节,但就我目前掌握的版本来看,你不该对那个女孩有这么大的意见,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接受过你,在这一整段感情里,其实你单方面的执着占大多数,从道理上来讲,你没有责怪她的理由……”
“唐小姐。”他忽然生硬地打断我的话,“你不必用你那套生硬且苍白的专栏理论来教训我,我没有兴趣,也不需要。”
我很少有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的时候,一时半张着嘴,迟迟没回过神来。
他带着讥讽的表情继续对我说:“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对着我发表这通理论的,但有一点我想说清楚,你在报纸上的专栏我看过很多次,过去我一直好奇那些毫无内涵的东西是出自怎样的作者之手,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作者本人就毫无内涵,甚至毫无修养。”
我震惊地望着他,他在说什么?本来只是在和和气气地谈话聊天,他怎么突然开始言语攻击我了?
我毫无内涵?我毫无修养?
他以为他是谁!
“岳先生,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保持身为文化工作者最基本的素质,“你对我的专栏有什么意见,大可以换个时间跟我说,现在还是心平气和地把采访继续下去比较好,毕竟你之前有答应过,我们不要浪费双方的时间,省得还要再约一次。”
“我可不记得我有答应过你做什么采访,而且就算你真的对我身上的事有诸多好奇,我也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他站起来,将书夹在腋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忠告唐小姐一句,如果你对别人的事情不了解,就不要是非不分地用自己的主观臆断去替别人做决定。一个合格的作者不该用笔把各种荒谬的想法呈现在看报纸的人眼前。在这一点上,我建议你多去看一些老牌作者比较有大众说服力的报刊文章,吸取大师们的精髓,否则任由你继续胡言乱语下去,肯定会拉低整个《环球星报》的品位。”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你等等。”我唤道。
他停下脚步,转身向我看来,眼神里透着不耐。
我动作迅捷地将电脑合上放进包里,从钱夹里抽出两张大钞。
“抱歉,占用岳先生你的时间了。好歹今天是我先约的,从人情世故上说,也得我来买单。”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我将其中一张钞票塞进他线衫的领口。
“至于剩下这张。”我冷笑一声,忽然扬起手,用力给了他一记耳光。
啪——
他英俊的脸被我打得猛然偏向一边,那张钞票也齐整地贴在了他的左脸颊上。
“至于剩下这张,就请你拿去买几本有内涵的杂志看吧!”说完,我不再理会他的反应,头发一甩,迈着大步转身下楼。
我在街上拦了辆出租,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给陆岩打电话,将憋了半天的怒火化作怒吼劈头盖脸地骂过去:“你到底给我约的什么人?现在投资客都这么一副无素质暴发户的个性?当面攻击和挖苦一个女人?太不要脸了!小气成这样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碰上,那个名门千金没和他在一起真该谢天谢地,这种男人长得再帅都是十足的垃圾!”
“你在说什么?我还想问你到底去了哪里。”等我消停了,陆岩的声音才慢条斯理地传过来,“岳沛打电话跟我说他等到现在都没见到你。”
我怒道:“开什么玩笑!刚才他才羞辱了我一顿,气得我给了他一巴掌!”
陆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在什么地方跟他见面的?”
“约好的翰林茶馆呗。”
“哪个区?”
“城南。”
电话另一头忽然没了声音,我以为信号断了,一连喂了好几声,才听见陆岩长长抽了一口气,那感觉就像溺水的人窒息半天,要死不活的刹那,好不容易把脑袋探出了水面,用生命在吸氧,“你、你说你狠狠抽了那个人一巴掌?”
“没错!有问题吗?”
“大问题!我跟岳沛约好的那家翰林茶馆在城北。”
“城北?”我猛地愣住了,“你的意思是……”
“就和你现在脑子里想的一样。”他的声音缓慢且坚定地从听筒里传出来,像一把铁锤,一锤一锤砸进我耳朵里,“你刚才抽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巴掌。”
《环球星报》编辑部曾经邀请了一个丹麦的知名设计师操刀室内设计,所以除了四面八方中看不中用的古怪装潢外,还把西方人诡异的空间架构理念表现了个淋漓尽致:他给每个单独负责栏目的编辑都开辟出来了一个隔断办公室。这么做的初衷或许是为了给编辑们相对私人且安静的办公环境,以提高工作效率,但那位设计师显然是没考虑过到访者的需求,因为谁都不知道那些迷宫一样错落有致的印花玻璃后边到底坐的是谁,譬如我。
在连着走错五间办公室后,推开第六扇的门,我终于看见坐在办公桌后边的陆岩,他身上的衬衫有些发皱,表情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正用肩膀夹着电话,一面应声,一面飞快地在面前的便笺纸上写着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周一,是编辑部最忙的日子。
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凳子,丢给我一个“坐着等”的眼神。我忐忑不安地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松了口气似的放下电话,我立刻问道:“怎么样,有人打来告状吗?”
这是我在出租车上纠结了几十分钟的问题。
当陆岩告诉我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后,我就开始回忆之前同“岳沛”会面的细节,仔细琢磨了一遍那个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露出的每一个表情,然后越想心里越虚,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的确,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有承认过他是岳沛,我也因为礼貌没有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只是客套地叫他“岳先生”。这个世界上姓岳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那是不是一个刚好姓岳的路人甲。
他说他看过我的专栏,所以肯定知道有我唐尧这么一号人,才没有把突然出现并且莫名其妙跟他说话的我当成神经病,没准他还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专栏作家临时起意对路人的采访——毕竟很多记者喜欢在大路边上这么干。
虽然还有一些让我无法理解的地方,可大致上的一切已经被我整理清晰:我把本该是岳沛的资料套在那位同样姓岳的路人甲身上,对方肯定觉得不知所云,会出言挖苦也不稀奇,而我也以为自己遭到了羞辱,毫不留情地女子动手不动口,直接甩了他一记耳光。
如果我打的是真的岳沛,我绝对理直气壮,不会有半点负担,谁让他出言不逊,纯属自作自受。可偏偏我打的不是岳沛,换成了路人甲,人家好端端喝着茶看着书,我莫名其妙跑去自来熟地说话,别人听不明白,挖苦两句,我却女子动手不动口,怎么看都占不到半点道理。
那人要是一怒之下打电话到报纸这边质问,我十有八九会连专栏都没的写,《环球星报》能混成如今这样的地位,读者互动可是占了大头。
“你可以松口气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这边还没有接到任何有关你的投诉电话。”陆岩将有些歪的眼镜扶正,“你这次也太冲动了。”
“我的确是冲动,可你也不听听那人都说了什么话。”我努力为自己辩解,“他说我会拉低整个报纸的品位,这对于一个勤勤恳恳的作者来说,是最恶意的中伤!”
“就算我能理解你,也得看主编能不能理解你。你最好祈祷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基本上,只要七十二小时以内,对方没有追究,按照心理学来分析,那人以后就不会再追究了。”陆岩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我还有两个小时下班,你要是愿意留在这里等的话,正好晚上还能陪我一起吃个饭。”
“也好,反正我没别的事情。”我暂时放下高悬的心,开始百无聊赖地翻弄他桌上一摞花花绿绿的杂志。
杂志基本上都是帝光旗下品牌,从时装类到时事评论类,到大众综合类。我一路翻过去,直到找出压在最下边的一本八卦周刊。
陆岩果真贴心,居然准备了现在我最想看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有点心理变态,不过我必须承认,在八卦杂志上看各路公众人物出丑是我心理治愈的最快捷方法,并且屡试不爽。
可一翻开,我便有些失望,第一页上某天王离婚的消息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再翻回封面——果然,这是去年的杂志。
“你这里有没有最新一期?”我把杂志封面亮给陆岩看。
他以极快的速度瞟了一眼,又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那东西我这儿能找出一本来就不错了,估计是哪次搜集资料的时候用的,八卦杂志在我们主编眼里可是上不得台面的禁物。”
我只好继续翻看手上这本一年前的八卦杂志。满眼都是早就过了气的新闻,看得我意兴阑珊。我正准备丢开另换一本时尚杂志,忽然翻到了一张横跨整个双开页的大照片。
照片上,一群记者举着话筒将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围在中间,背景是机场出闸口显眼的标志牌。照片下边是个完全无法忽略、带着闪电特效的大标题——《红颜祸水靠不住:帝光传媒二公子岳钧楠低调回国,永失继承权》。
把目光从标题上收回来,再度顿在那个墨镜男的脸上,我忽然觉得脑门上有些痒,用手一摸,掌心上湿漉漉的,全是汗。
陆岩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转过头来,“你怎么了?”
我生硬地问他:“岳鸿章的二儿子岳钧楠,你有没有他的正面照片?”
“应该有,我找找。”他动作很快,用鼠标点了几下,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我这边。
屏幕上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五官深刻且相当具有辨识度,英俊到相信任何人见过一次都能念念不忘许久。
陆岩看着照片摇头,“这个岳钧楠真的可惜了,我刚入职那会儿,正是他那场风波闹开的时候,主编私下里都说他是个人才,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赔掉了自己的下半辈子。”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见我表情呆滞,不禁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我……”我咽了口唾沫,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盯着陆岩关切的脸,挣扎半天,只蹦出来五个字:“我对不起你。”
“胡言乱语什么呢!”他笑着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忽然脸色就变了,“你怎么满头是汗?”
我干巴巴地望着他,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他却比我预料中明白得还快,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张照片,身子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抖了一下。
我料想他应该也猜到了,只好僵硬地把话接下去:“如果我没有得脸盲症的话,今天挨了我一巴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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